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陰暗、只僅僅只亮起昏黃臺燈的手術台上,有人正手執銳利的手術刀,將一層層死灰的皮膚切開、擺弄,再重新縫合上,一切都做得極為細緻,那個被切開過的部份,現在只留一道縫補的痕跡。
綱吉正為骸做聲帶的調整,骸幾天以來都說不了話,綱吉在想可能是因為當切在做的時候,沒有在某些部份上做得仔細,以致他明明都聽見骸的呢喃,卻沒有一句是話語。
他很期待骸能說話,很想知道他在說些什麼。大概是、他一直都是自己獨自居住,即使醉心於他最愛的研究,他還是會有感到寂寞的時候,但是他知道,沒有一個正常人能理解他,每個人都認為他精神錯亂、存在怪異,而對他有所遠離。
他想要一個朋友,所以半抱住這樣的私心,他將『朋友』造出來,有時候,他會感到自己作為人類的可悲,但又有種難而言喻、身為研究者所擁有的滿足感。
怎麼都好,他都要把骸處理好,讓他成為人類。
在將聲帶或是其他感官都作好調整後的一星期,綱吉開始教導骸說話,骸說得不好,但是總比之前來說,那總算是一句話,在綱吉的教習下,骸能說的話愈來愈多,知道的東西亦然。
或是就似是一個孩子一樣,對第一眼所見的對象有著極深的依賴,骸總是跟在綱吉的身後,綱吉對此不感到煩厭,反而覺得很高興,這有一種對方非常需要他的感覺。
在這個時候,綱吉會很努力地伸出手,有點艱難地摸摸骸的腦袋,摸摸那一頭柔軟、顏色冰冷的髮絲,就像讚揚一個乖巧的小孩那樣撫摸他,骸沒有任何表示,只有在第一次綱吉情不自禁觸碰骸時,骸生硬地問:「這是什麼?」
綱吉對骸靦腆地笑了一下說:「這是喜歡你的意思。」
骸不懂喜歡是什麼,在後來綱吉讓骸學習的時候,也只有略略提及,不過他還是不懂。直到有一天,他依著綱吉對他做的那樣,抬起他冰冷沒生氣的手摸綱吉的頭髮──他沒有任何感覺,但是綱吉卻笑得很開心。
看著綱吉笑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骸覺得很有意思。之後他又試著摸摸綱吉的臉,綱吉亦很開心的吃笑起來。
感覺真有趣。
*
「人類是什麼?」某個下午,綱吉正捏住骸的手,檢查著縫合的缺口有沒有破裂的時候,骸忽然想到了這個便問。
「人類是一種複雜的有機體……呃,簡單說就是我,我就是人類。」思量了一下,綱吉還是決定簡化說明,對著骸那如同小孩一樣的心理和思考,他說得很深奧只會讓他造成誤會。
「所有人類都是綱吉?」骸撇過頭看綱吉,他想像自己的面前有著成千上萬的綱吉站在他面前……這樣他逐一給綱吉摸頭會不會很久呢?
骸已經私自認為,綱吉很喜歡被摸頭。
「不、不是這個意思啦,應該說身體內在大概一樣,但是外表是各有不同唷,而且還有分性別,有分雄性和雌性。」綱吉滿意的拍拍骸的左手,然後改拿起右手繼續檢查。
「綱吉是雄性還是雌性?」骸接著問。
「雄性啦……」綱吉感到尷尬,不過對方是骸,就不好去在意了。
「為什麼要分性別?」
「……」綱吉洩氣的嘆息一聲,他又不能對骸大吼:你去問上帝吧!因為骸絕對會問他:上帝是誰?然後就一直沒完沒了。
雖然當一個好學的孩子是一件好事,但是好學到問些不知道該怎回的問題,他就覺得有點困擾了。
「這……大概是因為繁殖的關係吧,為了方便留下下一代之類的……但又不會繁殖過量那樣……」綱吉抓抓頭髮,咕噥的回應。
「為什麼要留下後代?」
「嘛,因為人類會生病、老去、死亡,這是一種保留自己血脈的方式。」綱吉放下骸的手。
骸頓了一下,在綱吉以為骸不再問問題的時候,骸又說:「所以你也會這樣?那是會怎麼樣?我也會這樣嗎?」
「我當然會死啊……你的話現在不會。」綱吉微笑,「因為你現在根本不算活著,一直保持得好的話,可以永遠維持下去。」
也算是別人所說的永生,只不過不算是作為一個人活著,既沒有情感也沒有感覺,一點慾望一點感受不會有,這樣的話,那倒不如過一個短暫、但是感受良久的人生。
「死亡……是怎樣的?」骸沉聲問。
「大概不會再動吧,就只是一個巨大的肉塊,那個時候就再不會說話、也不會笑不會吃東西。」綱吉很簡約地說,但是內容卻撼動了骸的思想。
他腦中開始想像綱吉以這樣的一個狀態,躺在地上。
一動不動。
「呼啊──」綱吉在幫骸做完了繁複的檢查,他的眼睛都快累得瞇成一條線了。在站起來之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了個呵欠之後,他又摸摸骸的頭髮說:「我去睡一下,你喜歡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說完,綱吉就拖著腳步上樓,到寢室去休息,留下了木納的活死人還坐在冰冷的手術台上,陷在呆滯的狀態當中。
在綱吉離去、而他坐了將迎一小時之後,他的大腦總算是想通了什麼事情,他動著緩慢的手腳下了手術台,站在地板上。他抬起頭看著那道向上通往地面的階梯,那是到綱吉居住的地方的道路。
綱吉有吩咐過他要留在地下室,因為太強的光還有氣溫,都很容易讓他有損毀,所以一直以來,他都留在這個冷涼幽暗的地下室。他知道自己跟綱吉不一樣,他知道他應該遵從綱吉的命令,他知道綱吉是對他好──
不過他還是走上那道樓梯,然後開了那扇門。
他第一次看到光,它從他沒有看過的東西照了進來,照到地板上,他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光線,走進這個陌生的空間。他的神經沒有像人類那樣運作,他感覺不了溫度的差別,但是從這些光來看,好像真的跟地下室有差別。
他到底張望,一切都很有趣,跟地下室不一樣,在他看了很多東西之後,他才想起了自己要做些什麼。
他在找綱吉。
最後他終於在二樓,找到了綱吉的房間,綱吉正在床上熟睡,而且門沒有關上,於是他走進去站在他的床邊,低頭看著綱吉。
然後他又想起了那個一動不動的畫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