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看守所離開之後,御劍怜侍漫無目的地走在飄著雪的街道上。
我、動搖了?思考方才銀髮老者的指責,御劍無意識地在某棟建築物前停住腳步。
思緒飄回很久的從前……
『我們檢察官所該做的,就是讓所有嫌疑犯都獲得有罪判決!以絕對的勝利來警告意圖犯罪的邪惡之徒!』
『絕對的勝利?』
『掌控證詞、證物、證人與法官,在法庭上獲得完美的勝利。』
『但、要是被告是無辜的……』
『不要想那些無意義的事情!你無法分辨被告所說的是否是事實,別忘了,犯人為了逃避制裁,什麼話都說得出來!而辯護律師則是他最有力的幫兇!你忘記你父親的案件了嗎?』
『我沒有!』
『要是當時偵辦的檢察官夠強的話,就可以把灰根繩之以法!但是他失敗了!你想讓無辜的大眾遭受與你相似的苦痛嗎?看著真凶逍遙法外?』
『絕不!』
『所以,你必須成為一個完美的檢察官,在法庭上狠很擊潰那些偽善的辯護律師。懂了嗎?御劍怜侍。』
『……是的,狩魔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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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枉勿縱』是狩魔豪教導我的信念。而我……深信不疑。
我一直秉持著這個原則,賭上我的生命,站在法庭上戰鬥,直到那男人出現在我的面前。
『她是被陷害的啊!』
『我怎麼知道她不是在說謊?犯人為了脫罪,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你整個人都變了,御劍。』襟口上別著亮晃晃律師徽章的青年,看著自己嘆息。
『變了又怎樣?讓所有被控告的犯人,全都得到『有罪』判決!這就是我的做法!你要是不滿的話,就在法庭上打敗我!』
『你錯了,御劍……』
我錯了?我不該這樣嗎?我不應該……嫉惡如仇?不應該……在法庭上替被害者伸張正義?不應該……為了追求法庭上的勝利而操控判決?
御劍茫然地看著銀白地面。
「御劍?」從門口走出來的成步堂看到站在雪地上的御劍,愣了一下。
御劍沉浸在自己思緒中,恍若未聞。
「御劍!你幹嘛站在外頭?在下雪吶!你看你……頭上、肩上都堆了雪花!你到底是在這兒站多久?」成步堂氣急敗壞地上前將御劍給拉進建築物裡,拂去潔白雪花。
「成、步堂?」抬頭。
「喂!你倒是回答我啊!」在發抖呢!這傢伙在想些什麼?
「……我做錯了嗎?」御劍無意識地看著成步堂,喃喃自語。
「什麼?御劍?你剛剛說什麼?」
那雙清澈黑眸中沒有任何懷疑雜質,有的只是全然的信任……
我無法正視眼前這個男人;我沒有辦法看著他說謊!御劍猛然低下頭。
『殺了他,否則死的就是你……』夢裡的嚴厲男音在耳邊揚起。
那個聲音……原來如此,那是我。那是檢察官.御劍怜侍的聲音。
如果,不殺了他,不殺了那個信任著被告的辯護律師.成步堂龍一。
那麼,死的就是我,這個堅持『寧枉勿縱』的檢察官.御劍怜侍。
「御劍!你到底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你臉色很糟的說……」成步堂抓住御劍冷涼雙手,緊張地問著。
「……沒事,我沒事。」回過神,連忙搖頭。
「啊,你怎麼會到這裡……到法院來?」法院,沒想到無意識的狀態下我還是走到這裡來了?御劍在心底苦笑。
「我來找資料的,倒是你,為什麼站在門口發呆?發生什麼事了?」剛才那付快崩潰的模樣是怎麼回事?
「沒、沒事,我回去了。」甩開成步堂的手,轉身就走。
「等一下,外頭還在下雪,你要這樣回去嗎?」拉住,頗為擔心。
「嗯,我有東西忘在辦公室,得回去拿。」
「你真的沒事?」
「沒事,我剛剛只是在想判例,太入神了點。」唇角勉強扯出一抹弧度。
「我還是送你回去吧!」將自己圍著的橄欖綠圍巾取下,厚厚地在御劍的脖子上圍了兩圈。
「不用,我要回檢察署。」扯動還帶有暖意的圍巾。
「嘿!別拉!你看你臉都凍紅了。」制止御劍企圖拿掉圍巾的手:「居然比我還不會照顧身體……哈啾!」說完就打了個大噴嚏。
「這還是還給你吧,要是你感冒我會過意不去的。」見狀,御劍再次伸手去解圍巾。
「說啥鬼話?我沒那麼虛弱啦!」拍拍御劍,撐起放在門邊的大傘,把御劍拉進傘中。
「可是……」
「檢察署是吧?反正我要回事務所,一起走吧?」
「我、」
「這種下雪天讓你一個人晃啊晃的,怎麼想都不妥當。」爽朗地笑著。
「是嗎?我那麼不被信任啊?」
「唉,也不是那樣說……別忘了你自己可是檢察官,在外頭搞不好結了不少仇家,多注意點才能保護你啊。」
「保護我?就憑你?」冷哼。
「喂!這什麼語氣啊?我好歹也打敗傳奇檢察官狩魔豪的說!啊……」得意,但在看到御劍神色變得古怪後連忙掩住嘴。
「這倒是。你不只打敗我,連我父親無法擊敗的對象也一併擊退了。」自嘲地笑著。
「呃、御劍,我、沒有……」
「沒關係,這是事實。」御劍邁開步伐。
「你生氣啦?」跟上,小小聲地問。
「沒有,我為什麼要生氣?」
「但是……」
「再講話我就真的生氣。」
「喔……」
那天晚上,看著御劍走進檢察署的單薄背影,成步堂的心底隱隱約約浮現不安感覺。只是當時的他,單純以為那不過是他藝術家的感性作祟,因此搖搖頭,轉身離開……
此後……成步堂龍一經常為了那天夜裡沒能依照直覺行動的自己,感到無限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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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我的委託人。』這是你的信念。
因為相信,所以願意為了被告站上法庭。
因為相信,所以你演出了一次又一次的逆轉奇蹟。
因為相信,所以你讓真正的犯人俯首認罪……
那麼,我成為檢察官站上法庭的理由又是什麼?
復仇?
『我不是傻子!父親被殺了還要幫兇手辯護!』
制裁罪惡?
『讓所有被告人都被判有罪,這就是我的原則!』
還是……獲得勝利?
『完美的證物與完美的證詞,成步堂龍一,你不可能獲勝的!』
當所有人都已經放棄拯救我,甚至連我自己都感到絕望的時候,你卻還……
『我相信你,你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惡夢終歸是惡夢,那不是現實。勝負,現在才開始。我一定會證明你的清白,御劍!』
『我不會放棄,絕不。』清澈黑瞳中,散發著堅決意念。
因為你相信,所以……奇蹟,再一次發生了。
『十五年前殺害律師御劍信的犯人,不是被告御劍怜侍,而是你!狩魔豪檢察官!』
然而,在你指向狩魔老師的那一瞬間,我的世界,開始崩毀……
如果,我所秉持的信念,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那麼我要為何而戰?我要如何站在法庭上面對你的質問?
我不敢、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你。
用盡邪惡手段的我,不配站在法庭上與你戰鬥。
我無法再站上法庭。
所以,再見了,成步堂 龍一……
御劍反手鎖上門,離開檢察署。在飄著小雪的夜裡,從這個熟悉的國度,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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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後 成步堂律師事務所
「不可能!騙人的吧?」成步堂捉著糸鋸圭介的綠大衣,吼道。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的說,這是檢察局那邊傳來的消息的說。」面對眼前這個突然散發莫名氣魄的男人,糸鋸圭介感到些許畏懼。
「不可能!他怎麼會、怎麼會……拿出證據來!」
「這、這是紙條的影印本的說。」刑警遞來一張紙,整齊字跡映入成步堂眼底。
『檢察官.御劍怜侍 選擇 死亡』
成步堂緊捉著這份影印紙條,臉色鐵青。即使是神經粗到不行的糸鋸刑警,也知道這時候最好別去打擾眼前的律師……
「那、那個成步堂,我先回署裡去了,有、有消息的話……我、我會再通知你的說。」結結巴巴地說完,大個兒刑警便慌張地奪門而出。
不出庭、不接電話……現在又留下這張紙條……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御劍!
握緊拳頭,成步堂怒氣沖沖地離開事務所。
這之後,成步堂到處尋找著御劍的蹤影,然而卻都毫無所獲。彷彿從人間蒸發似的,御劍沒有留下任何訊息。在成步堂不眠不休地找了一個星期之後……
刺蝟頭男人癱坐在事務所的沙發上,少見的鬍渣爬滿了下巴。
佈滿血絲的雙眼,略略凹陷的雙頰,不復以往的意氣風發,憔悴而失意的模樣讓人不忍卒睹。
被背叛了。
「不對。」
你被背叛了。
「不,他沒有背叛我!」
認清事實吧!御劍怜侍背叛你、背叛他說過的話、背叛正義……
「閉嘴。」
他接連敗在你的手上,還被你所救……他是追求完美與勝利、不擇手段只求勝訴的檢察官,而你讓他敗訴了,讓他在法庭上烙下無法消除的印記。你戰勝他,之後又救了他……經過那個案件之後,他怎麼可能還敢站在法庭上?被對手拯救?這是多大的恥辱……
「閉嘴!」
成步堂龍一,你居然還敢自稱是他的摯友,還敢……想要拯救他。你的所作所為根本就只是把他往更深的黑暗裡推!殺人兇手,是你害死御劍怜侍的!
「我沒有!」
檢察官御劍怜侍,是因為你而選擇死亡的!因為你奪去他不敗的桂冠!也踐踏了他視之如命的自尊!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沒有!」
但是你做了!
「我不是有意的……」
御劍、御劍……為什麼?為什麼什麼事都不告訴我?為什麼……不信任我?
你總是這樣,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一溜煙地跑得不見人影。
御劍……我就那麼不值得你信任嗎?
「鈴鈴鈴!」事務所的電話響起。
但癱在沙發上的成步堂卻完全沒有起身接電話的意願。
「您好,這裡是成步堂律師事務所,現在成步堂律師外出中,如果您有案件想委託,請在嘟聲後留下您的大名、連絡方式以及事件內容……嘟!」真宵甜美的聲音結束之後,接著卻是一陣沉默。
正當這沉默久到讓成步堂有種對方是不是已經掛斷電話的錯覺之際……
「成步堂……」低沉渾厚的聲音,帶著猶豫與遲疑的意味從電話的擴音器中傳來。
是御劍!
成步堂瞠大雙眼,連滾帶爬地上前抓起電話,然而迎接他的卻是對方已收線的嘟嘟聲。
「該死!」看著沒有來電顯示的電話螢幕,成步堂狠狠地摔下話筒,靠著辦公桌坐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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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處奔波的日子裡,成步堂不只一次地問著自己,究竟……為什麼會對御劍怜侍這個彆扭的男人如此執著?
為了他,可以不眠不休地閱讀艱深法律條文。
為了他,可以毅然決定從藝術學院轉學到陌生的法學院。
為了他,可以站在法庭上參與一次又一次殘酷的唇槍舌戰。
想找到他,問他為什麼又丟下自己消失無蹤?
想救他、想幫他,想看到他像幼年時一樣對自己開懷地笑。
想讓他可以安穩的睡著,不再受到惡夢驚嚇……
想擁他在懷裡,感受他的體溫。
對,其實自己很清楚,這種情感,只有一個名字……叫做『愛』。
成步堂龍一 喜歡 御劍怜侍
但對方最後卻選擇了沉默離去。
既然如此……
忘了他吧,如果他是因為那些無聊原因就決定逃離自己的人。
忘記他,忘記他……
反正是不會有回應的戀情,是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的追求。
忘記他、忘記他……
是他放開自己的手,背叛了一直信任著他的自己。
忘記他、忘了那個男人……
『檢察官.御劍怜侍 選擇死亡。』
對,我所認識的那個御劍怜侍,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成步堂捂著臉,淚水從指縫間緩慢滑落。
同時刻,異國的地鐵站裡,灰髮青年放下公用電話,嘆口氣,提起行李,走進車廂,踏上自我放逐的旅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