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凱伊衛城，已經是火光一片了。那是多麼地難以言喻，就只是一把火丟到房子裡，然後整棟燒起，慢慢演變成全城燃燒。

        紅色、藍色，甚至帶著點咖啡色。這一切都在人民的眼珠子裡，在每種瞳色裡閃爍著每種光芒，汗水在他們的額頭成形。

        他們不再逃跑了，只是跪著大喊「波哈埃斯慈悲！」，祈禱不會出現的神蹟。他們天真地以為神會下凡了處理這個問題，事實上根本是謬論。

        亞多尼斯依舊催促著人們離開，畢竟他的輪椅是易燃性的物品，理當趕緊疏散，但數以百計的人所組成之人牆，並無意願放他走。況且，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漢密敦王國。

        看到那些抱著一大筆錢離開的人，他反而覺得安慰，連他都認為很不可思議。以前想著那種行為只有自私自利的人才會做的事，現在倒想幫助他們遠離失火的現場。

        汗珠一滴一滴落下，或者說是如雨水般沖刷。他覺得他很渺小，已經是被無視的等級了。也是，幾十億人之中的一小點，沒有必要被重視，少了一個也沒什麼大礙，頂多就是少了個奴隸。

        「你們難道要為了不可能出現的神蹟死亡？」他大喊著，語氣中已經是滿滿絕望，淚水不爭氣地流下。它不是為了即將面臨的死亡所流的，是人民對信仰過多的信任。「你們的神——波哈埃斯——是不會下凡的！祂要下來早就下來了！難道生命比神重要？愚蠢！」他終於把那個字說了出來，自深淵稍微爬出，心裡的一塊陰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在。

        他曾聽過一首來自東方的詩，它主要是在說作者的好友要離去，所以他就寫了這麼一首詩，來抒發他的情緒。

        亞多尼斯只希望有一天，他和他的煩惱可以像老朋友一樣，惋惜地送走它，並為可能不會再見面的未來感到遺憾。

       「有明知的就趕緊離開！」他決定換種說法，一種他們畏懼的說法。「我們大家都死了是沒關係啦，不過如果你們打算不讓我過去的話，以後到了下面接受死神的審判時……我可不知道你們的遭遇。」

        他聽到有人發出細小的驚呼，聲雙眼睜得很大，彷彿不敢相信。

        「別嚇唬他們了。」一個人輕聲說道，幾乎是耳語。他轉了過去，完全沒想到會看到這個人。

        她竟然是姬兒·懷特！

        她和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完全不同；黑色長髮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變成暗紅色，而且還盤了起來。她穿著一身黑色的緊身衣，外面套著同樣顏色的外套，腰間懸掛兩把槍和一隻匕首，那個樣子非常有氣勢。

        亞多尼斯對她的改變感到驚訝，他從未想過會有女孩子可以如此帥氣，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能看著姬兒的臉龐。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不好意思地轉開頭，亞多尼斯才發現他一直注視著她，便結巴地說出一句話，以化解尷尬。「妳……妳不是去旅行了嗎？」

        她的眼珠子瞪大。「凱莉絲特，妳說我去度假啊。」亞多尼斯這時才發現凱莉絲特的存在，她的紫髮今天有些黯淡。

        凱莉絲特聳聳肩。「不然呢？我要說妳被囚……」她看了眼亞多尼斯，趕緊住口。

        「球隊。」姬兒把這話接了下去。「我被一支球隊找去練習，他們看我很有資質，不過事實上它不存在。」

         亞多尼斯疑惑地點點頭，把注意力放在姬兒腰上的武器。「那些是要幹嘛的？打仗？我可不知道我們能去參加戰爭，更何況是越過這些人了。」

        「我們是要越過沒錯，而且還要打一場。」

        「有什麼辦法嗎？」

        姬兒的眉毛稍稍揚起。「看我的。」她優雅地做起幾個暖身操。等到她的身體熱了起來，她走到亞多尼斯後面，手搭在他的肩上。「特權時間到。」

◈

        艾爾瑪從未覺得那麼慌張。

        上次有這種感受都是好幾年前了，在他看到他父親的身體懸掛在空中，鮮血渲染了整個地毯，而他只能強忍淚水，告訴弟弟和妹妹們婉轉的說法——「爸爸去天堂了喔，之後我會擔起爸爸的角色」「他不要我們了嗎？」「不是，他只是先去幫我們佔位置。」——他還記得他說這話時，差點就要哽咽了。

        此時的他，把家裡一些貴重的東西收了起來，桑錫已經去召集其他人了。他淡淡一笑，有個懂事的妹妹真好。

        但是他現在沒空想這些。他從書桌的抽屜裡拿出一把長槍，確定裡面還有子彈，便無聲宣告整理完畢。

        「大哥，」桑錫的聲音喚著。「他們都好了，你確定我們不用做其他事？就待在那裡？」

        艾爾瑪匆匆看了他的妹妹一眼。「妳應該要知道，我不能再失去你們了。」

        桑錫的眼神裡充斥理解與悲傷。有時候有個太懂事的妹妹也不太好。她承受太多了，艾爾瑪想。

        「他們的東西都拿好了嗎？」他最後把眼珠望向書櫃和牆壁之間的小縫隙，正打算讓它變得更大。

        「差不多了，只是若娜一直找不到你給她的娃娃，在哭了呢。」

        「妳去幫她找啊，我們的小公主最喜歡鬧彆扭了。」這話他說得有點心酸。

        桑錫聳聳肩後走開，輕輕關上房門，留下艾爾瑪和夠寬的縫縫。

        他把手升進去，一如往常地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他按了下去，笑容掛在臉上，絲毫不掩飾。

        結束了。

        下一秒，一聲爆炸聲在瓊森家蔓延，他的嘴角高度揚起，隨即而來的是尖叫四起，他認出其中一個是若娜的。他慢慢走出房門，往他的小妹妹的房間那走去。

        「若娜，我是大哥。」他輕敲著門，用他最溫柔的聲音說道。

        沒過多久，就有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女孩投入他的懷抱，手上滿是灰塵。

        「哥……哥……娃娃……娃娃……」她邊抽蓄邊說著模糊的話語。

        「好好好，我們若娜小公主最乖了啊。」他輕撫她的頭。「哥哥之後再買一個給妳，好不好？現在要逃難了。」

        「可……可……可是……」

        「沒有可是了。」兩人四目相交。「我們必須走。」

        「好。」若娜迅速抹去眼淚，露出一個笑容說道。

        

        「這樣才是我的好妹妹。」艾爾瑪呼出一口氣在她的頭上，讓她覺得癢癢的。

◈

        亞多尼斯真的、真的對姬兒改觀了。

        說改觀好像不好聽，應該是震撼。

        只是不會有太大的反應，人在死亡面前什麼事都可以做啊。

        「你們這些人！」她大吼道，聲音裡帶有威嚴，讓所有人都看向了她。「是要逃命，還是我現在拿槍射死你們？」她的手放在腰間上，表示她隨時可以掏槍。

        離她比較近的幾個馬上就逃走了，但很多都是看她身材瘦小而想來看戲。

        「你們不走是吧？凱莉絲特！」她來到她的旁邊，有點疑惑。

        「姬兒，什麼事？」她小聲地問。

        她勾起凱莉絲特的肩。「這位是凱莉絲特·萊特，或者說是伊森王國的皇室之一，」凱莉絲特臉色蒼白地看著她，不過她完全不在意。「老實說，你們也知道這把火是伊森王國內部丟下的，而且火勢已經往我們這邊來了，你們何不行行好讓我們過去呢？說不定她可以阻止這場戰爭。」

        很多人都不安地扭來扭去。

        「我們憑什麼相信妳！」亞多尼斯聽到一個聲音在空氣中蔓延，只是完全看不到發言者。

        「憑什麼？」她裝作很訝異地問。「憑我們的身份啊。先生，」她放開凱莉絲特的肩膀。「你有聽過懷特嗎？」一眨眼功夫，姬兒已經在那人面前了，而她的手上拿著匕首。

◈

        在這個火光十色的夜晚裡，瓊森一家都逃出去了——當然，是在禱告完後。

        他們一如往常地告辭這個地方，離開熟悉的街燈，離開這間漢密敦王國貴族區的第一間教堂，波哈埃斯最神聖殿堂，就只為了那愚蠢的火。

        「再見了，漢密敦，再見了，翠邦納，再見了，波哈埃斯。」

        他們靜靜走往東方那沒有火的地方，想著下一個目的地和要如何生活下去。

        令人惋惜啊，艾爾瑪想，才住了幾年而已，又要換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