我當時得知女兒普麗雅出事的時候還在外地的雲母礦場,兩個兒子都吵著要馬上回去為姐姐討回公道,我們向礦場請假,礦主沒同意,說礦場就我們三個爆破工,如果全走的話礦場將不能正常運轉,無論如何都得留下一人,不然別想結到一分錢工資。
礦主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礦場畢竟要養活這麼多人,而且我們家之所以生活還過得去就是因為有三個大男人在雲母礦場領工資,咱雖然低賤,但不做對不起人的事,和兩個兒子商議後決定留下二兒子馬諾傑。
我和大兒子桑賈伊匆匆忙忙趕回村子,這才知道原來阿南德也死了,警方還出具了阿南德與普麗雅殉情自殺的案情卷宗報告,上面詳細紀錄了二人是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如何如何自殺的。
這可就難辦了,如果阿南德不死,我還有魚死網破的理由,可現在阿南德死了,他可是尊貴的第一階層男子,要是倒退幾年,那些老爺們迫害一個低階層人的性命也就是抵償一頭畜生或者簡簡單單淨身就完事。
阿南德死了,匕首上掛著“為了榮譽”的布條,“為了榮譽”,這幾個字可不是在開玩笑,我見證過這幾個字出現時曾帶來怎樣的血雨腥風,很擔心家人安危。
大兒子桑賈伊可管不了這麼多,他只知道最敬愛的姐姐被害死了,他只想報仇,只想為姐姐討回公道。
桑賈伊連續兩個晚上在漆黑的夜裏向羅希特老爺家院子裏扔石塊,有一次還砸爛了其中一扇窗戶的玻璃。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羅希特老爺家居然沒有反應,整個村子也沒有反應,連入夜後那些平時叫喚得厲害的野狗都不再叫喚。
安靜……安靜得可怕!兒子桑賈伊還洋洋得意,調侃說:“看,羅希特老狗家也不過如此,被我扔石頭砸爛玻璃連話都不敢說一句。”
安靜……安靜得可怕!桑賈伊太年輕看不穿,但我不能沒有警覺,他們這是在籌備著後續如何善後,一旦善後事情安排好,接下來就是家族式的流血事件,當然,對外就是意外事件,比如房屋年久失修引起火災什麼的。
安靜……安靜得可怕!我必須有所行動,在羅希特老爺行動之前行動,我決定搬離村子,可我想了又想,像我們這樣低賤窮苦的人,又能搬去哪裏呢?
我不斷做著思想鬥爭:
“對了,我們可以先去雲母礦場,可以在礦場外圍簡單搭個小窩棚遮風擋雨。”
“可是搭建小窩棚需要花不少錢,購置鍋碗瓢盆等生活物資也需要錢。”
“沒關系,保命要緊!”
“可是搭建小窩棚需要土地,我們沒有土地。”
“可以考慮向礦主租一點點地。”
“礦主不會答應我們這麼低賤的人的請求的。”
“沒關系,總得試一試,保命要緊!”
“就算答應了又怎樣,租金一定需要很多錢。”
“是的,一定需要很多錢,勒緊褲腰帶吧,保命要緊!”
我越來越像懦弱的父親,兒子桑賈伊越來越像年輕時候不服輸的我。
當天晚上我和家人趁著夜色離開了村子,一周後抵達雲母礦場,好在礦主沒怎麼為難,好說歹說的終於還是同意租地,但就是租金比較貴。
剛安頓好不到一個月,晚上,賊老天就像破了洞的大水缸一樣下著大雨,狂風大作,似乎要掀翻地面上的一切,尤其是我們家的小窩棚,窩棚吱吱哢哢的搖個不停,到處都在漏雨,地面早就成了泥潭。
我整夜都沒睡覺,一會出去加固木板,一會出去賭漏水的屋頂,風和雨都太大,這裏加固好那裏又開始搖,這裏剛堵住漏水那裏又開始漏。
我淋了太多雨,破曉的時候開始發高燒,頭痛得很,早班只好讓二兒子馬諾傑去頂。
馬諾傑來到庫房取炸材,推開門,迎面而來一股熟悉的特別味道,盡管庫房修建時密封性就做得很好,但昨晚雨太大,角落裏還是有地方受了潮,他環顧四周,看看哪些區域還處於幹燥狀態。
他已提前知道早班的作業地點和爆破工程量,麻利地取出適量的硝酸銨炸藥、雷管和導火索。
等馬諾傑來到礦洞內的作業點時其他工友已經鑿號了炮眼,他拿起礦燈仔細檢查著炮眼的成孔情況,數了數炮眼數量,一共16個炮眼,剛剛好,今年馬諾傑也是16歲。
他把作業現場打掃得幹幹淨淨,確保沒有障礙物隱患,小心翼翼地將硝酸銨炸藥裝入炮眼,用炮棍將炸藥搗實,這根炮棍跟了我很多年,是我用小刀親手削制的,剛好與炸藥藥卷一樣粗細,很好用。
馬諾傑取出導火索,剪下合適的長度,連同雷管一起裝入炮眼,最後用黃土做的封孔材料將炮眼封得嚴嚴實實。等16個炮眼全部布置完成後就把露在外面的導火索連接在一起形成一個爆破網絡。
“搞定!”
馬諾傑說著直起了腰,這些細致工作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現在終於可以稍稍松口氣。
拿起胸前的哨子一吹,清脆的聲響頓時響徹整個地下礦洞,這是在提醒所有人立即撤退,馬諾傑也退回到警戒線之外,導火索也跟著延伸到這裏。
再三確認安全後,點燃了導火索。
馬諾傑蹲下來,背靠在掩體上,開始默默倒數著爆炸時間,他對此很自信,就像我一樣自信,我們想讓炸藥什麼時候爆炸它就會在什麼時候爆炸,從未出過錯。
倒數到最後十秒,他用雙手捂住了耳朵,其實他也有些怕。
五秒,5、4、3、2、1。
沒爆!
“怎麼沒爆?”馬諾傑犯起了嘀咕,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也許是今天數數沒數准,數快了。”
五分鐘過去,還是沒爆!
“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皺著眉頭回想著剛才所有的操作細節。
“不對,所有的環節都仔細檢查過,沒問題啊!”
“也許是導火索受了潮,火可能滅在了半道上。”他這麼想著,決定去更換導火索重新點燃引爆。
剛出掩體走了一半,只見炮眼前方的導火索突然閃了一下火花,馬諾傑心頭一緊,“壞了!”
他轉身就跑。
“轟隆隆!”
……
大兒子桑賈伊當時在小窩棚內照顧我,工友跑過來神神秘秘地將桑賈伊喊了出去,他這才知道原來是弟弟馬諾傑出了事,讓他去礦洞內收屍。
桑賈伊叫上拉吉舅公的兒子薩米特抬著擔架火急火燎地進了礦洞,事故地點到處都是散落的石頭,倆人一邊哭喊著馬諾傑的名字一邊翻動石塊,桑賈伊翻著翻著突然看見了一只手,他哭得更大聲了,連忙加快手中動作,用力掰開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可石頭底下就只有一只小手臂。
桑賈伊跪在地上,將手臂拾起後緊緊抱入胸膛,以前這只手也經常擁抱自己,只是現在再也沒有一絲生機,把手臂輕輕放到擔架上,回身繼續翻動石塊,但並沒什麼收獲。
薩米特在另外一邊翻找時看見石堆裏有一抹熟悉的衣服顏色,立即喊桑賈伊過去幫忙翻找,桑賈伊拼了命的翻動著那些沉重的石塊,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並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頭頂上正在窸窸窣窣的掉落著泥沙。
幾百斤的大石塊轟然落下,桑賈伊全身僵直不斷抽搐,再也沒有起來。
薩米特嚇壞了,哭喊著跑出礦洞,他來到我面前時臉色青得發黑,全身顫抖著說:“死啦!都死啦……”
我當時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屁股做到地上,軟!一點力氣都沒有,呼吸都覺得費力。
最後還是薩米特和我進入礦洞內給兩個兒子收的屍,薩米特背著大兒子桑賈伊,我則用背簍背著二兒子馬諾傑的殘肢。
回到地面後礦主已經讓工人在河邊搭好木材堆准備焚屍,畢竟不能讓這種事影響礦場正常生產。擔架也已經放好,我將背簍放下,一塊一塊地檢出馬諾傑的肢體放到擔架上,我希望二兒子走的時候起碼有個全屍,但無論我如何拼湊都拼湊不出完整的馬諾傑。
我放聲大哭,不停地抽著自己耳光。如果不是早上生病,馬諾傑和桑賈伊都不用死;如果不是我一心想要擺脫命運,就不會去沙羅樹上偷聽學校上課;如果不是我不想像父親一樣去鞣革和制革,就不會去礦場學爆破,更不會讓兩個兒子跟著我學爆破;如果……
妻子麗提卡在大女兒普麗雅走後精神狀態就不是太好,現在兩個兒子走了,她的精神狀態直接崩潰,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不吃不喝,後來勉強能下床,但也有些瘋瘋癲癲,時好時壞。
有一次她對我說:“走吧!薩利姆。我們走吧!我不想留在這裏,在這裏我每天都要以淚洗面。”
我想了想,說:“可是我們這麼低賤窮苦的人還能去哪裏呢?”
麗提卡:“回村子吧,那裏至少還有個稍微像樣的家。”
我琢磨著妻子的話,想著現在兩個兒子都死了,應該足以平息那些老爺們“為了榮譽”而產生的怒火,便說:“可以,回吧!我也不想再碰炸藥了,就像父親一樣安心當個本分的查馬爾,鞣革、制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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