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偉平的電單車駛入了草叢內。他下了車,走進了那一所位於樹林後的小屋。
屋來的設備很簡陋,只有一張睡床和一部電視機。郭偉平走到床前,蹲下來,用手橫掃了一下地下,找到了其中兩塊地板之間的一處空隙。他兩手一揭,打開了一處機關。
在藏在地板下的原來是一個密室。有一條樓梯連著地面和那地下室,郭偉平沿著那樓梯慢慢步下。他按了按電掣,迅間地下室便亮起來。
地下室擺放著一個衣櫃,櫃上擱著一把日本武士刀,旁邊還有一部電腦和收音機。另一邊有一個書架,架上放有不同類型的書,涵蓋的範圍很廣,由通俗小說到哲學、醫學、政治的書都有。所有書就不經分類和排序被一併放到書架上,有幾本還是被亂堆上去,凌亂不堪。
書架右邊就是有一張書桌,情況比書架更嚴重,桌上鋪上了一份份文件,也放了一個相架和一個蝙蝠俠人偶。
牆上的水松版被釘上了很多剪報和照片,仔細看看,其中一張正是王家琪的照片,旁邊還有她父親王一嗚數年前被捕的剪報,標題為「立法會前議員王一鳴被捕 行動被指政治清算」。
郭偉平脫下了頭盔和身上的衣物,包括那黑色護甲,凝視著鏡中的自己好幾秒。
十秒鐘前,我是CHAOS,現在,我是郭偉平。
對,我是郭偉平。
他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不再是今早那個擊到一隊警察的神秘黑衣人。他也很清楚行動到目前為止也很成功。他開了電視,看見王家琪安靜地在沙發上睡著便放心了。
一切如我的計劃般。
為了慶祝行動順利,他在雪櫃拿出一支啤酒。
他坐在書桌前,看普相架內的照片。那是一個美麗少女的面孔,那麼令人懷念和親切的臉孔。
真的如計劃般順利嗎?
突然郭偉平的心裡一沉,突然沒有喝酒的與致。沒錯,無論他的計劃有多精物,做事有多乾淨利落,始終猜不到會有這麼一回事。他努力告訴自己那是沒辦法的事,努力將自己的情緒收起。當他額上面罩的一開始,他就是CHAOS。而CHAOS不可以有弱點,那怕是人人都有的弱點。
然而他很清楚自己的弱點是什麼。
他還記得那一天雨並沒有因為自己的怒號而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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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伴隨著水滴聲落下。
距離喪禮結束已經隔了一個小時,仍然站在墳前的就只有他一個。他以為當所有人都走了之後,他可以獲得一點寧靜,但是他錯了。
「節哀順變。」
「真的很遺憾。」
這幾年他聽得最多的話就是這兩句,還有毫無意義的哭叫聲。如今當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這些話和聲音就好像不斷在他腦中重播,令他煎熬著。如今他可以做的,就把多月來的憤恨和悲傷發泄出來。
沒有辦法⋯⋯他沒有辦法令自己的痛苦減少一點,那怕是一點。
他很清楚他寧願躺在裡面的是自己,因為死了的人沒有知覺,不會曉得痛苦是什麼。
樂晴⋯⋯你會聽到我的聲音嗎?
然而他的想法未沒有得到回應。
哈!當然了,死了的人不會聽到我的聲音,不會再見到我。而在她死前所經歷的一切,也會變得沒有意義。
他不受控地笑著,其間淚水又再次流下。他回想著和樂晴由相識到交往的那幾年,那段屬於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接著,他不其然想到了那一天。
十一月四日。
那一天,上天對他開了一個玩笑。也許開玩笑的是樂晴,因為是她提議去中央法院聽審的。他當然不會怪樂晴,因為誰也不會知道,有人會在那邊裡放了一個炸彈。炸彈?開什麼玩笑?香城一直以來犯罪率極低,連最近一次的持械行劫案也是十多年前的事。
偏偏那幫人不是什麼普通劫匪。
那幫右臂縛著紅色領巾的人打算劫走的是整個香城。
很多人對他們有不同的稱號,有人叫他們做恐怖分子、反政府激進組織,也有人叫他們做革命者、未來的希望。他們則自稱為「赤色。」
十一月四日,「赤色」向全世界宣布他們將會在腐敗政府的手中奪回香城,用革命的方法解放香城。而他們的革命頭炮,就是把審判過無數政治犯的地方——香城終審法院炸掉。
不錯,那幫人沒有理會身處於法院內的有什麼人,不論是法官、陪審員、被告、原告、或者是好像樂晴和自己般的旁聽者,只要你在十一月四日下什三時身處於法院內,你就彷彿被判了死刑。
郭偉平記得樂晴的理想是做一個公正的法官,雖然他知道那是不太可能的事,但因為這是她的理想,所以他一直也沒有潑冷水,還經常陪樂晴這位法律學生去旁聽。無論那件案件有多麼沉悶,他也會頂住。
去他媽的法律,去他媽的正義!
如果這個世界有正義,那老天爺應該現在就抓住那個放炸彈的瘋子到他的面前就地正法,才可以還樂晴一個公道。至少郭偉平是這樣想。諷刺地,樂晴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一象徵著公平正義的法院內,那一天,正義就和她一像被埋葬在瓦礫之下。
那一天之後就是內戰的開始。沒有人想過本來繁榮的都市會變成一幅頹緩敗瓦的樣子。接著的解放軍入城、連場街頭巷戰,彷彿也沒有人注意了。因為那一刻的香城人只想活命,外面死了多少人、誰是誰非根本沒有人理會。郭偉平也是一樣,終日留在避難中心毫無目的地生存著。看著死亡數字,他有時會想加了自己一個會不會有什麼大影響。
在大時代之中,人對於所有事根本沒有選擇權。甚至連選擇生存的權力也沒有。
問他討厭政府嗎?答案是肯定的。
就是有這個腐敗無能的政府才令到事情發生到這個地步。他當然痛恨「赤色」,但仇恨沒有完全蓋過他的分析能力。若果不是這無能政權令人民的生存空間愈來愈小,根本不會有「赤色」的出現。政府和「赤色」,都欠了樂晴一條人命。
「以下是一則特別新聞:解放軍宣佈已經逮捕了赤色的領袖李廣華,相信已經瓦解了整個恐怖組織⋯⋯」
他永遠都記得在臨時避難所內,看到這段新聞的一刻。
「行政長官宣佈香城政府在這場動亂中獲得勝利,同時為殉職的警務人員和軍人家屬致最深切的慰問⋯⋯」
避難所內接著就傳來歡呼聲,就像從前除夕倒數的氣氛。郭偉平看著這令人諷刺的場面,
很內戰結束了,結果是毫無懸念的:「赤色」的行動一直都是以卵擊石。加上內部不同派秋鬥爭不斷,最終首領被捕,公開處決。
郭偉平可是親眼看著「赤色」首領被槍斃。槍聲過後,接著是人民的歡呼聲,彷彿是在慶祝和平的重來。之前所有的問題、矛盾,好像完全被解決了。香城人就是那麼善忘。只要可以舒適地生存,管他是不是活得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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