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從那場決裂之後,黎明之刃內部的「定期領袖會議」便悄然從行事曆上消失了。
表面上,組織依舊保持著原本的運作節奏,各部門各司其職,活動與策略都沒有改變。然而,只有那些知情的高層成員明白,一切再也不同於以往了。曾經在薩瑞安的研究室——黎明之刃的總部中,熱烈討論組織決策的場景,如今卻被令人窒息的沉默與對立所取代。
就連阿爾克斯也很少再到總部露面。他刻意避開與伊萊納特和他的陣營直接接觸。他的「保國派」如今被迫收縮活動範圍,而伊萊納特的「革命派」則幾乎徹底與他斷了聯繫。
冬季的氣息愈來愈濃,街道上開始積出一層厚厚的雪,這些雪彷彿也積在阿爾克斯的心中。
他現在正靜靜地捧著一本書讀著,書頁上的文字似乎能撫慰他焦躁而冰冷的心。
他讀著,安靜地,一頁、然後再一頁,沉寂的空氣中只剩下翻頁的聲響。
他身處王城中一間陳舊而不起眼的小型公寓,壁爐中的火焰微弱地晃動著,彷彿下一秒就會熄滅。房間內的氣溫,幾乎讓他感覺不到和外面的區別。
「啪——」的一聲,沉重的文件被丟在桌上,震得桌角微微一顫。
粗糙的牛皮紙包裹著厚重的文件,上面隱約可見殘留的水漬和沙土痕跡,昭示著它在抵達這裡之前歷經的滄桑與艱險。
「阿爾,看看這個吧……我想,這應該就是你想要的東西。」
娜塔莉走進公寓,小腿輕輕一勾把大門帶上,她拉了拉外套,正想脫下,立刻察覺室內的溫度不對勁,又皺著眉穿回去。
阿爾克斯聽見娜塔莉的聲音,視線從書本上移向門口。目光相觸的瞬間,他眼中立刻流露出難掩的喜悅與關切。嘴角微微上揚,連眼中都泛起了笑意。
「娜娜,妳回來了……」他低聲說,語氣中帶著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顫抖,彷彿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句淡淡的問候,卻隱藏著他內心無數的擔憂與期盼。
娜塔莉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柔情。
「嗯,我回來了。」
她掃視了一眼室內簡陋的環境,這間公寓只有一房一廳,狹窄得似乎連擺放一張完整的書桌都嫌擁擠。
阿爾克斯伸出手,輕輕地拿起那份文件,觸碰到紙頁時,他能感覺到殘留在紙張表面的粗糙顆粒與破損的邊角。
他沒有立刻翻開,而是靜靜地看著娜塔莉,彷彿在無聲詢問:「這些文件有沒有對妳做了什麼?」
他明知不該再提起任務中的危險與辛苦,卻忍不住問了出口。
「這……是妳一個人拿到的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神中壓抑著擔憂。
娜塔莉的指尖將寒風吹亂的髮絲梳理到耳後,輕笑了一聲。「當然不是我一個人拿到的,阿爾……」
娜塔莉笑得從容,俯身凝視阿爾克斯片刻,溫柔地說:「你知道的,這是我們共同的努力,不是嗎?」
「你給了我一些特別的助力。比如說那個名字——邁爾森,他幫了不少忙。而且……」她停頓了一下,手掌覆在阿爾克斯的手上,眼神中閃過一絲柔情與感激。
「我還要謝謝你留給我的那張紙條,若不是它,我可能早已失敗了。」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輕鬆,卻又夾雜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沉重。
阿爾克斯靜靜地凝視著她,胸口彷彿被某種強烈的情感擠壓著。他幾乎忍不住要上前,給這個剛剛歷經冒險的戰友一個溫暖友善的擁抱,告訴她他有多麼擔心,多麼心疼。
然而,他最終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情緒,輕描淡寫的一句:「辛苦了,娜娜。」
娜塔莉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默默坐在阿爾克斯對面,靠在椅背上,凝視著他翻開那疊文件,看著他的神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文件的內容,正是關於薩國最新的軍事部署、內部鬥爭與政治圖景。還有……赫拉德,那個他們一直懷疑卻無法掌握的王室顧問,終於露出狡詐而真實的面目。
阿爾克斯看著那些赫拉德的密件,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他無聲地握緊了拳頭,然後緩緩閉上眼睛。
「這些文件就是我們的武器,娜塔莉……務必隱秘地藏好,在關鍵的時刻我們會需要它的。」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語氣中透著一絲深藏的決心與狂熱。
阿爾克斯再度拿起那本書,安靜地讀著,娜塔莉才剛把文件收好,大門便猛然被推開。
奧斯汀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甚至來不及向娜塔莉打聲招呼,就用力將門甩上。
他一掌拍在桌面上,怒喝道:「阿爾克斯——!」肩膀激烈地顫抖,連髮絲都跟著微微晃動。他手上拿著一個信封,看起來是剛從信箱裡取出的。
「你到底在想什麼?竟然去申請王室主辦的冬慶舞會!還讓他們把邀請函寄到這裡……」奧斯汀壓抑著音量,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在燃燒著。
「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才讓你能夠隱秘地住在這裡嗎?」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彷彿在努力壓抑內心那陣幾乎無法遏止的怒火,「現在是怎樣?你覺得一切安然無恙,可以大搖大擺地去王宮玩樂了嗎?」
阿爾克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位忠誠的幕僚,明知奧斯汀的怒氣是出於擔憂,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輕笑,彷彿這樣的場面戳中了他某種奇妙的笑點。
他笑著伸手接過那個信封,「別這樣,這只是個微不足道的歷史學者,一個小巿民,想去看看華麗的王宮罷了。」
「少在這裡跟我耍嘴皮子!」奧斯汀猛然一揮手,打飛了阿爾克斯手中的那本書。
書本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重重撞上牆壁後翻滾著墜落地面,書頁散開,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反正,不准你去!」
奧斯汀冷冷地瞪著阿爾克斯,伸手就想搶過信封。然而,信封卻被阿爾克斯迅速藏到身後。
「我早該直接把它丟進壁爐裡燒了!」奧斯汀深吸一口氣,怒氣稍微平息,只是用失望與擔憂交織的眼神盯著阿爾克斯。
阿爾克斯見狀,語氣放柔了幾分,拍拍奧斯汀的手臂,安撫道:「好了啦,我會小心的,我保證。」
奧斯汀冷哼了一聲,丟下一句:「你最好是小心點。」說完,便不再多言,怒氣未消地推門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轉角處。
阿爾克斯笑著目送他離去,忽然,他感覺到身後傳來微弱的聲響。
回頭一看,發現娜塔莉悄悄縮在自己身後,臉上只剩下純粹的恐懼。
「娜娜?」他疑惑地皺起眉頭,輕聲問:「妳怎麼了?」
娜塔莉全身微顫,雙手不自覺地緊握著衣角,聲音微弱得像是蚊子:「奧斯汀……」
阿爾克斯愣了一下,蹲下身來與她平視,語氣中帶著更深的疑惑與擔憂:「奧斯汀?他怎麼了?」
他輕輕扶著娜塔莉的肩膀,讓她在椅子上坐好,然後將大門反鎖,接著回到她面前緩緩坐下。他伸手握住她微顫的手指,低沉的嗓音輕柔得像是羽毛劃過耳邊:「好了,沒事了……妳很安全。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娜塔莉聽見這溫柔的話語,原本緊繃的情緒突然像是被刺破的氣球,一瞬間崩塌瓦解。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驟然從她的眼眶滾落,怎麼也停不住。她驚愕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彷彿這突如其來的反應連自己都嚇到了。她急忙伸手擦拭,試圖阻止淚水沾濕衣襟,但徒勞無功,淚水很快浸透了衣領,擴散成一片深色的水痕。
她終於放棄了掙扎,雙掌掩面,放聲痛哭了起來。
阿爾克斯見狀,慌亂得不知所措。認識娜塔莉這八年來,他從未見過她這樣失控,即使是幾年前分開,她也沒有落淚。
他心痛如絞,急忙將她緊緊摟入懷中,任由她的眼淚浸透他的襯衫,每滴淚都是刺痛。他輕輕拍著她的背,指尖溫柔地撫過她的長髮,動作輕得像是在撫摸一件易碎的珍品。他不發一語,只是靜靜等待她情緒稍微平復。
「你……你上次問的……」娜塔莉哽咽著,聲音顫抖地說道,她抽吸著鼻子,輕輕推開阿爾克斯,伸出手,拉起袖口露出纖細的手腕,那些瘀血已經幾乎看不出來了。阿爾克斯看著她臉上掛滿了淚,為她遞上了一條手帕,眼神中滿是關切與專注,柔和地注視著她,耐心地等待著她繼續。
娜塔莉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將那場痛苦的回憶一一說出來。她講述著和戴寇曼在私人招待所發生的一切,阿爾克斯的雙手逐漸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儘管早已隱約意識到娜塔莉在諜報行動中遭遇的可能危險,但當這一切真切地從她口中道出,變得具體而真實時,阿爾克斯的心彷彿被狠狠撕裂,疼痛不已。
當娜塔莉講到戴寇曼識破她的偽裝,並直接點出她的真名時,阿爾克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張著嘴,瞳孔微微顫動,彷彿難以接受這現實的荒謬。
「怎麼可能……他怎麼會知道?」阿爾克斯壓抑著語氣中的顫抖。
娜塔莉沒有說話,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密封的信封,遞給阿爾克斯。「這是我在戴寇曼的車上找到的。」她強行保持著平靜,語氣卻依然透露出深深的懼意。
阿爾克斯深吸一口氣,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拆開信封。
印刷體的字跡在信紙上,看來是用機器打出來的:
——
戴寇曼先生,
找上你的那個女的,她是阿爾克斯的女人:娜塔莉。
你的盟友——奧斯汀
——
阿爾克斯彷彿被一記重錘狠狠擊中腦門,整個人頓時天旋地轉。
信紙從他手中滑落,耳朵裡嗡嗡作響。他跌坐回椅子上,不停喃喃低語:「不可能……不可能……不會是奧斯汀……」
「我原本也不願相信,尤其這上面沒有他的筆跡。」娜塔莉苦澀地笑了笑,語氣中充滿了遲疑,「但那上面的香水味……」
阿爾克斯慢慢地拿起信紙,輕輕嗅了一下,雖然很微弱但那上面確實殘留著一股熟悉的氣味。他的眼神由震驚變為驚愕,最後轉化為痛苦與迷茫。
「這味道……是奧斯汀特有的香水。」他低語著,彷彿失去了所有力氣,手中的信紙顫抖不已。「這香水是他故鄉特製的手工產品,已經絕版了……」
阿爾克斯怔怔地望著那張薄薄的信紙,心中萬分混亂。他無法理解,自己的至交好友、最信賴的幕僚,怎麼會……怎麼可能背叛他?
娜塔莉緊緊握住他的手,目光中充滿了同情與痛楚。「阿爾,我知道這很難以置信,但……我們必須小心。現在的狀況,誰都不能完全相信。」
阿爾克斯微微顫抖著,眼中泛起一絲哀傷。他緩緩抬頭,凝視著娜塔莉,輕聲問道:「妳認為這一切是真的嗎?」
娜塔莉咬了咬下唇,目光堅定,卻又隱約透出些許掙扎與矛盾。「我不知道……但為了我們的安全,我們必須假設它是真的。阿爾,對奧斯汀提防一點。」
他輕輕搖了搖頭,彷彿試圖從信件帶來的震撼中抽離,然後語氣突轉,提起另一個名字,語氣中透著一絲無奈與隱隱的酸楚。「妳遭遇了那麼多痛苦的事,我無法怪伊萊對我那麼生氣……我只是不懂,妳明明沒告訴我,卻選擇告訴他,是因為……比起伊萊,妳更不信任我嗎?」
「幹嘛啦,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娜塔莉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語氣中帶著輕鬆的調侃,顯然心情已漸漸平復。
然而,阿爾克斯卻仍舊用非常認真的神情看著她。「說實話……我知道伊萊喜歡妳之後,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他。」他的聲音低了幾分,像是在呢喃自語。
「明明我對妳……沒有那樣的感情,卻一直佔有妳,讓伊萊沒有機會追求。我太自私了,娜娜。我說過,妳應該追求屬於妳的幸福,不該被我耽誤。伊萊是個好男人,我真心希望妳能考慮……給他一次機會。」
娜塔莉意外地愣了一下,在那場驚心動魄的決裂之後,阿爾克斯竟然還會為伊萊納特說話。
這讓她心裡泛起一股溫暖——這或許表示組織的裂痕並非不可修復。
她心中浮起一絲欣慰,但臉上卻裝作不以為然的模樣,故作抱怨:「阿爾,我可不是你的什麼東西,說推就推給伊萊。」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柔和起來,「我不保證,但……我會考慮看看。」她露出一抹久違的笑容,那笑容中帶著一絲甜美與輕鬆。
娜塔莉隨即看到阿爾克斯放在桌上的舞會邀請函,她惡作劇地拿它拍打了一下阿爾克斯的額頭,「這個冬慶舞會,你想必不是要去玩的吧?從實招來,你有什麼打算?」
阿爾克斯奪過她手上的邀請函,坐了下來,低垂著眼睛,看著白色信封上王室徽記的金色裝飾。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也許奧斯汀說的沒錯,也許,我真的不應該去的……」
他抬眼對上娜塔莉的目光,「……我……我偶然發現……那傢伙和公主打算去參加舞會,他們正在尋找我們之前沒找到的翡影神殿。」
「我想……跟他們見個面,提議一起研究,看能不能透過他們得知更多王室那邊的線索……」
娜塔莉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語氣柔和地說:「你這次倒是很老實……」
她看得出來阿爾克斯沒有說謊。她知道這男人為了尋找那個神殿,努力了多久,也知道那對他意義重大,但她還是忍不住用話戳他:「但,神殿的事,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吧?」她語氣平和,但她的目光像是能直達阿爾克斯心底深處。
阿爾克斯咬了咬牙,閉上眼睛,彷彿想要遮掩眼神中洩露的一切。「我竟然忘了,娜娜,妳總是能敏銳得看穿我所有秘密……」他深吸了幾口氣,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語氣中帶著無奈與自嘲:「妳說得對,神殿也許只是藉口……我就是……忍不住想再見他一面……就算明知道這樣做有多愚蠢,有多危險……」
阿爾克斯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每說出一個字都像是在用盡全身力氣。「我愛得像瘋子,像被關在籠裡的野獸,明知道掙扎無用,卻還是撕咬、衝撞,撞得滿身是血……我就是沒辦法。」
他聲音中透著一絲近乎絕望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明知道這份感情毫無希望,我卻還是想再見他一面……哪怕……只是一眼也好。」他喉嚨緊縮,彷彿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阿爾克斯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他痛苦地低頭掩面,話語戛然而止,陷入一片難以言喻的沉默中。
娜塔莉輕輕靠近阿爾克斯,伸手撫上他的肩膀,用指尖輕輕地拍了拍,像是在給予他安慰。「阿爾……」
「想見他,就去見吧……何必為難自己。」她的聲音輕柔而動人,像一縷溫暖的陽光。
「在人海中相遇,就是緣分,得不到結果又何妨……」她頓了頓,聲音輕得彷彿怕驚動了某個沉睡的記憶。
「每一次相處的機會,都應該珍惜。或許他永遠不會屬於你,但至少……你可以告訴自己,為了這段感情,你曾勇敢過。」
娜塔莉的話語彷彿在阿爾克斯的心中投下一絲微光,驅散了那片無盡的黑暗。
他微微抬頭,目光停留在娜塔莉臉上,眼中閃爍著複雜的情感,最終化為一聲深深的歎息。「唉……娜娜,知道妳曾經歷過這些煎熬,讓我更內疚了。」
「欸,我可沒像你這麼瘋哦。」娜塔莉調皮地笑了起來,語氣中帶著一絲揶揄,試圖緩解這凝重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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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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