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擴大解釋樂園 - 0503-朔

　　洗清吾手血跡之水流宛若赤色河流。

　　扼殺住聲音、遮掩住雙眼

　　沉溺黑暗中、我徬徨無助

　　唯妳銳利的聲音刺進胸中……

　　這是一張照片，在這房間中唯一陪伴著他的老舊相片。

　　與其說老舊，不如說是傷痕累累。

　　圖釘刺滿於兩個不知名的臉孔上，其實他已經忘記原來這兩張臉是什麼模樣。

　　反正不重要。

　　完好無缺的是妳的笑臉，還有我自己。

　　從一開始有意義的就只有我們而已，對吧？

　　時間過去了。

　　一樣的家，一樣的擺設，餐桌旁的電視。

　　一樣骯髒的畫面。

　　曾幾何時，這是一個三人家庭，已經變成一種從未改變過的事實；身邊的空位就像是不需要存在般，停滯著一股讓人不得不遺忘的冰冷空氣。然而就算此刻正炎炎夏日，陽光依舊無法穿透這個空間，這個她曾坐過的地方。

　　也不見得是採光不佳，那就只是翳於他心頭上的一層薄膜、一個影子。

　　而眼前的人是他的父母，也是適應了沒有她的生活正過得無憂無慮的倖存者。

　　偽善者。

　　背叛者。

　　要是我也消失了，你們還是這樣優哉游哉吃著飯對吧？就算彼此之中有誰消失了，也不痛不癢吧？或是趕快找另一個替代品，然後擺出「今後也要永遠在一起哦」的態度，繼續像個蠢蛋般苟活下去吧？

　　「我？我不至於是妳的替代品啦，是備用品……」

　　露出看起來像是在回應他們閒談的笑容，其實是嘲諷居多。

　　他忽然想起了她一定很孤單。

　　他很想跟她說，他其實並不想要這一切，而且早就不想要了。

　　這是今天早上媽媽叫了他的名字後，所得到的確定答案；原來他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了啊……不需要這個家、這個社會上的立足之地、還有從前總是叫他「哥哥」的父母，像忘了什麼似地以名字稱呼他。

　　因為你不是哥哥了。

　　因為你又沒有妹妹，不是嗎？

　　他討厭自己預料出來的這個答案；問他們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改變的答案。

　　怎麼能說忘就忘？她很孤單的你們知道嗎？

　　這時一如往常隨意地轉過頭看了電視一眼，說起來這就是他想逃避些什麼的動作了吧……從令人作嘔的虛偽親情關愛視線中逃開。而此時原本該是主播正經八百念著新聞稿的畫面，變成了閃爍不清的跳動映像──

　　惡魔。

　　謔笑著、憤怒著、嘶吼著，說些什麼根本聽不出來。看來是需要些微的想像力，才拼湊得出那訊息了。沒來由地覺得那是很重要的訊息，他專注地看，然後在心中默念：

　　送你們去她那邊好了。

　　原來是這樣啊，反正我也不要了是吧？而且這是個懲罰，忘卻了不該遺忘的東西的懲罰。

　　作好了決定，他露出燦爛的開心笑容，說了聲「我吃飽了」就進入房間。

　　雖然只是一念之間，但是既然決定了，不達成也不行了。他如此督促著自己。

　　他不是笨蛋，也沒有心智失常，所以很清楚自己會得到什麼後果。不過就是因為知道，所以絕對不容許失敗；這種事情，只能一次就成功而已，否則再來就不可能有第二次的機會。

　　至於該用什麼樣的計畫……網路嘛，什麼都有，甚至不需要花什麼錢，就可以找出最好的方式。

　　移動著滑鼠，邊敲擊著按鍵，看著那些沒見過彼此臉孔的人正大放闕詞，他搜尋著可以用的那0.01%的資訊。不只是手法，也是順便看些激勵自己的東西；有些人的惡意，可以透過網路線跟螢幕傳達且影響別人，這種看不見的力量可以讓他感到像是在充電的感覺，一種犯下罪行也能坦然自若的能量。

　　那個好像是叫做……Ｃ什麼開頭的傢伙在人類史上第一個犯下的罪行。

　　說來好笑，他沒替自己準備離開、脫罪，或是自殺的任何方法，他瞭解有人會來幫他完成這目的。

　　所以湮滅證據什麼的都不需要，只要放手一搏就好了。

　　少年冷靜地想著這一切。怎麼，有誰規定非得要裝成個神經病好來逃避責任嗎？

　　「我可是很認真的。」對著她的笑臉說著。

　　少年正將其他的相片撕剪成一塊塊，再隨意拼合貼上，就成了一幅看不出原貌的圖像。聽著撕開紙張的聲音，能讓他感到心情平穩。他想著，自己的心早在某天就被現實的一切撕碎，然後又隨著時間的過去再次拼接起來，於是就變成了連自己也不了解的一顆心。

　　沉澱了的回憶，總是會讓曾經沒能注意到的東西浮起，就像是再次組合後的圖片上可以看到原來看不見的東西；像是撕裂之後復原的傷痕般隱隱作痛。

　　其實裡面仍舊在淌血，他是知道的。

　　要是他人問起，是否還對那件事耿耿於懷，他也無法否認。

　　就算週遭的人們逼著他去忘記、去縫合傷口，他還是好痛好痛。

　　他等著那天的到來，讓傷口停止流血的那天。

　　以別人泊泊流出的鮮血來洗清傷口的那一天。

　　「你說有事要跟媽媽說，是什麼事情呢？」他的母親笑意盈盈地問著。

　　坐在他的面前，手上拿著杯子，裡面是他剛剛幫她倒的東西。

　　心不在焉，「嗯……沒什麼，就是……」

　　故意欲言又止；他並沒有事先設想好要談什麼話題，因為他再暸解不過了：這個女人很快就會自己找話來說，然後切入自己想要說的主題。

　　裝傻一流的，這女人。

　　不過沒必要感到嘔心；反正很剛好，他也在等待──等待他的主題，她舉杯飲下的瞬間。

　　隨她去滔滔不絕吧。這麼想的同時，她正一口口喝下去；是啊，一直說話總需要解渴吧。

　　「……所以啊，爸爸跟我都在想，也許……」

　　砰地一聲她放下杯子。

　　他聽見有咕嚕咕嚕的聲音在她喉間滾動著。

　　啊，也許…些什麼呢？說不出來了真可惜哪。雖然沒在聽就是了啦。

　　痛苦之下趴在桌上的女人哀嚎著伸出了手，穿過桌面在他面前張開手掌，同時顫抖著。

　　漠然地下瞰，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滿不在乎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眼中閃出極度的驚恐與無法置信。唉呀糟糕，他倒是沒想過要讓她發覺自己的目的；原本應該是要趕快衝上前去，裝作孝子般說著「媽媽妳怎麼了！」之類多餘矯飾的話，然後再最後一擊──

　　因為他的打算是這樣的：那杯東西可能沒辦法一次解決掉；他臨時也只能弄到這種程度的玩意。怕她掙扎求救甚至會吐出來，所以口袋裡的繩索正在待命，以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此刻他正想著該結束掉了的同時，又忍不住想要繼續看下去所以遲遲不動。

　　沒關係啦，一時之間應該痛苦得動彈不得吧？誰也沒想到心愛的兒子會做這種事吧？

　　──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這笨蛋，要不是因為眼前的美景讓他欣賞到忘記要照劇本來演，說不定她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病發作還是喝到什麼壞掉的東西了吧。她把伸出來的手縮了回去；可能因為看到他的表情就放棄向他求救了。看她收回去的手按著腹部，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房間裡還有個人在呼呼大睡，不能驚動到那白痴。

　　走到她身後，先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一時間他感覺到這女人猶豫了，八成想著他總算過來救她了。

　　蠢到極點……妳還以為自己教出了什麼好兒子啊……

　　不好意思，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這麼冷血的。勾起的嘴角描繪著這想法。

　　一點都不想救妳啦。

　　人就是這樣，明明事情就發生了，會有什麼結果也可以預料到了，卻總是在期待著能有「奇蹟」這種狗屁東西，從上帝的手中翩然落下降臨在自己身上。就像她早該看到他眼裡的無情，還傻傻地以為自己說不定弄錯了、或是他後悔了而想要救她一命；就像這個沒有「她」的家早就完蛋了，已經不是個家了，他們還在希冀可以重新來過之類的。

　　繩索繞過頸子，開始緩緩地施力。因為胃袋中的毒藥正作祟，她沒那個能耐掙脫；他早就算準這點所以才多了下毒這個步驟的。若是直接下手，縱然是正值發育期的男生，也不見得一定可以完全壓制住成年人甚至只是女性，更何況是死到臨頭的那股求生意志呢？

　　他們就是這麼怕死、不想死，所以別人死了沒關係，自己絕對不能死啊。

　　這種人最最可怕了，他一邊想著。

　　她不斷發出硬擠出來的呼叫聲，不過都被繩子給拴住了。那股波長就好像在被塞回身體裡的同時隨著恐懼增幅了數倍，卻苦於無處可傾洩一般，終於她失禁了。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再使最後一把勁。

　　壓住她的頭，持繩的手用盡全力向上拉扯。

　　再也沒任何動靜，施力過度而依舊抖動的手仍壓著那顆頭，長髮亂七八糟地纏在手上。

　　他發現她的手又伸長癱在桌子上。真奇怪，人類在發生什麼危險的時候總以為會有人來拉住自己的手哪，老是伸出手像要抓住什麼似的，最後難不成是天使來拉著妳上天堂的嗎？

　　不是很在意有罪的人會不會下地獄，反正都是死了，還不是全去了同個地方，分什麼天堂跟地獄？

　　至於地獄嘛，不就正是這個世界嗎？

　　今晚父親在餐桌上又抱怨著工作很忙、上司囉哩八嗦之類的，還不停續續叨叨著說難得的假日又得陪什麼大人揮個幾桿，都沒辦法休息等等口是心非的無聊話。他心想，真這麼討厭還買了組高球用具啊？

　　什麼一家人嘛，真心話都不能說是嗎？算了，反正自己的真心話也是不可能跟他們坦白的。

　　總不可能要說「我想殺光你們全部」這樣瘋狂的話吧？他可不是這麼坦率爽朗的孩子哪……

　　於是乎裝作體貼地吩咐著「吃顆安眠藥睡個好覺吧」然後替他倒了杯水；這麼作父親當然也沒有什麼好拒絕的餘地，就洗了個澡吞了兩顆藥丸上床睡覺了。

　　怎麼會這麼簡單啊？

　　看來政府應該宣導就算是至親也絕對不可掉以輕心，要徹底防範對方才行啊，哈哈。

　　解決掉上一樁之後，直接就去拿了膠帶，然後拉開球袋的拉鍊，聲音聽起來很像是在拉開裝屍體袋子的拉鍊。事實上也差不多是這麼回事吧，等等就會出現一具屍體了。

　　隨便揀選了一支球桿，手感嘛……應該還可以。

　　拿著拖行於地上的球桿，步入那間象徵著什麼權威性的主臥房。靠在窗邊的那張床上，睡著的人正作著美夢。他思考著，拉開膠帶的聲音可能會有點大……所以必須迅速執行一切的動作。

　　正好那臭老頭躺得直直的，也沒有側睡，也算是計畫中的一點小小好運。

　　馬上開始用膠帶將他捆綁起來；綁法已經演練過很多次。在過程中父親已經驚醒，但是吃了安眠藥的人，也只能昏昏沉沉四肢無力地任憑宰割了。很快就牢牢地綁住獵物，當然嘴巴也貼心地裹了塊膠帶。

　　因為實在不想聽到哀嚎聲。

　　也或者這個人根本不會哀叫，死到臨頭還是會用為父的嚴厲口吻斥責他吧？

　　我已經聽夠了啦，這十幾年以來。

　　慢慢用雙手握住父親心愛的高爾夫球球桿，是幾號桿呢……哪有時間看呀。床上掙扎著的人用驚懼至極的眼神看著他，這簡直就跟剛剛在外面的母親如出一轍，看得心中還挺痛快的。

　　用力地揮落。

　　不知揮了幾下，看來已經血肉糢糊了。自己的臉上、手上噴濺上了鮮血，與冒出的汗水混雜在一起。至於床上的物體底下延伸出來的紅色漸漸滲入了床單，象徵著生命的流失。

　　看著對方斷了氣之後，又再度拖著球桿離開。

　　沾上了血漬與肉塊的球桿，在地上留下一道死神離開的足跡。

　　是說，挺空虛的。

　　淋浴著的少年，想著。

　　說好了要洗滌傷口的血水，又被冷冰冰的雨般水柱給沖得更淡、帶走──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往排水孔流去。

　　差勁到了極點。

　　血親，什麼的。

　　右腳掌抬起來蹉著左小腿肚，毛茸茸超令人不愉快的；發育期的徵候，反抗的群像之一。

　　反抗……真是笑掉人的大牙了。有人像他反抗到這種程度的喔？

　　這種，直接讓父母永遠閉上嘴的程度。

　　張著眼，仰起下巴，讓水流灌進眼眶。

　　替充血的微血管冰鎮一下，順便……

　　不，我沒有在──

　　吱────。轉緊水龍頭，有點老舊了哪……他望著。明明緊到連下次能不能再轉開都不曉得，卻還在漏著水；一滴，兩滴，三滴這樣，像在諷刺著什麼似的……不行，非常煩厭。

　　就說我沒有在──

　　他猜，今晚睡不著了。明晚大概也是。

　　日與月，交替著。

　　有一種難以揮去的味道瀰漫在鼻腔，會讓他連上課中都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只是說來也實在好笑，幹了那種事情後自己居然還能悠悠哉哉地跑來學校……雖說唯一有可能被外界察覺的管道、老頭子的公司那裡，簡簡單單被他以「需要出去散散心」的理由給搪塞過去了。

　　啊啊，是啊。畢竟，發生過那種事嘛……

　　那些同事渾然不知，自己說不定比那兩個人還在意、關心那件事呢。

　　關於她的事。

　　一想到就好痛……好痛喲……

　　用力地，抓著胸口。

　　吃著學校供應的午餐時，他想到了、自己為什麼要佯裝正常地來上課……一定是想逃開那個家。就算到了今時今日，他還是覺得一回到家會聽見廚房裡的媽媽叫著「你回來啦」，邊以圍裙將濕淋淋的手擦乾邊走出來，笑盈盈地拿出點心來讓他這個發育中的青少年墊墊肚子──

　　──不對。明明就不會再出現這副景象了呀。

　　要的話也是，脖子上青痕歷歷、口鼻潰爛的母親才對吧。

　　光想，就全身戰慄了起來。

　　食之無味，扒了撮麵包丟進嘴裡，用難喝死了的牛乳硬是將之灌入食道。

　　午休中，趴著。

　　昨晚也沒睡，奇妙的是一點都不睏──

　　因為蒼蠅嗡嗡叫著，陪伴他整夜。

　　白色的軟體生物，則在那雙撐起這整個家生計的大手上放肆地蠕動爬行著。

　　在書上看過的吧……或者是什麼電視節目之類的：古代的人認為蒼蠅是人死後的靈魂，因此地獄中有那麼一位君臨一方的魔王擁有著蒼蠅的形象、代表祂手執所有死去人類的管理權……

　　就說沒有什麼地獄了！白痴。他罵自己。

　　可是蒼蠅依舊嗡嗡叫，要強調這事實的真確性般──

　　有人死在這裡。

　　是你幹的好事。

　　所以你也要變成蒼蠅────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瘋了，真是。

　　去死啦，蒼蠅什麼的。

　　屈膝坐在染上深咖啡色之睡衣布料沾黏著的發臭肉塊跟前的少年，咬著大拇指咒罵……

　　直至天明。

　　反正不會有人認為那些空有形式的教條課程對日後的幾十年人生是有所必要的，所以他跟大家一樣、完全不浪費腦內記憶體去保存那些狗屎，就只等著下課鈴聲一響打算一哄而散地回家。

　　是夕陽。啊，這個活了幾十億年的老傢伙又要躲起來了……

　　放他一個人回去面對那彷彿有鬼魂尖叫的漫漫長夜。

　　半新不舊，多層構造建築，司空見慣的住宅型公寓大樓。

　　沒有馬上登上那階梯，穿著不知有沒有洗過的制服，他就在附近的空地上，像昨晚那些從腐肉中鑽出來道著「你好」的新朋友們那樣，找尋什麼般爬行著。

　　蛆蟲般爬行著。

　　活著。

　　拿出一塊蘇打餅──書包中不知何時被誰放了進去的蘇打餅。是媽媽吧？這種沒味道又乾澀到家的鬼玩意兒……不，也說不定是、她……生前的她，還能笑著的她，當作在分享些零食而笑嘻嘻將這包廢渣塞進他書包的她。

　　沒有什麼，好留作紀念的了。一切只要存在過就夠。

　　所以他毫不吝惜地將餅丟在地上，引那些成排行進的螞蟻沾上來。吃吧，這些渺小的螻蟻。

　　吃吧吃吧吃吧，笑著。

　　打火機瓦斯孔竄出的火苗，沸騰著這些可憐小東西們體內之蟻酸，有種奇詭的非生物性惡臭。

　　這樣，可以暫且消去滯留在他鼻囊中的那股味道──

　　伏於餐桌上腐敗的母親，發出的這種味道。

　　開了門，那腥香隨即猛襲而來。剛才那一遭看來是一點用也沒有了……搖著頭，少年以穿著襪子的腳踩踏上滿地的垃圾。啪吱一聲，他聽見自己踩扁了什麼怪東西。不過不用確認，也知道八成是蟑螂吧？

　　這群見獵心喜的食腐者哪……可悲，可嘆，可笑。

　　走到水槽邊，打開水龍頭咕嚕嚕地喝起水。

　　可惜，燒灼了似的喉結所緊拴住的那道飢渴一點也沒被降下溫度。

　　到現在，自己究竟還在索求著些什麼…？該證明的都已經證明了，該死的也都死了。

　　拿著瓶從冰箱取出的大罐裝烏龍茶，邊灌下喉嚨邊思考著。

　　坐在跟那天一樣，看著母親死去的位置上。

　　這女人，依舊趴著。

　　紫黑色的片片斑紋像火烤羊皮紙上跳躍而出的秘密之示現一般，訴說著媽媽死而不能安息的事實。髮絲失去平日偷偷花了大錢悉心呵護出來的無用途光澤後，如同乾草晾在那糾結著、有夠難看的。

　　想起她那應該是遺傳自這個女人身上的黑亮髮質，就覺得整個頭暈了起來……

　　「少在那給我裝睡了。」

　　伸出腳，在桌底下以兩隻腳趾擰住母親的腳盤皮膚；那浮腫的、潰瘍的。

　　他就是覺得，媽媽是醒著的、活著的，死賴在那裡就是要看獨存於世上的他痛苦不堪的。

　　氣憤也是當然的啊……使勁捏著，不過媽媽還是不願醒來。

　　記得前天、才拿了個馬口鐵的罐頭用來墊起那隻伸得老直的手……

　　怎麼現在，又順著那個弧度漿硬了起來呢。

　　以不知哪時吃完的冰棒棍，扳著那僵化的手指。

　　「銘謝惠顧」──什麼年頭了，還有這種冰棒啊？

　　這代表，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忽然，眼裡……

　　已經說過很多遍，我才沒有在────

　　抬起頭，用那張被新舊痘痕肆虐的臉看著天花板、然後是其下的一切。

　　怎麼會，變成這樣？

　　誰搞的？

　　好痛……頭好痛……

　　要扯下頭髮般抓著自己的頭；最近這個動作的發生頻率越來越高。

　　瀕臨絕滅的喘息下，少年轉開電視開關、並且加大音量。

　　惡魔們，笑著。

　　他的確是想要怪罪於這些惡魔，可是其實他心知肚明得很：那根本只是反映出自己心魔的東西。

　　全都是，他自己不好。

　　該消失的，恐怕就是自己。

　　可是他就是如此懦弱膽小怕事……他不敢自己死去，到她所在的那裡被她質問「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沒有來找我」、「為什麼一直想要遺忘我」這些他壓根就回答不了的問題。

　　他真的，想要忘記。就像世人想要拋下不好的回憶、拭乾淚邁步向前繼續下一日的旅程那樣。

　　可是忘不掉。

　　於是，自我意識的主觀判定，開始排擠異於自己的其他人們。

　　然後擅自說，他們是「背叛者」──

　　一切，就是如此奇妙：明明就沒有什麼背叛，卻因為自己站在少數派這一側，便毫無饒赦地給對方冠上莫須有的罪名；就如同現下舊型電視中映像管所勾勒出的惡魔那樣，從這邊怎麼看就是惡魔，但、從<b>他們</b>那一邊看過來呢──

　　約莫，也只是很難笑的黑色喜劇吧。

　　少年，頭疼依舊未止。

　　蒼蠅的嗡嗡聲響，此刻彷彿有著催淚彈的效果……

　　滴落。

　　再嘴硬，也還是沒辦法抹滅掉這個、想哭泣到不得了的真實。

　　雖說，還是想要逞強下去。

　　「……真的、沒有在哭……」

　　撥號的聲響不久，是攻堅而入的破門聲。

　　Keep Out。黃色膠條圍起的封鎖線，是少年永遠的惡夢。

　　拘留室。

　　對著破曉的旭日，從低頭凝視那張破爛照片的視線中舉頭，笑了。

　　──果然，還是沒辦法忘記哪。

　　這兩個、被針孔蹂躪得面目全非的人、到底是誰啊？

　　搖頭嘆息，他已經忘了。

　　能記得的，還是只有她。

　　這樣，也好。

　　比起那無止盡的雨，這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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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3-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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