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在池裡不會游走 - 頂樓的魔術師

隱約的視線刺了上來，我的後腦勺有點癢。

是誰？

有人在那裡。

偶爾，會從窗邊偷看我們畫畫；偶爾，會在圖書館看著我們唸書。

不是老師，不是教官，不是路過上社團課的學妹，大概也不是小安或是詩晴、大暄任何一個人的愛慕者。

我知道有人在那裡，但她們好像都沒有發現，所以我只好也假裝沒事。

我想我對於辨別「視線是否友善」還算是準確，那個視線並沒有帶給我不舒服的感覺，也就不當一回事。

終於，我看見了她。

高嘉琦。

她假裝在附近的書架上瀏覽書籍，實際上是在偷看我們。

一看見我，她緊張地抓了本書做偽裝，但我想她連自己抓了什麼書都不知道——因為她拿著的書是《霸道總裁我還要》，這年頭到底誰還在看總裁系列小說？光拿起來就覺得害羞了，還是這麼露骨的書名。

說到底為什麼我們學校的圖書館會有總裁系列的言情小說啊？真的有人好好審核過書籍嗎？

隔天中午打掃時間，我湊到在我隔壁擦窗戶的高嘉琦旁邊，說：「妳為什麼要一直偷窺我們啊？」

「我、我才沒有！」她嚇得都要跳起來了，完全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我和她不太熟，除了從大暄口中聽過的一些關於她的事，對她的印象大概就是給人一種銳利的感覺，跟大暄的甜美氣質不同，高嘉琦身上有著一種艷麗感，或許是因為鳳眼的關係。

除此之外就是非常會跳舞，在上個學期的啦啦隊比賽擔任center。雖然算是運動派，但卻跟小安那些人好像沒什麼交集，幾乎總是一個人。

「我沒有生氣啦，只是想知道為什麼，如果妳願意跟我說的話，下課時間去恩典樓頂樓吧？」

啊，這話聽起來是不是有點類似「我們去頂樓決鬥！」之類的不良少女台詞？我沒有這個意思……

好在她點了點頭，答應我會去。

下課，我跟詩晴說集會會晚到，久違的上去頂樓，也如預期看到了高嘉琦。

高嘉琦挑了一張椅背上用黃色顏料寫著大大的「魔術師」的椅子，不知道這些椅子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被塗鴉？如果有「女王」，詩晴大概會坐上去。

我走到魔術師的旁邊，說：「妳是來找大暄？」

她搖搖頭，說：「我其實是想找妳。原來妳們叫她大暄啊。」

「找我？為什麼？」

「我有事想問妳。」

「要問什麼？」

「就是……想知道妳們跟以暄處得還好嗎？」

「妳是不是應該自己去問她？」說完我才想起她跟大暄之間有些尷尬的氣氛，「……對喔，妳不方便跟她說話？」

其實我還不知道確切到底發生過什麼，大暄似乎也是一知半解，說不定這是個弄清楚的機會。

「算是吧。」她無奈地聳聳肩，她俐落的及肩短髮像在肩膀上跳舞。

「這樣啊。」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下問，所以回到前一個話題，「我們大家都很喜歡她，呃——我不知道是不是全部，但是她跟我們應該是處得滿好的。」

我想起詩晴說過不喜歡大暄的這件事，但是最近我放學比較晚到集會的時候，偶爾會看到她們聊天聊得很開心的樣子，她應該只是嘴上說說吧？

「那就好。」

她點點頭，拿起書包作勢離開，我問：「咦？就這樣？」

「不然呢？」高嘉琦一臉困惑地看著我，好像我說出來的話很荒謬似的。

「妳應該還是把大暄當朋友吧？不然怎麼會在意她？」

「何止是在意，她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我沒有預期要聽到這樣的話，但她的表情看起來很哀傷，應該是發生過什麼難過的事。

「可以問妳們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擺出嚴肅的臉，說：「不行。」

「嗚，好吧。」

「開玩笑的。」

「…………………」

她爽朗地笑了笑，我完全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那妳答應我，不能跟以暄說。」

「我知道了。」

「我想先知道妳對我跟她的事了解多少？」

我說了國中同學聚會之後她感覺自己被疏遠的那件事，她點點頭，說：「那差不多。」

「差不多？」

她坐回魔術師，翹著腳說：「跟我猜得差不多，她沒有搞清楚整件事，不過這樣比較好。我問妳，她平常是不是有點迷糊？」

「好像有這回事，她偶爾會有點傻大姐的感覺，之前還被我的爛演技給騙過兩次。」

為了不輸給她，我在附近找到了背後寫著「隱士」的椅子坐了下來，她一臉茫然，不知道我在幹嘛。

「她果然還是跟以前一樣。」高嘉琦很開心的笑了，「在剛分班不久的時候，方喬欣她們就不太喜歡以暄了。」

「咦……？」

「妳知道有關以暄不太好流言最早是誰傳出來的嗎？像是有關她男女關係混亂之類的，就是方喬欣說的。」

「她們有什麼過節嗎？」

她攤了攤手，說：「沒有，只是因為以暄長得可愛而已。」

「因為這樣就說她壞話……啊，那搶人男朋友的事也是她們說的？」

「那個啊，是我說的。」

「咦？真的是妳？！」

「是我跟方喬欣說她被告白的事，還有跟她說我很傷心，但我沒說她搶人男朋友。」

「……妳話可以不要都只講一半嗎？」

我小小的心臟壓力有點大，不過回想起詩晴的事，現在這大概只是新手村外的史萊姆等級。

「總之，整件事是這樣，我喜歡以暄。」

「妳在供三小？」

我滿臉問號。

「就是，我從上了高中才發現我很喜歡她，是戀愛那種喜歡，不過因為已經被歸類為朋友了，我也不想破壞關係，所以始終沒有跟她告白。」

「等一下，這資訊量有點太大，先讓我消化一下……」

她笑了笑。

「我曾經喜歡過跟她告白的那個男生，所以她以為我是因為這樣疏遠她也是正常的，她絲毫感覺不到我喜歡她。」

雖然我還不太理解喜歡上誰的事，不過連喜歡也不會被察覺到，總覺得有點哀傷。

「在國中同學會過後，方喬欣看到我心情好像不太好，跑來問我發生什麼事，我就說了她被告白的那件事，她誤以為我是喜歡那個男生，所以跟其他幾個人講，最後就變成妳知道的那樣。」

「嗚……這故事也太錯綜複雜了吧。」

真的沒人會想到高嘉琦喜歡的是大暄，被誤解好像也算是合理，不過當然不包括後面被扭曲的部分。

「我會疏遠她，是因為我對說出那件事而讓她遭到那些流言和被誤解感到愧疚，如果我老實跟她說，她一定會原諒我，但是我不想被原諒。疏遠她讓她寂寞，我也感到難過。」

「雖然我不是很懂，不過妳這樣很辛苦呢。」

她苦笑，說：「這是我應得的。」

「那後來妳怎麼會被方喬欣那些人盯上？那時發生過課本被偷走的事吧？」

「喔？那個啊，我揍了方喬欣一拳。」她的語氣平淡地令人想起天空的雲。

「呃。」

「在我發現是她把事情傳出去，還被扭曲之後我就找她理論，後來就變那樣了，不過我脾氣比較差，她們不太敢動我，只能做一些小動作，倒是對什麼都沒做的以暄做出那麼過分的事……」她嘆了口氣。

「有時候就是這樣吧，」我抬頭看著天空，說：「很多人都喜歡欺負比自己弱小的人，尤其越是不反抗，越讓人忍不住變本加厲。」

她歪了頭看向我，問：「妳也是過來人？」

「算是吧，我可以理解妳的心情，要是我也會去把她揍一頓。」

高嘉琦大笑，說：「完全看不出來妳這麼火爆。」

「我練習很久。」我笑了，「不過妳真的不告訴她嗎？方喬欣還很常黏在大暄身邊。」

「沒事啦，那幾個人現在喜歡以暄喜歡得要命，因為以暄對化妝品啊香水這些比她們懂太多，而且妳知道，以暄家境很好，偶爾會把沒用到或買了不喜歡的東西分給她們用，她們也是因此才巴結上她的。」

「……簡直就像寄生蟲一樣。」我扶額，「妳這樣不是讓我心情變差了嗎？我不想再看到那些人黏在大暄旁邊了。」

「不是妳自己要問的？」

「對喔。」

她笑說：「有妳在她旁邊我安心多了。」

「妳不介意大暄跟方喬欣她們在一起嗎？」

「會介意啊，所以我有一直盯著她們的動向，要是她們敢再對以暄做什麼我就打到她們住院。」

「……這就有點母湯了。」

「開玩笑的，其實我後來反而有點感謝她們，願意在以暄寂寞的時候陪伴她。」

原來也有這種角度啊，雖然她說自己脾氣不好，但是她看待事情的角度比我廣多了，大氣到不可思議。

「話說妳是因為信賴我才說的嗎？」

「我也不知道，或許我只是希望至少有個人能知道這些事吧，這樣我就可以不用一個人背負。」

我想起詩晴說的，她曾說別人很容易對我說出心裡話這件事，之前我一直不以為意，直到最近我終於開始有了點自覺。

雖然知道太多有時候也不是什麼好事，像今天這些事的一部分讓我感覺有點糟，不過也有很溫暖的部分存在，知道有人因為愛而一直默默守護他人。

如果能夠替他人分攤一些煩惱，這樣的體質說不定也不壞？

「對了，我可以再問妳一個問題嗎？」我說。

「嗯？」

「妳是從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上大暄的？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我不是很懂喜歡人是什麼感覺，想要知道。」

她低下頭沉思，說：「大概……是從我意識到無時無刻都想著她開始吧，發生了什麼事都想跟她分享，只要見到她就會特別開心，覺得世界上只要有她就足夠了。」

「這樣啊。」

如果剛剛這段荒謬的故事能夠跟誰分享，我會想要跟誰分享呢？

或許會想和詩晴說吧，不管跟她說什麼，她一定都會安靜地聽完，然後認真說出她的想法。她會不會跟我一樣對方喬欣生氣，或是為高嘉琦感到有些悲傷呢？

我比誰都希望她能快樂地度過高中，我想要看見她大笑，我想要看她不著痕跡地攻擊我的時候那種「妳能拿我怎麼辦？」的自信臉。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那種喜歡，或許這只是一種祈禱。

祈禱她可以一直在我身邊，祈禱她不會突然消失。

「謝啦，阿琦，如果有一天妳們能夠和好就好了。」

我站起身，看看時間，她們大概已經結束今天的運動了吧，但我還是打算去韻律教室一趟。

「我才要謝謝妳，阿青，大暄就麻煩妳了。」

她突然改變了對湯以暄的稱呼。

「對了，妳知道妳剛剛坐著的椅子是魔術師嗎？」

「喔？真的？」

她從體育服口袋裡掏出一枚黑色戒指，戴在左手中指上，接著一個彈指，戒指已經出現在她右手的掌心了。

「怎麼辦到的？！欸欸欸，妳下次可不可以教我！」

她笑了笑，說：「好啊。」接著揮揮手離開。

她果然是魔術師。

那張椅子一定是故意選出來的。

我走到韻律教室，三個人滿身大汗地坐在木頭地板上，如我預料中的還沒回家。

「妳終於來了，」詩晴從地板上站起身，朝我走了過來，說：「幹什麼去了？」

「我剛剛去學怎麼變戒指的魔術。」

「真虧妳想得出這種理由。」詩晴瞬間擺起難看的臉色，我大笑。

「時間不早了，大家要不要一起吃個飯？」我問。

「就等妳說這句話，我餓死了！」小安從地板上跳起來，抓了書包，活力滿滿，完全不像剛運動完的樣子。又參加運動社團，又帶徒手健身，她真的是個體力怪物。

大暄緩慢從地板上起身，一臉若有所思樣子，看著我欲言又止。

「怎麼了？」我問。

她搖搖頭，用著帶有一絲苦澀的笑容說：「沒事，我們走吧。」

在那之後，高嘉琦再也沒有偷窺我們，雖然我和她還是沒什麼交集，但我想我應該是和她成為朋友了吧。

我希望有一天她們還能變回朋友，但我不知道那對高嘉琦來說會不會是件更辛苦的事？要隱藏自己的心情，想必很辛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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