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彌亞知道,自己過去曾一次又一次地因為褚冥漾的隱瞞而感到不愉快,直到今天之前,他都沒有想過這背後的原因竟會是如此沉重,沉重到他甚至開始沒了把握,關於在他知道真相後,到底會為自己曾對褚冥漾抱持過的質疑與惡劣態度感到多後悔。他原本以為,太晚才開始真正去了解褚冥漾這個人,已經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了。
在跟著褚冥漾來到那一望無際的黑暗中之後,颯彌亞見到了褚冥漾告訴過自己的那三個人。貴為王子的他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從來沒有經歷過像現在這樣,必須如此直接地面對自己到底有多無知與多無能為力的時刻。身旁的褚冥漾毫無障礙地使用著流利的上神語言與另外三人迅速地交談著,向來認為自己對上神文字的解讀能力已經有一定程度了的颯彌亞,卻挫敗地發現自己沒有一個句話聽得懂。
他看著那在自己面前總低眉順目的溫和少年,正用嚴肅的神情和那三個顯然身分不一般的人討論著些什麼,而一向跟隨在少年左右的女性神靈則靜靜地不發一語。就連貴為神靈的米納斯都在這三人面前恭敬地保持著沉默,颯彌亞也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明白,雖然自己並不清楚這些人真正的來歷,但肯定都是比自己所能想像到的更加尊貴的存在。
『我可以讓他們帶那個王子進去,但是你不行。』夢幻皺著眉,語氣是不容讓步的強硬:『不管你想要做什麼我都願意為你達成,但就是進入夢境這件事我絕對不答應。』
『夢幻,求求你──』褚冥漾向那與自己有著相同容貌的少年懇求著。
『不行,你明明知道這有多危險!』
『那是源自於我的力量,我對封印還是有一定的控制能力,更何況最初的封印我也有參與,這也是為什麼我會和他一起來到這裡。』凡斯皺著眉反駁。
『那你進去就好了,何必讓他親自去冒這個險?』
『但是那孩子只會聽我的,我必須進去。』褚冥漾拉住了夢幻的衣角:『夢幻……』
『我不在乎外頭的世界少了那個鎖會怎麼樣,也不在乎那個王子的靈魂會怎麼樣,但假如封印裡的力量衝破束縛回到你身上,你會承受不住的!』夢幻對褚冥漾急切的低吼著。
『有我們在場,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種地步的。』白川主沉聲道。
『既然都有你們在場了,那為什麼又非要讓他進去不可!你們明明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夢幻毫不客氣地對白川主低吼。
『我們怎麼可能不清楚?但就像我上次跟你說的,有些事情就是不管有多冒險,也不管有多痛苦,但為了必須守護的事物,我們還是會不擇手段地去做!』一把抓起了夢幻纖細的手腕扯向自己,白川主在瞬間傾身上前單手環住了少年的腰。
『就像不管現在的我有多想立刻就把你帶回小黑身邊,但我明白為了這個世界,也為了褚冥漾,你必須留在這裡。你知道我得費多大的勁,才能夠忍著不把這個給拿走嗎?』白川主向來明亮親和的眸子此刻卻細細地瞇起,目光中閃爍著被壓抑住的危險意圖。而隨著他言語的落下,自夢幻額心浮現出的一塊漆黑碎石被一團白色微光包圍起,彷彿正被兩股力量拉扯著,在兩人之間飄忽不定地晃動著,卻還是明顯地向白川主靠了過去。
『白川主!』褚冥漾見狀驚恐地想上前去阻止,卻被凡斯在原地按住了肩頭。
『我知道你很重視褚冥漾,可是就和我很重視小黑一樣,就算我知道如果能把你身上的這塊碎片還給他對他的身體最好,但假如我這麼做了,他絕對不會原諒我。重視一個人的話,你就應該把他的心情和意願也考慮進去,你覺得褚冥漾是那種願意看著世界崩潰也沒關係,只要獨善其身就好的人嗎?』抓著夢幻的那隻手加重了力道,在少年的手腕上掐出了深深的凹痕。
面對白川主無禮的逼近,夢幻眼睛連眨也沒眨一下。他只是將嘴角勾起了一道嘲諷的弧度,用極其戲謔的語調緩緩開口:『別把話說得這麼好聽,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
『碎片你想要的話就拿去啊?但你以為你走得出這裡嗎?』輕嗤了一聲,夢幻毫不示弱地直視著白川主凌厲的眼神:『區區一塊碎片就以為自己真是那一位了嗎?少在那裡擺出本尊的架子,也別拿你那套虛偽的博愛精神,來當作自己沒實力拿走碎片的藉口。』
聽著夢幻刺耳的話語,白川主不怒反笑:『呵,我們果然都是像自己的本尊一樣,要不是經過了無數歲月的相處,否則其實一點都合不來呢。』
『這點我倒是不否認。』夢幻維持著冰冷的笑意:『偽善和自私的程度幾乎要以為你就是本尊了,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啊。』
『被人看得太透了挺不舒服的呢──』低下頭靠近夢幻耳邊,白川主用氣音極輕地自唇齒之間吐出了只有彼此聽得見的話語:『雖然個性簡直一模一樣,但你不是小黑,只是個碎片,別挑戰我的極限。把門給開了,我答應你護好褚冥漾周全。再怎麼年輕不懂事也要懂得事情的優先順序,不然其他人看了會以為小黑沒把你教好。』
『少拿本尊來壓我,現在站在這裡的你沒那個資格。』
『唉,小孩子就該乖乖聽話啊,不然就不討喜了唷?』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慈愛模樣,白川主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接著一個彈指,讓碎片回到了夢幻身上。
看見碎片被白川主歸還給夢幻的褚冥漾原本就要鬆了一口氣,卻沒想到夢幻在下一秒竟毫無徵兆地就失去了意識。眼明手快地抱住了那向後倒下的少年,白川主抬頭朝褚冥漾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好了,這邊交給我,你們快點出發吧。』
褚冥漾聞言一愣,這才發現自己腳下不知何時已經張開了通往靈魂更深處的「門」。
『褚冥漾,走了。』將手放上褚冥漾肩頭,凡斯打斷了他的猶豫。
閉了閉眼,褚冥漾點點頭,接著轉過頭向始終默默站在一旁的颯彌亞再一次地伸出手:「學長,我們走吧。」
完全無法理解現在正在發生的是什麼事,颯彌亞只能繼續相信褚冥漾,把手交給了對方。
『──是你告訴我,生命有多寬容。是你教會我,呼吸能多寂寞。』
少年清亮的歌聲再次在耳畔響起,颯彌亞閉上眼,在強光的籠罩之下,他試著去記住,褚冥漾那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已經聽過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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