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瀾未曾眠 - 街角書店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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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街角書店

芷為一笑

Jun 29, 2025

6

8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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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瀾離開冰冷的鞦韆，走向記憶中第二個溫暖的港灣——街角書店。

這間由李明哲家經營的小書店，曾是中學時代的她逃離壓抑後，尋覓到的唯一深夜庇護所。那時，公共圖書館和自修室早已熄燈閉戶，唯有這扇門後，還亮著一盞守候的燈。

她至今清晰記得那個初遇的夜晚：無意間踱步至此，推開那扇掛著銅鈴的木門，暖橘色的燈光傾瀉而出，像擁抱般驅散了門外的寒意。

燈光下，一位穿著同校校服的少年抬起頭，笑容乾淨溫和：「歡迎光臨街角書店。需要個安靜的地方複習嗎？」

這便是她與李明哲的初相遇。

從此，街角書店成了她放學後的歸屬。

人少時，李明哲會與她分享一張小圓桌，各自沉浸在書頁間；忙碌時，她便成了店裡的「小幫手」，連李伯伯也漸漸熟悉了這個開朗懂事的女孩。

奇妙的是，每一次她帶著滿身落寞推開這扇門，書店裡那盞恆常亮著的暖燈，總能無聲地熨帖她的心緒。

四年過去，這份治癒的力量，竟絲毫未減。

「叮鈴——」熟悉的銅鈴聲清脆響起。

店內陳設依舊：正中央是那張承載記憶的杏色長桌，陳列著咖啡豆和咖啡機，散髮著醇香；幾組樹樁造型的圓桌散布其間；左手邊兩排深咖色的原木書櫃，散髮著淡淡的紙墨清香。

書店有兩層。二樓懸挑在一樓書櫃上方，面積僅佔一半。

最大的變化就在二樓 —— 曾經堆滿雜物的昏暗空間，如今被改造成了一間通透的錄音室。面向一樓的整面牆換成了落地玻璃窗，窗內可見專業的錄音設備和麥克風。

此刻，李明哲就坐在錄音室內。他戴著監聽耳機，隔著玻璃窗向樓下的林曉瀾揮手致意。時光流轉，他臉上那抹熟悉的笑容卻未曾改變，如同書店的燈光，溫暖依舊。

林曉瀾在慣常的小圓桌前坐下，拿出手機，點開了熟悉的電台頻率。

「晚上十點半，尚未入眠的你，是渴望慰藉，還是只想放空思緒？

「無論何種心境，都歡迎來到頻道37.5，讓我們一同，與今日溫柔道別。」

主持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流淌出來，帶著一種奇特的安撫力量，彷彿能讓人緊繃的心弦悄然鬆弛，緊蹙的眉頭也得以舒展，深深呼出胸中濁氣。

林曉瀾放鬆下來，輕輕趴在桌面上，仰頭望著玻璃窗後的李明哲。

方才滿身的倦意，漸漸被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意取代。

這就是李明哲的魔力，哪怕只是聲音，也能讓人卸下重負。

「你有多久沒見過學生時代的好友？或是兒時一起長大的玩伴？

「今天，我終於見到了一個，算是我看著她長大的小師妹。」

李明哲的目光透過玻璃，溫柔地落在林曉瀾身上，聲音里帶著笑意，「沒想到，當年那個小姑娘，如今已大學畢業了。」

「可一見到她，腦海裡還是忍不住浮現出，她當年為一道數學題抓耳撓腮的模樣。」

林曉瀾聽到這裡，忍不住笑出了聲。

「也不知道現在的她，再看到高中的數學題，是不是還會那樣苦惱？」李明哲的聲音帶著促狹的笑意。

林曉瀾笑著，無奈地點點頭。

「是不是忽然發現，」李明哲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帶著洞察的笑意，「就算長成了小時候眼中頂天立地的大人。」

「有些解不開的難題，依然固執地橫亙在那裡？

「這其實很正常。

「因為有些問題，如果你不去直面它，時間並不會替你解決。成長，從來不是時間的自然流逝，而是我們一次次跌倒後爬起，用傷痕和汗水換來的勳章。

「但如果因為恐懼而一直躲藏，你永遠也無法真正跨越那道坎。」

林曉瀾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她知道，這番話，意有所指。

「當然，面對難關，不必總是孤軍奮戰。找到你信任的夥伴，攜手同行，也是勇敢。

「此刻，我想和大家分享一段我生命中，關於『選擇』與『失去』的深刻成長。

「那是在大學選專業的時候。

「我的父親，他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我成為一名醫生，懸壺濟世。我的分數也足夠，但我內心深處，卻燃燒著另一個夢想——成為一名電台主持人，渴望進入播音系......」

林曉瀾的心微微收緊。她知道接下來要講的故事。

因為那一切發生時，她就在現場。

她記得李明哲中六*那年，與李伯伯陷入了長達一年的冷戰，根源正是選科。

（*中六也就是香港的高中三年級。）

李伯伯執念於醫科的前途，而痴迷於電台聲音藝術的李明哲，卻瞞著父親報考了華大播音系，並成功錄取。

他拿著錄取通知書回到書店，試圖說服父親。

那天，林曉瀾也在。

她第一次目睹了和藹可親的李伯伯對著兒子爆發出雷霆之怒。

「混小子！你怎麼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將來我不在了，你靠什麼安身立命？！」

「我不需要你養！我只想守著這個書店，晚上做我喜歡的主持，過簡單踏實的日子就夠了！」

「你…你真是要氣死我啊！為了這麼個不掙錢的小破書店…早知道…我當初就不該堅持開它…」

「爸！你怎麼能這麼說！」李明哲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李伯伯望著兒子，渾濁的眼淚猝然滑落，他痛苦地搖著頭，喃喃自語：「不該…真不該啊…」

話音未落，老人猛地眉頭緊鎖，右手死死捂住胸口，身體如同被抽去筋骨般，頹然滑倒在地。

「爸！」

「李叔！」林曉瀾驚恐地扔下手中的抹布，與李明哲同時撲到老人身旁。

「爸！爸！」李明哲的聲音瞬間被巨大的恐懼撕裂，方才的怒氣蕩然無存。

「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和你媽…」李伯伯的氣息微弱下去。

「你別嚇我！爸——」李明哲的呼喊帶著絕望的哭腔。

那一天，李伯伯永遠離開了他深愛的兒子，也離開了他守護半生的街角書店。

後來李明哲才知道，父親的心臟早已不堪重負。為了不耽誤兒子公開試*，也為了省下昂貴的醫藥費，老人選擇了沉默，獨自承受著病痛的折磨。

（*公開試是香港中學生高三的統一考試，成績影響考大學。）

「那段時間，痛苦幾乎將我吞噬。我不斷質問自己：是不是我氣死了父親？如果我順從了他的意願選擇醫科，結局會不會不同？

「我是不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兒子？他是不是帶著對我的怨恨離開的？

「無數個日夜，悔恨和自責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我甚至想撕掉那份播音系的錄取通知書。

「就在那時，一位朋友給了我一個無聲卻有力的擁抱。她對我說：『你的父親，只是太愛你了，就像你愛他一樣深。如果他還在這裡，他最終一定會理解並支持你的選擇。只是這世界太殘酷，沒有給夠你們和解的時間。』」

李明哲的目光，隔著錄音室的玻璃，溫柔而堅定地落在林曉瀾身上。

正是從那一刻起，他更加篤定了要守護在她身邊的決心 —— 就像當年她在他最黑暗的時刻，緊緊握住他的手一樣。

「所以啊，朋友，」他的聲音在電波里顯得格外溫暖而清晰，「那些艱難的路，不必總是一個人走。當你感到疲憊或迷茫時，請想起那個，對你而言重要的... ... 人。」

「現在，送給大家一首黃玠瑋的《暖陽》，願每個人都能找到生命里，那束溫暖你的光。」

而李明哲或許並不知道，在林曉瀾的世界里，他和他這間亮著暖燈的書店，連同他此刻回蕩在夜色里的聲音，早已是她生命中最不可或缺的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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