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三尺泥 - 第一百二十四章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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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第一百二十四章

黃道吉日

Aug 5, 2025

4

5 分鐘

翌日清晨，天光才剛透進窗幔，紀府後院的鴿舍便傳來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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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亮，鴿群已在竹棚上來回撲翅，拍得塵土微微揚起，院中尚靜，唯獨這角落有了些生氣。碧瑤一邊打哈欠一邊撒飼料，手還的竹簍還晃著幾粒黃豆沒撒完，便被一道蹲在牆角的人影嚇得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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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你昨晚睡這啦？」她叉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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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抖了一下，像是才被聲音驚醒，緩緩坐直。果然是三粒屎，一臉沒睡醒，髮絲亂糟糟地翹著，眼神還帶點夢魘後的怔忡，像是在夢裏被什麼東西追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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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夜坐到極晚，原是想回廂房歇息，不知怎地，剛走出書房就被夜風一激，忽覺渾身無處安放，索性捲著外袍在後院石凳上睡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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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露重，外袍上沾了水氣，肩頭一片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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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不讓我進屋，咬我腳。」他低聲辯解，說完自己都覺得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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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咬你腳你就睡石凳？」碧瑤白他一眼，啐道：「不如讓貓進來鋪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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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撓撓頭，打個哈欠，剛想起身，忽聽背後一聲：「你還真在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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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僵，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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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紀小姐。她身著一件淺青色家常襖子，髮間還插著昨夜的玉簪，眉目間有股未散的睡意與淡淡柔意。手中拿著一壺熱茶與兩個小茶盅，看樣子是特地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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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不急，腳步緩緩的，一如往常。只是眼神掃到他肩上那片濕痕時，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卻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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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著他略狼狽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你昨晚還哭了吧？茶桌上那些水跡，都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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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耳根立時紅了，惱道：「那是茶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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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翻得一滴滴的？」小姐瞟他一眼，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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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咕噥幾句，把頭埋得更低，風一吹，還有些冷，他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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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再逗他，只坐下來，給他倒了一杯茶：「早上喝這個，暖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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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悶悶地接過，低頭一口悶下，隨即「咳」了一聲，眉頭皺得像個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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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什麼……怎麼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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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說過，這是蘿蔔鹹茶，祖傳偏方。」小姐一本正經地說，眼角還帶著笑意，「我父親年輕時，都是靠這個暖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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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在一旁憋笑不成，捂著嘴跑了，順道將地上一小撮沒撒完的豆子收拾回籃中，嘴裏還念念叨叨：「亂泡的茶都能喝得這麼認真，也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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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嘴裏一陣苦鹹，只得皺眉將茶杯放下，嘀咕：「我寧願給貓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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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也不生氣，捧著茶杯慢慢喝，像是什麼都沒聽見。兩人靜坐了一會，風從巷外吹進來，樹上的黃葉飄飄落下，剛好落在三粒屎肩頭，他沒動，只讓那葉子安安靜靜地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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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忽然低聲說：「昨晚你說的那些，我想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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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語，只低頭看腳尖，靴邊有些泥，像是昨日從柳亭回來時沾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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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覺得你挺笨的。」她輕聲說，「那麼多年，你一個人背著這些事，又苦又累，卻還總怕人知道。怕被人指著說你是殺人犯，怕讓人看到你心底那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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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抬起頭，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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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你躲得了一時，還是讓人找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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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裏的銀杏開始落葉，滿地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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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午後，他照例去掃院子。他用竹掃慢慢掃著，一掃就掃半個時辰，像在掃什麼沉甸甸的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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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裏人都知他近日情緒低落，碧瑤便特地交代廚房給他多炒一盤雞丁。他剛抱著碗在廚房角落扒兩口，芙桃便端著一籃曬好的衣物走進來，一邊瞥他一眼：「這麼兇神惡煞的模樣，誰敢嫁給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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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嫁過來不就成了。」三粒屎嘴快，話一出口，芙桃臉一紅，轉身就砸他後腦一襲衣裳，衣服裏還帶著香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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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得美！」芙桃又咕噥了一聲：「那小姐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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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邊笑一邊逃，直跑到書房門口，才收起笑意。這門是他自己修的，鎖也壞過兩次，連夜補了好幾回。木頭邊角有道小裂縫，是那晚他一掌拍過之後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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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了搖頭，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推門入內，狸花貓跳上了他床，佔了半張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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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奈脫靴，掀開被褥時，竟摸到一張摺好的紙條。是紀小姐的字跡：「你殺過人，我不怕。只怕你瞞著我，不肯打開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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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下壓著一小包糖炒栗子，是他最愛吃的那種，還冒著些微溫。他拆開紙包，抓了一顆放進嘴裏，那糖衣還沒涼透，甜中帶焦，咬下去時「咔」一聲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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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坐在床沿，良久無語，心裏卻像慢慢被什麼東西填滿了。一層一層，像茶慢慢滲入壺底的裂紋，溫熱，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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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他又夢見鄧玉筠。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淚眼問他「為何當初不帶我走」，不再恨，不再哭，只是輕輕一笑，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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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秋林深處，身影淡淡的，轉身走進一片橙黃與暗紅交錯的林間，不再回頭。他站在夢裏的林邊，沒有追，只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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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眼角微濕，天色微亮。窗外鴿群撲翅飛起，一抹晨光灑在他的枕邊，溫柔得像一雙靜靜看著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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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那些死去的人，終於放過了他；而那些活著的人，還在等他回家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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