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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麗、也最污穢的，總是承載於時間洪流中被世間這塊海綿給吸收得一乾二淨──
遠遠而去，直至你再也憶不清她的哀戚面容為止。
天空是如此澄明美好。
──是這樣嗎？青年如是想著。
長外套隨著自行車的行進吹揚，那是個微寒的日子。
大清早的通學……說辛苦也實在是太過不知感恩；要知道在這個年代能夠讀上目前的學校，除了足以證明自己擁有足夠的智識外、就是家境的優裕，但很可惜，他並不是世人眼中普遍的那種小少爺；出門時騎在田埂上看見彎著腰整理田務的母親，只會讓他感到慚愧不已──實在是該起得更早一點來幫忙的。明明是正值最精力充沛體力飽滿的年輕力壯時期，卻沒能好好替家中獻出這份勞力……
「路上小心。」
對自己揮著手的父親笑容中卻滿是欣慰。除了回以微笑與相同的揮手道別，他不知道該如何嘆息。
是了，學習。
這樣艱苦，這樣拼命，為的不就是這個？不再多想，青年加重踩踏的力道與速度。
呼出白白的煙，他感到一種清新的生氣繚繞於身體內壁。
空氣中，好像多了點什麼？
那是淡淡的、說不出是什麼但卻又確實芳香著的，一股鮮活；你無法說明清楚那是哪種花所散發出來的花香，甚至連是不是「花香」也不能妄加確定下去，只能模擬兩可地猜想那大約是植物系的物體或物質所持有的氣味，但假定點卻會落在青草以至於枯木這樣高差距廣幅範圍裡。
不過，至少知道是植物。以青年對這條鄉野小徑熟悉的程度，約略地已推算出犯人是誰──這一區段的代表性植物是什麼。笑了笑，他壓住手剎車，讓速度慢下來、並接近目標。
「開了啊。」
下了車，沒像兒時的野孩子習慣隨意將腳踏車傾放於地那樣、規規矩矩地踩住腳架使力將車子往後一拉並停放妥當。扶著坐墊時他盤算會不會遲到，但又隨即撇了個微笑；遠距通學的關係，為保路上諸多不確定因素拖延時間也能不至於遲刻，他總是比預估時間早上很多出門的。
就當路程上的小憩吧。抬起頭，看著這棵樹的開花狀況。
「今年春天已經到了彼岸時分嗎……」
這棵樹是江戶彼岸；顧名思義就是在這個時節才會開花的植物。他想著，這名字會令人聯想到另一種植物──秋季時同樣在彼岸時分綻放的彼岸花……象徵著不吉的地獄之花。
近似的名稱，卻有著這樣的截然不同。眼前的大樹有點嬌羞而不甚大張旗鼓地盛開著它緋粉的瓣瓣櫻色，和那業火般燃燒觀者視界的曼珠沙華實在差異頗大。
雖然，各有各的動人之處。含笑望著樹梢的半綻花苞，青年深深吸了口氣。
好美。櫻花就該是這樣的吧？淺淺的，像少女微紅的粉頰，羞澀的姿態在初春涼風中搖曳。
然後，一個不經意地、被極微弱的沙沙作響行進聲吸引住而瞥去，於是他看見了。
行走隊伍中有著一輛小小的拖車，週遭則是幾個人：怎看就是幹粗活的壯漢、穿著簡單西服的矮小老人、以及其他沒特別之處的人物外，緊揪他視線的，是一襲素朴和服印有稀疏淡色瓣狀圖樣的、花──
那樣一朵，來生永劫都不能從網膜上抹去的花。
對著那以慢速行經這條小路的行列，青年默默地於櫻花樹下行著注目禮。
沒來由地，便屏息靜氣……
為的是那朵花。
說起來她其實並不特別出眾，一眼看上去只是極為普通的瘦弱女孩。長長的黑髮沒有任何紮飾，就那樣披散於肩頭與背後，隨著她那小卻頗急、生怕跟不上同行隊伍的步行速度輕柔地飛動著。
左耳後隨性挽住的髮絲，讓細弱的頸子微露。右邊則完全不是這樣；黑髮服貼住臉孔，看不清底下。五官不是嬌美耀眼或立體顯目，而是種溫潤和堅毅──這個特色和她眉間所拴住的一道、說不上來的憂鬱更是相得益彰地被給襯托了出來；充滿著不可言的悲苦，卻直挺悍立於世間至此刻這般。
──從最開始吸引住他的，就是她垂下的眼中那股強韌的將行崩毀。
這份脆弱遠遠超出了我見猶憐的程度，會讓人只想著、要替她用雙手盛住最後那必然碎落的淒美。
啊啊，沒錯……就像棵冷峻中仍要默默讓花蕾迸開的櫻樹。
被黑髮蓋住的右側面孔更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成份就是。
是故依舊，呼吸不順。
這時終於，少女要經過他身邊了。或許是與他心底翻騰的巨浪聲響起了種不知名的呼應，似乎令她察覺到對方正定定地望住自己。沒有不悅或厭煩，眼神中反而多了分疑惑──這名看來相當正常的書生是怎麼了？居然會那樣目不轉睛地注意這個毫不起眼的自己，這樣。
無自覺間，兩人的視線便對上了。然而，這使她放慢了步伐卻絲毫沒意識到……
「拖拖拉拉些什麼！動作快點！」
接下來的演變讓他睜大了眼：矮小老者舉起手上所持的、不知該不該算是柺杖的棍棒，就這樣狠生生卻又隨意地往她的小腿掃去。
一種，光天化日之下把人當畜牲在揮鞭毒打的行為。
「…………」
似乎是痛得不得了，少女的臉皺了起來、泛出壓下淚水的潮紅，什麼都不敢說似地邊揉著自己的腳，邊踉蹌蹌地跛著跟上隊伍拖行的尾巴。
那是怎麼回事？
青年的嘴雖沒像眼睜得如此大，但也久久未能合上。只是那樣一點點的速度放慢、只是那樣不小心和隊伍拉開約半步的距離，就得狠狠地往脛骨敲下去了嗎？太不人道；就算僅是這樣一個小地方，仍能像冰山露出的一角般讓人猜得出潛伏暗潮底下的會是這般施虐行為之幾倍大……日常，這道潮水之下。
到底，這群人是做什麼的？他這才發現自己現下最急需明白的是什麼。
然後從那輛小拖車所連結著的、木板構造巨大箱型物上斑駁字樣，看到了──
「見世物小屋……是嗎。」
這下，可不簡單了。他心想。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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