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會將洛陽這頭的人事安置妥當,入夜後秘密隨親信出了宣陽門與兵隊會合,而於子時帶著整編過後的兵馬往成都前進。
或許是急於實現預擬的計畫,鍾軍行進的速度比來時還快上許多,不消數日便已出了魏境,越過漢水直往成都。
一日夕陽西落,鍾軍尋了一處廣地紮營。用完晚膳後,鍾會與眾將進行例行性議事,直至亥時一刻。等眾將皆已離去,整個偌大帳中僅於他一人時,他的手肘抵在案面上,雙手交疊處則壓在緊蹙眉宇上的額首間。他思忖方才談話內容,薄唇緩地溢出一絲微惱的哼聲。
鍾會眸底閃過一道狠戾的寒光,他隨手抓起案上一只猩紅色的旗標,牢牢握在掌心中。
鍾會早就有預料洛陽那批人中,定有人會對魏帝那道密詔產生存疑。又這幾日下來,不斷傳出擾亂軍心的謠言,謠言內容直指此成都行的目的,並非鍾會所帶來的密詔所言要攻打成都,而是鍾會因一己之私欲以此支軍旅相助蜀叛將姜維,意圖聯合兩方人馬回過頭來攻打洛陽。
當初他早有囑咐與他自劍閣一同回歸洛陽的部下,不准將此行至成都的真正目的透露分毫,然而,軍中多少會有奸細者,防不勝防,這些他都是知道的。
……只是,來得太快了。
方才議事時,那些心中對詔書真偽有存疑的將領便向他提出這項疑問。他也將他早已預擬好的說詞說與他們,做出他認為並無絲毫破綻的解釋。然而他們聽罷,望著他的眼神仍舊充滿了不信任。
呵……怎麼能說是不信任?他們從頭到尾,都不曾信認過自己罷。
鍾會鬆開掌心,將旗標隨手一扔,旗標撞上另一釘在地圖上的旗標,隨後落往案下。
鍾會睨了一眼並未去拾,他的指尖輕叩著案面,另手則拄著側顏,皺著眉思忖著該如何處理這項問題,以防止那些反他的人半途私自領兵回洛陽,這樣一來他這一來一往也就白費了。
他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不能允許這種愚蠢的節外生枝打亂他的計畫。
鍾會思及此,突爾哂了一聲。
愚蠢的節外生枝……麼?那麼那個女人,是否也是如此?
想起這顆妖星,鍾會心情變好了不少。他挑起唇角,扶著桌案起伸出帳。
今夜天氣甚好,適合觀星。今日議事他未讓丘建參與,而是讓他和星彩一同去指導士兵武藝,多少……也是想讓星彩能獲得他部下的認同罷?
想來今日他與星彩說要她與丘建一起去進行武藝指導,星彩第一句話便道:「你是要他們認同我麼?」
他瞪著她良久,不點頭也不搖頭。其實是他並未多做那一層的想法,只是當她這樣提起,他才發覺自己竟然好像……真的有這樣想法,只是刻意忽略已矣。
鍾會昂起臉,看著漫漫夜星映入眼底。
想來這個時間他們應該已經結束操演,星彩的帳就在他附近,方才走經時並未見星彩回帳,想來可能會在丘建那頭,便是掉頭往丘建處走去。
鍾會遙遠便見著丘建帳前站了幾個人,除了他原本欲尋之人及丘建外,竟多了兩個令他出乎意料的人。
那兩個人,是衛瓘和胡淵。
鍾會不解地挑起眉,但有更多的慍怒盛在眸底,他可沒忘當日這兩人在鍾府的那些言行。原本他並不打算將這兩人以及其部下帶往成都,然在丘建一聽聞他有這樣的想法,苦苦勸說了幾次,在利益衡量下,他終究還是帶上他們。
然而帶上了這兩個根本不信任自己的將領,鍾會多少還是有點不情願,甚至他都要懷疑,那些不利於他的假詔傳言,是否為他們刻意為之。
鍾會冷眼睇著那四人在帳前說著話,看起來也不太像是在閒聊,反倒像是在談甚麼事。可這四人究竟有甚麼好談,他怎麼想也想不透。
忽爾鍾會想起那日他在房內聽到胡衛兩人對星彩說的話,說要她「辦的事情」,難不成……是在談那件事?
可是……鍾會目光定定落往星彩身旁的丘建,丘建也在場,不大可能會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樣,更何況,當日星彩也未答應那兩人甚麼。
鍾會這樣思考下來,稍微釋然,便往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也不掩飾自身的氣息。由於丘建站在面朝自己的方向,因此第一個看到鍾會的便是他。
丘建一與他目光對上,臉色有稍微那麼一僵,卻也不是那種會令他產生懷疑的僵硬。丘建輕輕掃了還在跟星彩說話的胡衛二人一眼,算準時機,垂首揖身喚了聲:「鍾大人。」
丘建這一喚,整個氣氛頓時陷入短暫的詭異沉默。丘建仍作拱手的模樣,胡淵二人低垂著首,發白的唇緊抿,而星彩卻是過了片刻後,才回身來望。
鍾會瞅了她一眼,試圖在她那雙明眸裏瞅出一絲心虛的端倪,然而她的眸光澄澈依舊,並未沾染分毫雜光。
鍾會收回目光,轉而望往其他三人。「你們剛在談甚麼?」
他這樣問,是針對胡淵和衛瓘,然開口回應他的,卻是丘建。
「鍾大人,」丘建道,頭垂得更低。「呃……我們……只是在閒聊。」
「哦?閒聊?」鍾會挑起唇角,輕藐道:「跟我的女人麼?」
「鍾、鍾大人……」
「你們兩個呢?」鍾會擺手示意丘建閉嘴,睇著仍低垂著首、肩頭有些微顫的胡衛二人。
「不說話麼?剛才不還說得很起勁?」鍾會上前一步,微側著臉覷著他們。
「鍾會。」星彩走上前,按下了他要喚出飛劍的手。兩人目光在虛空中交換數次,他清楚她會上前制止的理由,但也就是太過清楚,才顯得有些怪異。
星彩的手仍未自他臂上挪開,掌心有點濕冷。她瞅著他的臉,道:「方才他們兩人是在問我和丘建關於新陣型一事。」
這樣的解釋,未作多想便可以接受,然而多想了,就可能會無法接受。
鍾會望著星彩那雙眼,沉默了片刻,選擇接受。
與其現在找胡衛他們麻煩,那剛開始就不該帶他們上路。要處理掉他們,也是等計畫成功之後再談。
「哼。」鍾會別過臉,瞪向這兩個讓他心情不好的部下。「希望真是如她所言,這回我就放過你們。走罷!」
不曉得為何,胡淵聽完這句話後,似乎有種想衝上前攻擊鍾會的念頭。鍾會會做出此番猜測,理由在於他瞥見胡淵面上表情不對,且身子還有微微向前傾的模樣。不過最明顯的是衛瓘的反應,雖他仍低著頭,卻忽然伸出手,擋在胡淵面前。
「謝、謝鍾大人!」衛瓘說罷,望了胡淵一眼後,兩人便是一同離去。
鍾會睇了眼他們離去的背影,而後回首,見丘建還拱著手未抬起頭,忍俊不住地笑了聲:「你這是在怕甚麼?」
「我……我當時應該就先讓張大人回帳,不該讓他們有機會……」
「不用解釋了,再怎麼解釋都差不多,還是說,你們剛才講得是甚麼不可告人之事,非得要你和張星彩都要像我解釋一番?」
丘建「唔」了聲,面色鐵青,答不出話來。
「該不會是在說我的壞話?」
丘建聞言,慌張地抬起臉,又發現這樣不妥,趕緊垂下頭緊張道:「怎、怎麼可能!鍾大人,這玩笑不好笑……您也知道,我對您……」
鍾會見他這副模樣,又聽到一旁星彩的輕笑聲,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你知道是玩笑話就好。待會你去我帳內拿今日的議事紀錄作整理,明早拔寨前給我。」
「是、是,那我不打擾您了!」丘建說罷拱手,匆匆往鍾會的帥帳處離去。
鍾會此時終於將目光放回星彩身上,見她唇角還帶有淺淺的弧,唇邊亦不自覺地帶了點笑意。
「他們不是在找妳麻煩罷?若是的話,妳應該不會替他們說話?」
「他們看起來像是在找麻煩的模樣麼?」星彩回答,語氣聽來,好似他問得這話有點可笑。只是鍾會那樣想,星彩或許沒那個意思。
「那換個說法,搭訕?」
「……搭訕?」星彩側著頭,怔了半晌才會意過來。她睨了他一眼後側開臉,咕噥:「你忘了麼?有丘建在。」
「妳何時與他那麼要好?」
「因為他的主子是你。」星彩道:「你若不在,就讓他待在我身側。我明明也有自己的護衛……」
如同她所言,若是無要事,鍾會幾乎都會將星彩帶在身邊,除了私心以外,為了就是避免軍中對她有所不滿者來傷害他、或是如同像胡衛二人那種登徒子來騷擾她。
反正都到這步田地,他就是承認了自己的情感,所以更要把她放在心上。
鍾會稍稍瞇起眼,調侃道:「董厥麼?自從妳……他似乎不怎麼諒解?」
自從星彩與自己親近後,那些蜀將便對她產生了疏離。然而或許是礙於姜維命令與她的身分,他們仍繼續待在此監視自己,並且守護她。
「若是我,我也不能諒解。」星彩嘆了口氣,語氣聽得出有些無奈。「我想若是你,定也是相同罷。」
「打甚麼啞謎。」鍾會哼聲。此時他注意到星彩耳朵上佩掛著他交給她的耀星,耀星依舊光燦,但配戴在她耳上,使得耀星的光芒比過去更加靈彩。
鍾會難掩欣喜,應該說他也不再掩飾。他朝他的臉探出手,在星彩還不明白他舉動為何時,指尖輕輕撥了一下耀星。
星彩立刻退開一步,赧地睇了他一眼。
鍾會勾起唇微笑。「別說這個了。今日天氣好,時間又早,印象中這附近有個地方適合觀星,要去麼?」
「真的?」星彩想了一下,卻掩飾不住那雙眼眸流露而出的期待光彩。她揚起長睫,瞄了鍾會一眼,又垂掩下來。「……那,好。」
「既然妳那麼堅持,我就帶妳去罷。」
星彩蹙了一下眉。「唔,我並沒有堅持一定要去……」
然而鍾會像是故意忽略掉她這一句,逕自牽起她的手,往寨外走去。行走間,鍾會察覺到他原先是以整個掌心包覆星彩的手,不知不覺間,她的手已穿過他的指間,與他緊緊相扣。
他們先去取了一些酒,之後還到馬欄牽出一匹馬。站在外頭的星彩手抱著酒壺,一臉不解地盯著鍾會。「你說的那個地方很遠麼?」
「還好。」鍾會道,「不過這樣會比較省時省力。」
「嗯。」星彩點頭,接受了這樣的答案。她在鍾會牽著馬走到他身側時,將手中的酒壺遞上,鍾會下意識接過,卻見她轉身走往馬欄。
「妳要去哪裏?」鍾會豎起眉。他猜著她的意圖,卻還是開口問了,語氣有些氣惱。
「嗯?」星彩回首,「我要去牽我的馬。」
「一匹就夠了。」
「甚麼……?」
鍾會走上前去,先是將酒壺塞回她懷裏,接著將她攔腰一抱,回過頭來將她抱上馬鞍。隨後他也跟著上了馬,雙手越過她的身子,握緊韁繩後他雙腿一夾,身下駿馬立刻長鳴一聲,朝外奔馳而去。
「既然要省時省力,騎一匹勝過騎兩匹。」
在他身前的星彩抱穩酒壺後仰起臉,盯著鍾會的臉疑惑道:「這個說法好像說不通……」
「與妳說話就不通了,可以麼?別跟我說話,我要專心騎馬。」
鍾會不耐煩地回嘴。話是這樣說,但一路上,他還是和星彩說了很多,說的很多,皆是他與她這段短暫相處時的一些回憶。
如鍾會所言,他們很快便抵達目的地。放眼望去,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青翠草原。
載著二人的駿馬奔至草原正中央,便扯動韁繩停下。鍾會尚未開口,見星彩再度仰起臉,看的已經不再是他,而是越過他的臉顏,望向夜空。
夜色澄亮,月亦升至中天,卻搶眼不過那些漫天繁星。數量眾多的星子閃爍著亮眼卻不刺目的璀璨光輝,將墨色夜簾點綴得極滿,滿得似乎隨時都會碰落一顆墜入人間。
彼時夜風輕撫過她的臉顏,挑起幾綹烏絲。她修長的眼睫隨著風眨了一瞬,好似有些驚奇、有些訝異。
她沒有說話,她的眼睛卻會說話。
他能從她的眸底看到一整片耀眼星空,然星空再怎麼美,也美不過她此時的這雙星眸。
她喜歡的星空,從來都是在澄澈的夜空之上;而他喜歡的星空,則是在她深邃的眼底之下。
「如何?」見星彩看得有些怔,鍾會垂首,眼瞅著她輕聲。
星彩恍若未聞,鍾會又有些急促地問了一次,哪怕她並不是沒有聽到。良久,星彩這才收回放望的目光,轉至鍾會那張因被忽視而不悅的臉上。
她見他這樣,淺淺一笑:「……你怎麼會知道有這樣的地方?」
「我不想告訴妳。」他哼聲,自恃地別開臉。
「……那也沒關係。」
鍾會偷了眼望她,原先欲開口說出「妳稱讚我知道這樣的地方我就考慮告訴妳」以及「妳求我我我就考慮告訴你」,未想星彩卻先早他一步開口續道:「你知道就好,因為你能帶路。」
星彩沒有去看鍾會因這句話而產生的反應,她將目光重新投向上頭的夜間星空。「這樣一來,我還能看到……這些美麗的星了……」
「是我們。」
星彩聽到他簡短的指正,苦笑了一下。她緩緩地闔起雙眼,將天頂上這片星空收入眼簾。「嗯,是我們。」
鍾會怔愣地瞅著她闔眼微笑的容顏,而後他伸手輕摟住她的腰間,側臉吻上她藏住星空的眸眼。
「鍾會……」星彩未睜開眼,唇則微啟,嗓線輕柔又似含有些許苦澀,緩地喚出他的名。「……謝謝你。」
她是這樣的語氣,卻因見不到她睜開的眼,而無法臆測出她此時的心境為何。
這個女人……果然很聰明,也很狡猾。
「與其跟我道謝,還不如給我點實質的報償。」
聽到此話,星彩終於睜開眼,眼底有著盈盈笑意。「你真現實。」
「哼,當然要現實,我不做讓我吃虧的事。」
「真的麼?」
感覺星彩這句話意有所指,原先僅是挑著眉的鍾會瞬間皺了一下眉間。「哼。」他鬆開韁繩,俐落地躍下馬,往更前頭處走去。
還坐在馬鞍上頭的星彩輕輕一笑,遂翻身下馬,一手握著酒壺,另手牽著馬兒,快步跟上他的背影。
待續_
果然如同經濟學家所言,預期心理會自我實現啊...我真的,拖到兩點才把20回吐出來,不過想想都是2嘛哈哈這個數字真美好各位看倌你們說是不是呀~
咳,好啦!這裡是即將要邁入二開頭回數的妖星!而且下回就要開始十萬字了喔耶我真是爆字數天王我真神!!(趴地)
講這回的感想嘛,就還是一樣為什麼鍾星隨便都能閃我真是不懂了XDDDDDD再閃下去我也沒辦法了阿會星彩你們就快點把婚結一結吧這樣我就不必繼續妖星下去了wwwwww
不過呢雖然還是放閃光的一回,但還是有在埋梗,恩大概啦?應該說梗從頭到尾都只有那一個吧www
是說今天看到繪者封面上色的局部,一整個心花怒放啊!亦也得到了一個好玩的梗XD現在想來乾脆拿來寫作番外好了哈哈哈哈
結果說好的姜將軍呢XDDDDDDDDDD下回也是繼續放閃,除非把草原看星星這段寫短一點才有機會讓姜維在尾巴出場露臉。唔但我看了一下大綱,貌似要在21回出現機率實在不大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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