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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舉著黃麻紙,對著殿內各大臣邊看邊走了一圈,再看向武宗皇帝說:“據臣所知,僅長安大興善寺一寺,去歲放貸共計十萬緡,香積廚,日耗粟米二百石,這還僅是京兆百寺之一。”
武宗皇帝跟滿殿大臣均發出驚呼聲,需知,十萬緡合計約九千六百萬文銅錢。折算成白銀也達到九萬兩,這筆錢足夠給長安二十萬神策軍發放足足一年的餉銀,如果是給十萬邊軍發餉,足可發三年。而當時的殿內尚書大臣的月俸也才九萬錢,約合白銀一百兩左右。
做為牛黨的同情者,吏部老尚書王起又緩緩起身出言:“陛下,李相國所言,均為實情,為臣也極贊同。如今寺廟佛僧,其勢過大,影響朝廷政策推行,並與國爭利,實難容忍。”
王起又一次表示了對李德裕政策的表面支持,他也曾任過戶部尚書,知曉寺廟有錢的同時,但也在肩任一些本應是朝廷要做的事。如寺廟在抗災自救、民生福祉上也多有幫助,不好只因有錢就一棍打死的做派,這樣終是師出無名。
王起頓了頓,又說:“然佛門中人,老弱病殘,鰥寡孤獨,也時有接擠,於民間福祉亦有裨益,災荒年份,也多有救助,故爾其在民間,頗有受眾者。世事糾纏繁亂,也牽扯了太多的世家門閥利益。”
王起慢慢地環視下群臣,說道:“此次如果僅僅借款用於平叛,偶然行為,那不為過。如果是還田於稅,還民於役,動其根基,那為臣建言,還需循步漸進,以免操之過急,落入不良門閥及藩鎮之擾民奪產之口實,引發民間動盪。”
王起的一番言論,不無道理,瞬間使得殿內的君臣肅然靜默下來。此情並非大家不能想到,只是喜悅間,大家缺了冷靜,失了方向。
王起沉默一會,又說:“佛教至傳入中原,幾百年來,均由地方民間、世家大族,各路藩鎮、或我李唐帝王家投建,幾乎每座寺廟背後,都有其或大或小,或名或利的受利者,僅僅長安就有十餘座寺廟是我大唐皇家寺院。”
眾人一聽,王起所言也是,弘福寺是唐太宗李世民為追薦其母親太穆皇后所建;大慈恩寺是唐高宗李治為紀念其母親文德皇后所建。罔極寺為太平公主為母后武則天修建;西明寺為高宗皇帝所建;章敬寺為代宗皇帝所建,其它王公貴族、世家大族均建有寺廟,各地藩鎮、節度使,所建寺廟不計其數。
雖然很多的寺廟出現“富寺強過州縣”之現象,但又有誰敢去向寺廟要錢要糧?
皇家利益與世家利益的取捨之道,平衡之道,如何共處?現朝官家與先皇先帝的“孝道治國”理念、“官民共處”理念又將如何解釋?一樁樁一件件,均是擺放在殿內君臣之間尚需解決的問題。
大唐自立國以來,與世家大族共治天下,特別是五姓七望之高門世家:隴西李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
他們自詡禁婚家,僅內部通婚,形成封閉的大族與皇家共治勢力;七望世家還壟斷著經學教育,掌握儒家經典解釋權;通過門蔭入仕、薦舉制度佔據高位,形成世官傳統;大姓世家各據重要部門,兄弟、父子同朝共事,屢屢皆是。所謂的“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說的正是如此。
藩鎮勢力能各據其地,尾大不掉,也是有其道理可講,你文臣都能共治,我武官就不能同享嗎?就今日場上加之出身隴西李氏的武宗皇帝在內的六人,就有五人出自世家門閥,唯有李紳出身寒門。
武宗皇帝見眾臣間雖各抒己見,但整體籌議間,向寺廟籌措軍餉用於平叛實為可行之策。至於抑制寺廟的過度擴張及其影響力,則需以後徐徐圖之,需得諮詢更多大臣方可定奪。
武宗皇帝看著在場的各位重臣,說:“關於平叛借貸一事,各位愛卿是否還有其他諫言?”眾位大臣均表示了此方法的可行。
武宗皇帝又對李德裕說:“李相,關於向寺廟借貸一事,愛卿與戶部崔尚書速速商議,擬出借貸方案,以免誤了平叛大事。”
武宗皇帝深思了一會,又說:“卿等出文,一一遣使至各大寺廟上門說明,即需表明事態,又述之朝廷方策,但也需用懷柔政策,漸進操作,以免引起糾紛。”
群臣均起身離桌,揖身說道:“陛下萬安,臣等告退!”
今日短短的一個普通之極的君臣議事,卻是滿滿的黨閥之間的明爭暗鬥,看似征討平叛中的缺糧缺餉,卻在君臣心中起了搶奪寺廟佛產的貪婪之心。
與此同時,河東道的並州、汾州等地;河南道的汴州、宋州等中原產糧地;以及大唐的京畿地區,關內道京兆府周邊小麥產地,均發生了嚴重的旱災與蝗災。
蝗蟲大量繁殖,所到之處莊稼被啃食殆盡,導致莊稼欠收,糧食供應陷入緊張,致使百姓生活困苦,面臨饑餓和死亡的威脅。各州縣的刺史及縣令雖竭力抗災,打開常平倉、義倉放糧。
也有許多寺廟提供住所與衣物,開設粥棚、分發食物;洛陽大雲寺日施粟米三百石,活民數萬;長安西明寺、大慈恩寺等聚流民千餘,供以薪米……
但終是受災面積之廣,人口之多,令賑災措施難以周全,無數百姓被迫背井離鄉,外出逃荒,多地出現了目光呆滯、形同屍鬼的饑民,賣兒賣女,餓殍遍野的淒慘景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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