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温蒂刚刚大学毕业,那年夏天回到乡下通知了一下父母她准备十月份在伦敦结婚,对象是詹姆斯.胡克。他们很惊讶,询问她这是不是彼得.潘的另一个名字,毕竟他的本名有点梦幻。
“说真的,我不打算跟潘扯上爱情方面的关系。”她很认真地说道。
“他是哪个大学的?”她母亲问道。
“他上的是军校,是个海军。”他们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温蒂忙于喝汤,没有回答,只递了一张詹姆斯.胡克的照片过去。他们打量了那张照片一会,没再说什么。
这事儿就这么简单地敲定了,为此温蒂还很感谢她的父母。
詹姆斯.胡克听说这件事时刚刚从曼彻斯特回来,稍微被晒黑了一点,但和照片上相差无几。他的军装烫得整齐,炭黑色的头发不经过分梳理地刚刚没过耳朵,显得很乖巧。
“很可惜。”他用文静得不似军人的声音评论道。“潘本来可以让你永远快乐的。”
“潘是个那么快乐的人吗?”伦敦的八月也很热,温蒂不得不把头发盘在脑后。
“他现在还是像个小孩一样充满活力,而且看上去没什么能改变这一点。我在想,要是我有什么不测,你会不会改变主意?”他静静地微笑道。
温蒂摇了摇头。“倒不是我会为你守寡亲爱的。只是,结婚这件事没有那么必要。詹姆斯,我碰巧觉得跟你度过个几十年会....”她顿了顿。“嗯,很迷人?别想了,快乐没那么重要。”
他转过头,用一种习惯性的忧郁语气说道:“温蒂,恰恰相反。我觉得快乐很重要,那简直是最重要的。”
温蒂在几年之后回想他这句话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话由一个忧郁的人说出来几乎没有任何说服力,虽然彼得.潘依旧如他所说的一脸快乐,但温蒂很坚定地认为他说错了。
不过1939年八月的温蒂对这一切还尚不明了。她只觉得自己解决了一件麻烦事,顺便感叹一下今年夏天真热。外界看起来没什么奇怪的,一切都很和平。而彼得.潘明显也对已经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维持着他一咏三叹的大笑声。所以1939年八月和它的九月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9月1号那天早上她起来得有点晚,詹姆斯在实验室门口等她的时候她连牙都没有刷。他戴上了军帽,递给她一张报纸。“温蒂,我猜我们的婚礼可能要延迟。”声音听起来还没往日那么忧伤。
“如果我没看错,这是关于波兰的。”她扫了一遍报道。他用绿色的瞳孔不无玩味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我什么也猜不出,但我想你觉得这跟我们这儿也有关系....”她下了结论。
他的微笑不再忧伤。“是的。你可以认为这是军人的直觉。”
9月9号那天温蒂在给父母的电报中写到“请别来伦敦了,我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不过别太担心。”
[2]
伦敦的氛围很糟糕,这地方依旧很热,而且人心惶惶。我觉得你们不会喜欢炸弹,所以原谅我这段时间都不会给你们写信了。
1940年九月温蒂在给她父母的信中这么写到。温蒂的实验室当时正在把他们当畜生压榨,她写完这句话后在书桌前做了一番伸展运动。
实验室抓到所有还留在伦敦的研究生,但错过了彼得.潘。战争一爆发他就报名入伍了,脸上稍稍严肃了些,但总归还是那种乐观派的样子。她想了想,莫名其妙地想给詹姆斯.胡克写一封信,虽然不一定送得到,但她决定试试。
詹姆斯.胡克当时在多佛海峡附近过着比她还难以忍受的生活,温蒂对他们两人谁更惨没有兴趣,只简单地问候了一下。“我猜你现在大概失去了你最重要的东西。顺便一说,我也没有那东西,不过我最重要的东西还在。心灵是最重要的,我乐意把美包括在内。我面前的那些细菌就美极了,不过我猜你那没有这种东西。”她写到。
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还真把这不可思议的东西寄出去了。
大轰炸之后温蒂接到了对方的回信。“请别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虽然我确实不太快乐,但跟我以往没什么不一样。”他第一段这么写道。温蒂看得出那两段不是同时写出来的。第二段的字体歪歪扭扭的,整张信纸看起来也惨不忍睹。她觉得唯一能让这张纸看起来像出土文物的理由只能是他当时汗如雨下。
温蒂在一点红色上将视线停下了,她觉得那是血,还特意闻了闻。当然,她明白那味道早就消散了,就跟路上的血迹一样。他继续写到:“至于你说的美。温蒂,既然你如此狂热,我猜你大概对非人的美丽十分感兴趣。地狱里处处都是非人的美丽,所以我这里不缺这东西。”
温蒂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话听起来像传教士似的,但她没有否认,毕竟她刚刚被那一滴血迹吸引了那么久。
[3]
温蒂在1943年长出了第一根白发,而这东西在仅仅半年后就多得不值钱了。温蒂在给詹姆斯.胡克的信里写到这一点。“希望你别说什么倒胃口的话。”
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她梳了一晚上的头发。詹姆斯回来得很少,维持着一年两次的频率。
“你今年好像回来得稍微多了些?我可以理解我们已经胜券在握了吗?”温蒂问道。
他当时正在拔一根白发。“可以。”虽然时间让他从上尉变成了少校,但这没对他的说话口吻有对大的影响。“不过,温蒂。这并不表明我对我自己胜券在握。”
1944年詹姆斯.胡克回来了四次,第三次温蒂向他提了一下他们五年前那个倒霉的婚礼。“如果五年前我们结婚了,现在都已经五周年了。”
他在黑暗中浅静地微笑。“这件事既不快乐也不美,所以对我们俩来说都毫无意义。我觉得这很有道理。”
温蒂被他逗笑了。她跟所有伦敦人一样,笑的时候远远少于大骂德国人的。“你到底有多爱快乐啊?亲爱的,这跟你看上去可不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发觉得詹姆斯.胡克长得既美又忧郁,这之中大概是包含了她的私心的。
“这不太好回答。你看过幸福论之类的书吗?”
“没有。我觉得彼得可能看过那种东西,看他每天——哈哈哈哈哈哈。”她模仿了一番彼得.潘的笑声。
他捧场似地笑了笑。“全世界都有人写这个。快乐被世界上几乎所有的人爱着。伊壁鸠鲁觉得快乐转瞬即逝,无限制追寻快乐即是痛苦的来源。东方那边的宗教也是这么觉得的。”温蒂支起自己的头,准备认真听他说些什么。“所以他们认为追寻快乐要节制。温蒂,其实你对美的追求也是快乐的一种,只是,它比较温和。”
“谢谢夸奖。”她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我很好奇。照你这么说,潘很奇怪,他是个永动机。”
他点了点头。“他很神奇。”他眯了眯眼睛,抓住了她的手。“不过我不会选择跟他待上几十年,那毫不迷人。有时候还是乖乖臣服于自己的忧郁好。温蒂。有些忧愁,只有女性能理解。”
温蒂没再说什么。他们剩下的时间全在床上度过了。第二天在床上醒来的时候温蒂几乎感觉到了眩晕。
詹姆斯.胡克正准备离开。她一直觉得当他逆光站着的时候,连彼得.潘的连环大笑都净化不了他的忧郁。
“你非常美。别动,就是这样。”美得快要升天了。
他整理着自己的领子,声音平静。“温蒂。我想到了个两全其美的点子。”他朝她微笑了一下。“要是我葬身海底了,我会很快乐,而你会觉得那画面很美,你觉得怎么样?”
她眨了眨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口道。“不,我觉得活生生的你更美。去吧,把那群畜生干翻。”
詹姆斯.胡克依旧用着对军人来说太过温和的口吻接口道。“好。我也觉得你说的,更迷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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