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砰砰砰!——啪嗒啪嗒啪嗒」走廊裏傳來數之不盡的腳步聲盪氣迴腸,慶傲蕾傾盡全力,她只想從這個殺死人的地方逃離。即將要破碎的走廊將端莊自持的水晶吊燈都震得搖搖欲墜,攀附在牆壁上晶瑩的剪影皆因搖晃而生亂,取笑著這場無謂的演出。「都不許跟著我!我命令你們通通出去!」慶傲蕾用盡最後的氣力嘶出,尖銳刺耳的聲音足以劈開牆壁。木門闔上,傭人們被嚇得不輕,空洞的眼球裏除了已化成殘骸的木門,只有被狂風吹起的髮絲。他們被逼參與這場鬧劇中,成為其中一個狼狽的觀眾。
慶傲蕾的骨頭消失了,一張空洞的人皮只能無力地癱軟在床上。雙眼被淚液浸至幾乎發爛,眼白可怖的紅血絲已經足以構成一個森林。她舉起手看著那隻血色的戒指,下意識看向整齊有致的衣櫃,一件件被碼放整齊的洋裝筆直挺立,有如她被扼緊的人生。洋裝只可以被服帖地置入櫃中,在人形模特上,或是被衣架吊起,那份刺眼的順從讓她生厭,她的怒火燃盡。玫瑰的刺叢猛作生展——她誓要將命運的匙孔扭正,置入她所認為的正途。
典雅的木椅在此刻變成了通往自由的門扉。「砰!」慶傲蕾將擋著她前路的玻璃一舉擊破,窗外風鼓大作,飄盪而來的樹藤向她迎面而來——那是一個讓她離開這個深淵的最佳契機。被擊碎的屏障甚至都不能發出一聲悲鳴,一絲慌亂嘗試進入她的思想,但不甘的滋味完全侵蝕了她的心頭,為她作出主意。無比的歡欣為她鼓舞打氣,第十一家主的名銜此刻已化成飛灰,已經無法將她的一切鎖住,還她一生的歡欣。
樹藤被捲到手上,她不加思索地躍出,涅槃重生的火鳳凰平穩著陸。離去的決心為她的胸口狠扎上一劑強心針,這時的她無所畏懼,就算可能失去一切她也要為愛拚死。淚滴凝結而出的痛苦被冰沁的雨水洗去,自天而下的冷墨讓她寫出自己的未來。少女已做好一切準備,踏上愛的征途。
電閃雷鳴,鼓聲大作,彷彿是上天為這個女孩增添的戰曲,助她一臂之力。黑暗吞噬了整個山頭,雷電只可暫時為她驅逐深沉的黑暗,並不能真正殺死那邪惡的極暗。一隻惡獸以光為食,慶傲蕾艱苦地找尋鄭文均的小屋,她突然憶起那座食人的大宅,哪怕雨滴有如萬千細針一樣將她啃喰入骨,她亦決不回頭看去那個將她皮囊撕咬成碎的可怖之地。
沿著山徑而下,可供行走的地方漸漸縮小,越是向前走,光滑而華麗的梯級就變得越少。越是往下走,雜草就變得更多。腥臭的草泥撲上慶傲蕾的鼻腔,一股無形的壓迫感讓她難以抗衡。雨水及污泥聯手,演變出噬命的泥濘。至此,慶傲蕾已完全步出錦華高嶺。她從沒想過這個生命的搖籃竟會吞食自己的骨血,將自己消化轉成養份。梯級在她不知不覺中變得參差,並不一致的斜坡聯同惡臭的泥漿將這朵外剛內柔的水晶玫瑰絆倒,當荊棘枯萎,將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保護到這個織弱的姑娘。「啊!嘶...」碎石的鋒尖刺入她的手臂,打在手上的冷雨因划痕溢出而變得一張紅布,大腿亦因撞擊而生出一大片的瘀痕。生理降下的重錘未能將慶傲蕾粉碎,再作鎮定後,她便重新將已變得極為沉重的殘軀再次撐起。
霧氣漸漸消薄,陰冷的空氣中隱約穿出陽光,天色蒙上一片暗藍。雨水已然停下,雨水將她身上髒污帶走,但她的心仍然是黑色的。她經歷過至黑,無數的絕望將她啃咬。將她的自由化為烏有——那份絕望承載著她所丟棄的愛,亦是徐錦柔的絕望。
日光為她顯化出那個她朝思暮想的身影。淡藍映出那個最為親切的存在,彷彿可以為她拂去一切的苦痛。她褪下了故作的堅強,展露出最為嬌弱的一面。「我...我找你找了好久!」她的雙眼再次溢出淚珠,滴落地面的滴水是甜的,連螞蟻都會為之瘋狂。慶傲蕾將頭埋進鄭文均的胸襟,她毫不在意鄭文均的身上只披著一件布衣,螳螂的雙臂展開將他抓緊,不再放開。徹夜的期待灼燒,她的心變成黑炭,她想像過鄭文均以任何的情境出現。如今鄭文均的出現逆轉了那焦黑——而慶傲蕾所不知道的是,她已踏進了那個食人的陷阱,噩夢的伊始。
鄭文均的思考被打斷,那個反常的身影衝擊他的心理世界,猛然過多的思量讓他變得呆滯。他不理解地接受慶傲蕾的擁抱,他猜不透慶傲蕾的行動。「她怎麼會在這裏?她這一身衣著是...?」鄭文均的內心掙扎著,他用蒼白的言語與自己對話——當然不會得到回應。「你...你怎麼啦?」慶傲蕾凌亂的頭髮捆緊鄭文均的心,衍生而出的違和感為他帶來強烈的不安。他下意識瞥向慶傲蕾的著裝,往日裏華美金奢的常態被沖刷而去,她身披一襲素色的白衣,彷彿是為襯配自己而穿上。裙擺蓋至小腿,褪不去的泥污蝕上那一片潔淨,此刻的慶傲蕾好似連自己都比不上。看向她手上的紅寶石,鄭文均懸著的心才稍稍安定。「你沒事嗎?」手掌輕輕撫上慶傲蕾的頭頂,雨後的濕氣仍未消彌而去。
「我終於...從那個食人的地獄逃出來了。」因抽泣而出的淚滴緊緊勒實慶傲蕾肺部,抽乾她的氣管,她喘不上氣。淚光含瑩,眼神裏是一座堅定的大山,那座大山壓住鄭文均,向他說自己永遠都不要回到錦華高嶺。鄭文均似乎讀懂了慶傲蕾的意思,她這句話宣告了鄭文均的想像完全正確——鄭文均的指尖都在顫抖,「你在說甚麼呀...?那可是你的家...」鄭文均仍試圖掙扎,他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從滿身的泥濘掙脫,展翅成為高高在上的貴族成員,他絕不會甘心將那半條腿從錦華高嶺抽出。「你...你有想像過那個家有多麼令我作嘔嗎...?」此刻,慶傲蕾向眼前的鄭文均宣讀著勝利的宣言,但這也是千萬把利刃。抽剮著鄭文均的心。
他抓緊慶傲蕾雙肩,將她從自己的胸口前抽開。「來...我送你回去吧...你媽媽一定會很擔心你的!」鄭文均的雙眼溢出狂氣,他心臟的跳動聲被渲染在空氣之間,點燃起了周邊的空氣。慶傲蕾將他垂涎三尺的金山破壞,他正要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慶傲蕾一心以為鄭文均只是為自己的安危擔心,她以為自己已經從錦華高嶺走出,實際上她仍然無法洗去那道影子。「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去沒有你的地方!如果我回去了...我..我就再也看不見你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
鄭文均幾乎要發狂的將慶傲蕾抽拽著,慶傲蕾面對這頭野獸,亦只得用盡全力反抗。慶傲蕾的雙腳伸出根根鐵釘,她只想自己可以牢牢地長在這地上。她甚至對身旁的大樹生出艷羨之情。她的心臟被撕開,剝皮。自前一晚以來,慶傲蕾自覺已經經歷了太多。她不明白為何連自己的愛也會走到那餐桌前,提起餐刀將她的血肉,皮骨逐一削下並放入口中。「你還是——」「我不要!!!我...我不要回去!!我絕對不要!」慶傲蕾頭頂的是被撕裂的天空,尖嘯而刻長的聲音發出,這把長劍砍上鄭文均的頭顱,他知道他要冷靜下來。鄭文均的發紫的手指漸漸變鬆,鐵拑一樣的枷鎖鬆開。他再次將慶傲蕾慢慢摟進自己的懷中。
「好...好吧...既然你不想回去,那便不回去了。」鄭文均伸出雙臂,溫柔又輕巧地攬著她,因掙扎而勒出的血痕都在這一瞬變得無謂。這份溫暖的柔光將慶傲蕾千瘡百孔的心稍稍撫慰,而她不知道的是目露兇光的鄭文均。彷彿周遭的空氣都變得冰冷,他多想拔出那冰霜,一下子扎死這個害自己無法享受榮華的人。他多想自己可以剜出她的心,切割,嚼碎,吞咽。穿上那些華衣美服。他多想自己生來富有,被置在燙金的搖籃,而非小時候便顛沛流離,不知溫飽。他多希望啊。
慶傲蕾的雙眼腫脹,淚腺幾乎被撕裂,負荷亦即將達至極限。只要她不用再次回到那座象牙塔,哪怕粗茶淡飯她也甘之如飴。她混亂黑暗的心在此刻被鄭文均的安慰再次拼湊,於她而言只需聽到那句「不用回去。」她便可以將那根吊死人的麻繩拿下,尋回理智。慶傲蕾沉溺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之中,被蜘蛛環抱而食的獵物依舊沾沾自喜,當然。只因那毒素一早便已經滲透入到骨髓之中。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hUi1rTs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