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圓方情報室的冷冽
沒有窗。沒有鐘。沒有時間的聲音。
韻絲站在信息牆前,一動不動。她的手指懸在虛擬觸控板上,光幕在她掌心投出一層微黃的薄光,彷彿一層不肯貼近肌膚的霧。這是她每天的開始,也可能是某段記憶的結尾——在圓方商場地底五層的情報室裡,一切關於時間的感知都被模糊化了:牆上沒有掛鐘,天花板沒有自然光,只有連續不斷的訊息流動、系統提示音、與腦內晶片的同步震盪。
這裡不是辦公室,是一座被數據灌注的腦殼。
情報室中央是一道環繞式螢幕牆,長約二十米,分為六十個區塊,每一格皆對應一個區域的即時監控:海港城、太古坊、圓方內部、時代廣場的高層區、以及其他幾個尚未公開的「灰區」。有些區塊畫面清晰如實景,但多數被數據濾鏡處理,呈現出一種冷硬的立體線條輪廓——像是城市的骨架,剝離了皮膚與聲音,只剩結構。
「區段A-7,情緒波動指數異常,請標記。」
系統語音如往常般響起,韻絲沒有回應,只輕輕眨了下眼。她將目光移至那塊被標記的畫面——是海港城的Zara區,一名女子在試衣間內徘徊過久,情緒指數升高,可能有輕度記憶異動。按規定,她應該提交報告,將該女子納入下一輪同步檢查名單。但她只是靜靜地看了幾秒,然後將畫面切換到另一區。
她沒有違規,只是延遲了反應。
這樣的延遲,對她而言,是一種保留的權利——保留自己還能「選擇」的錯覺。因為在這裡,大多數人早已失去了選擇。她身邊的同僚,穿著統一制服、動作同步、語氣平板,像是從某個中央模板複製出來的操作員。他們的眼睛裡沒有焦距,說話時連語尾都一致。
但她不同。
她的晶片版本已歷經三次重構,內置同步模組是實驗階段的升級體。根據系統資料,她應具備更高的資料處理速率、更強的記憶封存能力,還有一項未被公開記錄的功能——記憶共振。她曾經被告知,那是「錯誤的進化」,但也正因如此,她能在別人無法察覺的微光中,看到裂縫。
像現在。
畫面切換至海港城city’super的夜間貨架區,畫面呈現低光灰階。她看見了一個輪廓——方忠迅,穿過貨架,步伐緩慢。那一刻她的指尖微微顫動,並非因為晶片同步,而是某種更深層的記憶悸動。她不確定他是否也感應到她的注視,但那一瞬,她彷彿聽見自己內心深處的一個聲音說:「他記得。」
在這個城市裡,能夠「記得」是一種稀有的異常,也是一種必須被消除的風險。
她關掉畫面,靜靜地抬頭,望向整座情報室的天花板。那是一面全黑的無光面板,沒有任何反射,像是某種永恆的夜。她忽然想起童年時母親說過的一句話:「真正的黑,不是沒有光,而是光被藏起來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記起那句話,但在這樣一個沒有窗的空間,那句話彷彿就是整個世界的解釋。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klqXmDf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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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任務壓力
「海港城的異動頻率再次升高,A層主幹道出現記憶回溯者三名,B層則有同步指數異常的集體病例。」上司的聲音從房間另一端的全息投影中傳來,語氣平淡,卻有一種不容質疑的冷意。
韻絲站在會議室的弧形桌前,身體微微前傾,像是習慣性地準備接受指令。投影中的那張臉是「白主官」,圓方情報室中階管理體系的監控者之一,五十歲上下,臉部經過高強度皮膚調整,幾乎看不出任何皺紋或表情起伏。只有那雙眼睛,像極了情報室天花板上的監控鏡頭——永遠冰冷、永遠觀察、永遠不眨。
「你負責的區段是A-2至A-6,全部位於海港城內部交匯區,city’super、LOG-ON、Zara與港威東走廊之間。這些區域出現了潛在同步失效者,我們需要你進行深層記憶掃描與標記。」
「明白。」韻絲輕聲回應,聲音平穩,幾乎聽不出心緒起伏。
「這不只是例行任務。」白主官的聲音略微加重,「我們收到來自連卡佛高層的指令,海港城內可能存在『記憶保留者』,請你特別留意一人,標記代碼:LX-0317,疑似為前移民局督察,現身份不明,活動區域集中於city’super與其下層結構。」
韻絲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停頓。她知道那是誰。LX-0317,那是方忠迅曾經在移民局內部檔案中的代碼——一個她以為早已封存於記憶深層的編號,如今卻被重新喚起,而且是在如此冷冽無情的語境中。
「是否需要即時介入?」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唯有指尖微微用力,指甲陷入掌心。
「暫不行動,但需密切標記。」白主官停頓了一下,語氣平淡中透出一絲警告,「你是我們最穩定的同步者,我們信任你能處理好這些私情因素。」
私情。
那兩字像某種隱隱作痛的針,扎進她體內那些尚未被晶片同步過的記憶區域。她想到幼年時那段短暫的相識,那些在學校操場、誠品書店、玩具反斗城間匆匆交錯的畫面——他曾經是她視線中的一道光,而現在,他成了她任務中的一個「標記」。
會議結束後,她獨自站在走廊。圓方情報室的牆面並非冰冷金屬,而是一種經過聲音吸收處理的白色高密材質,踩在地板上,連腳步聲都像被吞噬。遠處有幾個操作員經過,腳步整齊,表情一致,像是從同一個母體複製出來。
而她,獨自站在這條走廊裡,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張被多次抹除又重寫過的畫布。每一次任務、每一次同步、每一次被命令「放下情緒」,都像是在她腦海中用不透明的白漆覆蓋一個又一個曾經的畫面。直到有一天,她不再確定,自己究竟還剩下多少原本的顏色。
她閉上眼,腦中浮現方忠迅走過city’super貨架的畫面,那畫面不僅僅來自監控,而像是來自她記憶深處某個未曾關閉的視窗。
她知道,她即將面臨一場內部的震動——一場記憶與命令的對決。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SVRh5Fv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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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童年痛點
她醒來時,眼角濕潤。
不是哭聲驚醒的,而是夢裏那片夕陽灑在海港城小學操場上的光,太過真實。那光從記憶深處流出,穿過現在這層經過同步處理的腦核,像一把溫柔卻決絕的剪刀,割開她內裡那塊被組織刻意忽略的柔軟。
夢境開始於一個遊戲結束的午後。那時她還是小學生,穿著有點過大的白色校服,領口微微泛黃,背著一個粉紅色的書包,在操場的角落蹲著,撿拾弟弟掉落的橡皮擦。弟弟韋韋比她小三歲,當時剛升小一,總是跟在她身後跑,像一隻跟不上節奏的小狗。母親站在籃球場邊,提著一袋剛從city’super買來的水果和便當,正對著他們招手:「快點過來,太陽下山了。」
韻絲記得那袋便當是她最愛的——三文魚飯糰、鰻魚壽司和一盒小盒裝的蜜柑。她記得母親的聲音,柔和中帶著一點沙啞,像是剛從圖書館講座下來的聲線。她總是穿著白色長裙,裙擺在風中微微飄動,像是某種不屬於這座城市的安靜存在。
當時的海港城還沒有築起高牆。從操場望出去,可以看到誠品書店那面玻璃牆上映出的書頁倒影,還有更遠處的碼頭——那裏有一艘即將離港的遊輪,汽笛聲低沉悠長。那聲音成為她童年記憶的底噪,像是一種無可挽回的預告。
「你長大後想做什麼?」母親輕聲問她,當她咬下一口飯糰時。
「我想當畫畫的人。」她含著飯說,聲音含糊,卻堅定。
母親笑了,低頭摸了摸她的頭髮,然後說:「那就畫吧。畫你想記得的東西,畫你不想被拿走的東西。」
這句話,在她之後十幾年的生活中,無數次被記憶刪除、覆寫、重構,卻總會在某個無預警的瞬間,如今夜般,重新浮現。
她坐在情報室的宿舍床邊,望著天花板,那是一塊毫無裝飾的白,像是某種待填補的空白頁。她忽然伸手入枕頭底下,抽出一張早年偷偷保存的舊畫紙。那是她八歲時畫的——海港城的操場、母親、弟弟、還有那艘遠去的遊輪。
那張畫已泛黃,邊緣捲曲,筆跡早已模糊。但她知道,那是她真正的記憶,是尚未被同步技術污染的純粹。
她把畫紙輕輕壓在胸口,閉上眼,讓夢繼續。讓那個不設防的午後、那句母親的低語、那聲汽笛,在這座封閉的地下情報室裡,成為一種反抗的微光。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Ccsd0oc4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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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被間諜老師帶走
夢境轉暗,毫無預兆。
原本在操場午後陽光中的韻絲,忽然發現四周的顏色開始失焦——母親的聲音變得遙遠,弟弟的笑聲像被塞進玻璃瓶後的回音,空氣中飄起一層細細的灰塵,像是記憶正在被擦拭、刪除。她站在原地,望向操場另一端,一個陌生的身影正向她走來。
那是一位老師。她從未見過,但又有種說不出的熟悉。那人穿著灰藍色風衣,腳步極輕,像從地面浮起來一般,眼神溫柔卻無法深入。她喚她的名字時,語氣輕柔得像是春天晨霧落在窗邊:「韻絲,學校讓我帶你去見媽媽。」
「媽媽不是在那邊嗎?」她指向誠品方向,聲音發顫。
「不是那位。真正的媽媽,在另一個地方等你。」老師的微笑從不曾破裂,彷彿早已預演千百次的場景。
她愣住了。小腦袋裝不下這樣的語意撕裂,只能依靠直覺去分辨信任與否。那一刻,旁邊的世界仿佛靜止,只有她與老師之間的距離在縮短。老師伸出手,掌心乾燥,卻帶著某種讓人放鬆的熱。
「妳的弟弟會有人照顧。他會很好。」老師說。
這句話,像是某種密碼,打開了她內心某扇門。
她伸出手,被牽引著走過操場邊界,離開熟悉的校園欄杆。那不是一條正常的道路,而是一道看不見的裂縫。她穿過一道泛著藍光的透明門,進入一個完全靜音的空間——那裡沒有風吹,沒有回音,沒有時間流動的痕跡。
她記得那裡有一扇無窗的房間,牆壁是灰白色的,像未乾的水泥,還有一張長桌,桌上擺著一個黑色的盒子,打開裡頭是一個閃爍的金屬頭箍。
「這是記憶同步器。對妳這樣的孩子來說,是一份天賦的運用。」那聲音不再像剛才的老師,而是一種經過語音模組處理過的語調,毫無情感,只有效率。
她被按坐在椅子上,頭箍穩穩罩住太陽穴,冰冷的金屬貼著皮膚時,她第一次感覺到思緒被剝離的痛。宛如一根細針,從額角刺入,拉出一條光線般的記憶——是她在誠品書店翻閱繪本的畫面,是母親拿著便當對她微笑的瞬間,是弟弟抓著她手指不肯放開的夜晚。
那些畫面,一幀一幀被拉出,懸浮在眼前的空氣中,然後逐漸化為數據光點,消失。
「很好,小腦波穩定。她是合適的。」
她聽見那聲音在遠處說。
而她,只能沉默,像一塊被格式化的硬碟,靜靜等待下一個指令。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Qla5qnb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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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能力初覺醒
她不記得自己坐了多久,只記得那是一張沒有扶手的金屬椅,冷得像從未被人坐過。空氣乾燥,牆壁無聲,時間失效。頭上的記憶同步器像一圈緊箍,從太陽穴內側拉扯出一種無形的張力,彷彿夢與現實在腦海中交疊,彼此滲透。
「妳會看到一些畫面,那不是妳的記憶,不要驚慌。」那位老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仍舊溫柔,卻不再有前日的抚慰,而更像是一位熟悉儀式的執行者,語調平穩如常規操作。
畫面開始湧現。
最初是一個陌生的房間——牆上有裂縫,書櫃歪斜,地上散落著幾張紙。她看見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寫信,筆跡凌亂,嘴裡喃喃重複同一句話:「她會記得,她一定會記得……」那男人她從未見過,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手在顫抖,心在裂碎。那種情緒不是旁觀者能感受到的,而是像直接注入她的胸腔,像她在那一刻成了那個人。
她驚恐地睜眼,卻無法停止。
第二個畫面是一名小女孩被母親抱在懷中,母親的手指輕撫著她的額頭,輕聲哼著一首她從未聽過的搖籃曲。那旋律卻彷彿烙印進她耳膜深處,像是她童年曾經哼唱過的東西。她想張口問那是誰的記憶,但發現她的嘴根本無法動彈。
「這是妳的能力。」那聲音再次響起,這次不再是老師的聲音,而是機械語音模組,冷硬、無情。「記憶重構反應穩定,情感共振指數達標。」
她想逃。
但記憶繼續湧入。有時是一雙蒼老的眼睛望著鏡子裡自己陌生的臉,有時是一場夜雨中,某個人拖著行李箱奔跑在無人天橋上。那些不是她的經歷,卻以一種不可抗拒的方式進入她的神經,像是將她內部的空間一塊塊替換。
「妳可以感知他人記憶的輪廓,並在必要時重塑它們,這是天賦,也是命令的工具。」
她想反駁,卻發不出聲音。只有眼淚,在她不知道為什麼的情緒中流下來。
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她能讀到別人的記憶——不是透過語言,不是透過行為,而是透過一種深層的、跨越身份的意識連結。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與其他孩子不同。
不同,意味著被選中。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qKFPrUBt4
被選中,意味著無法逃走。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vNyzQpKF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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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記憶的裂痕
每一次測試結束後,她都是被扶著走出房間的。
那張金屬椅的寒意會在她的脊椎上停留數小時,像一道無法散去的冷霧。但真正讓她顫抖的,不是身體的寒,而是某種她自己也無法立即察覺的「空洞感」——像是靈魂的某一部分,被悄悄抽走了。
最初她以為只是體力透支,直到有一天,在宿舍盥洗台前,她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忽然想不起母親的臉。
不是模糊,而是「空白」。像是一張本該有畫像的信紙,被人用修正液厚厚塗過。
她用力閉眼,試圖抓住記憶的邊角。那件白裙,那句「畫你不想被拿走的東西」,她還記得。但母親當時的語氣?站的位置?風的方向?都模糊了。彷彿整段記憶只剩下一張泛黃的照片,而照片的邊緣正在燃燒,火焰靜默,卻不可逆。
她開始懷疑。
每一次測試之後,記憶似乎都被拿走一塊。不是那些新接觸到的「他人記憶」,而是她「自己」的記憶。原本屬於她的童年,被一點一滴地讓位給那些不是她的生命片段。
她曾試著記下夢境——那些在夜裡浮現的片段,有時是操場,有時是弟弟,有時是誠品書店玻璃窗上映出的夕陽。她用鉛筆在紙上畫,畫得很慢,像是怕錯過每一條線條的指向。但畫著畫著,她會突然愣住,忘了那個場景中自己站在哪裡。
「我還記得嗎?」
她對著鏡子自問。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她曾偷偷查過組織內部的記錄站,想知道自己參與了多少次測試。但檔案裡只有密密麻麻的代碼與數據圖表,沒有一筆提及「記憶代價」這件事。她知道,這不是資料缺失,而是選擇性遺漏。
圓方不允許記憶有裂縫。他們要的,是「整齊統一的記憶結構」,像一座由數據構築的高牆,不容許任何個體性滲入其中。
而她,正在成為那座牆的一部分。
但牆也會裂開。她每天都能感覺到,那些被抽走的童年片段,正以某種意識的餘光回返。它們不再完整,但像是碎玻璃——會在特定光線下閃耀出微弱的輪廓。
她知道,這些裂痕,不只是損失,也是出口。
一個通往真實自我的裂口。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fSM8MKo9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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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對圓方組織的迷惘
那天,任務報告做得比平常慢了十七秒。
韻絲坐在情報室的第三監控段前,左手食指懸在觸控板上,畫面閃過一段重複播放的畫面:一名小男孩在海港城Zara門前望著自動門的反光,眼神出神,站了三分四十五秒。系統提示:「長時間凝視、無社交互動,疑似潛伏意識回溯,請標記。」
她卻沒有立刻操作。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孩子的背影,彷彿那是一面鏡子,映出她自己遺失的某段過去。
隔壁的操作員已經開始處理下一組資料,他們的動作一致、呼吸一致、語音回應一致,像是預設了同一個模版。她忽然意識到,那些人臉上沒有任何遲疑、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甚至連眨眼的頻率都近乎同步。
這樣的世界,真的還有人在「思考」嗎?
在她剛進情報室的第一年,她曾經將這種整齊劃一視為效率的象徵,視為訓練有素的榮耀。那時她以為自己是被選中的人,是那群擁有「清晰目的」與「高等能力」的人之一。但現在,她開始懷疑——這種一致,是否只是某種「被剪裁後的合格樣本」。
她轉頭看向工作站牆上的那塊黑色標語屏,上面閃著一句標語: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KC59IlJyE
「記憶是為了服務集體,個體只是容器。」
這句話她讀過無數次,但今天它卻像一道裂縫,撞進她腦海裡。她忽然想問:如果個體只是容器,那她過去那些失去的記憶,是被裝進誰的身體裡了?
當晚,她偷偷查閱了內部舊檔案庫。那是一個需要兩重身份驗證的封閉介面,只有中層以上人員才有權限。她曾經在一次模組升級測試中短暫獲得過這項權限,如今再次啟用,心跳加速。
資料庫裡,有一份未經標記的內部會議記錄。她打開它,裡面只有一句話:
「同步者的記憶模組一旦超過『自我意識閾值』,需即時重構,以防產生異見。」
她沉默良久,手指停在螢幕上,像是觸碰到某種隱形的傷痕。
她開始明白,那些她被「取走」的記憶,不是代價,而是控制的方式。而她的能力,不是獎賞,而是鑰匙——一把可以打開高牆的鑰匙,也是一把可以將自己關進深淵的鎖。
那夜,她回到宿舍,照例躺在無窗的牆邊,思緒卻無法平靜。她想起方忠迅,那個曾在dream fragment裡和她一起畫過操場、跑過暗道、躲進玩具反斗城角落的男孩。
他還在記得什麼嗎?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1ZVy9Au2l
還在尋找什麼嗎?
而她,是否還記得自己是誰?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Zcdn9TLZ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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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晚班結束的空虛
凌晨兩點,圓方地下一層的自動燈光系統進入節能模式。走廊上的白光由冷轉暖,像是被遺忘的日照,勉強模擬出一種溫度。韻絲關上監控站的終端,從座位上起身時,肩膀像被什麼壓住似的沉重。
她沒有回宿舍,而是選擇繞行一圈,從情報室北端的職員通道慢慢走到圓方商場西翼。那是一條封閉的玻璃走廊,左側是亮著微光的品牌櫥窗,右側是通往地面層的緊急樓梯。這段長廊白天人聲鼎沸,如今卻靜得像殘影的走廊,只有她的腳步聲在大理石地板上延長、回彈、消散。
她站在一面玻璃前,透過反射望向遠方。從這個角度,看得見微弱燈火下的海港城建築群——那片她童年生活過的空間,如今被高牆圈起,被階級編碼,被監控鏡頭釘死在數據表格裡。
她忽然想起一個畫面:童年的自己,放學後從city’super旁的樓梯奔上來,手裡拿著母親剛買的蜜柑,陽光從玻璃天窗灑下,弟弟在一旁笑著喊她「姐姐快跑」,腳步聲與笑聲在空氣裡震盪,像一首不成調卻真實的歌。
那樣的日子,她以為早已忘記,但此刻竟清晰得像剛剛發生。
她站得很久,像是等一個不會來的人,也像是等一個不再回來的自己。風從樓梯口緩緩吹來,帶著空調系統未完全過濾的塑膠味和一點點熟悉的潮氣——她知道那是來自海港城的空氣,經過層層管道、彎折、流轉,終於在這裡與她擦肩。
她輕輕說了一句話,幾乎聽不見:「我想回家。」
語氣溫柔,卻像投石問水,一層一層地擴散,直到淹沒整個空無一人的商場。
那一夜,她沒有再回房間,而是坐在走廊盡頭的長椅上,一直望著那片燈火未熄的城市,像是在等一個夢境醒來,或是等一扇記憶的門,再次為她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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