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櫻你瞧!」
雀躍不已的白棠同暮櫻走在城道上,讓洛青差來的何列隨著走在後頭。上回來城心,已是月餘之前,同洛青來大堂會見了幾位稱為長老與盟主夫人,喝了幾杯連大氣都不敢喘的茶。這回可就好玩多了。
家家戶戶門前不少經營起了小攤販,賣些玉石子、花火棒和一些鞭炮類的玩意兒,趁著節日也好賺點小錢。處處以木架掛起了大大小小的花燈,在天色尚未沉暗下,散發著微弱的澄光。白棠東張西望,指著一處擺滿特多素燈籠的攤販,攜著暮櫻開心地挨了上去。攤販兩側展開高架子,懸掛不少已繪上金鳥兒與紅花綠草的燈籠,白棠仔細地欣賞了一會兒,又往一旁木桌走去,見桌上擺了繪料與彩筆,她禁不住眼睛發亮。
「姑娘您好眼光!北城內行人盡託我繪燈,也有些客人喜好添購素燈自行上彩。」老闆是個中年老伯,見了三人,揀了個素燈遞給白棠和暮櫻,笑道:「現下天色還早,兩位姑娘要不置個燈玩玩兒?」
「好!」正合白棠心意,她給了銅錢子兒,取過燈籠,喜孜孜地落坐桌旁。
「妳要畫些什麼呀?」暮櫻笑望著興致勃勃的白棠,有些欣慰。星寧夕年幼時,便是這麼個古靈精怪的性子,她竟有些懷念起從前,他們在戟森門林追跑玩耍的日子。讓白棠點起了興致,她提了枝筆,隨手點起了景。
白棠轉著眼珠子,自己也不會畫花也不懂畫鳥,她看了看暮櫻又望了望何列,靈機一動,便道:「就畫我們三個吧!」她開心地提筆,蘸了墨便往燈籠上戳去,隨興地畫了三個人型,又點綴了三個笑臉,亂亂畫了些衣飾。她笑了笑,將燈籠湊到何列面前,道:「何列你瞧,我畫得好醜。」
何列瞪著那三個歪歪扭扭的人兒,禁不住揚起微笑。從前的星寧夕頗善繪花畫草,定然塗不出這種玩意兒。「該是說…很是靈動。」
「靈動呀,說得真好!」白棠似乎很喜愛那燈籠,對著它左瞧右瞧,瞥見暮櫻的燈籠上,又多了兩隻娟秀的蝴蝶,忍不住讚嘆道:「好漂亮的蝴蝶,就像真的一樣。」她又想起什麼似的,露出頑皮的笑意,道:「繾繾綣綣,雙宿雙飛。這另一隻蝶多半是辰堂主。」
暮櫻微瞪了她一眼,嗔道:「也就成雙好作伴,你管誰是誰了。」她有些羞赧的草草作結,擱下了筆,連忙想起身。不料才一挪步,卻有些暈晃,她穩住身子,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見暮櫻臉色有異,白棠連忙扶住她,關切問道:「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麼?」
暮櫻揉了揉太陽穴,微皺起了眉。「這陣子身體是不太好…。」
「總見你忽然便悶塞頭暈,讓蕭爺爺看過了,還是沒有好些麼?」白棠見暮櫻很是不適,憂心道:「要不我和你去趟蕭爺爺藥房吧?」
暮櫻搖了搖頭,向白棠勉強一笑,道:「別勞煩爺爺老人家,這病…怕是沒有什麼藥能治好。」她拍了拍白棠的手道:「我回去歇會兒便好,這難得的節日,你再去逛走吧。」
「這怎麼行…。」白棠忍不住有些著急,大夥兒都說蕭老和洛青是蘭臺醫術最好的人了,每每替暮櫻診脈,兩人都是一臉憂沉。這藥都治不好的毛病,哪是歇會兒便成。
「暮櫻。」
白棠正想不出法子,聞聲抬頭,見不遠一人走上來,何列見了一揖,道:「辰堂主。」
暮櫻也瞧見來人原是辰昕,忙將燈籠藏道了背裡去。「你怎麼來了?今晚不特忙麼?」
「忙的是西一堂,我倒輕鬆,這節日難得,不如來偕你走走。」辰昕見她臉色有異,不禁皺起了眉。問了幾句,他便憂心的要暮櫻回府邸歇歇。
辰昕又向何列道:「何列,洛青讓我告訴你,他晚些會到怡園接白棠,街市別逛太久,安全為上。」
「知道了。」何列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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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道上,辰昕同暮櫻走著,她沉沉面色,像欲落雨的低雲。
「辰昕,我…想回岱山。」
辰昕腳步一頓。坤地門的消息傳到她耳中,她想來掛念暮岩。見過了巖靖峰的狠戾,他卻絕不會讓她靠近岱山一步。「妳回去,只是送死…。」
暮櫻急切地轉到他身前:「可是…巖靖峰本就恨透我哥哥,他要敵那石晶,定想取岱山靈曠。我哥哥為了綁生咒,定不肯殺巖靖峰,根本毫無勝算。辰昕,你們能不能幫幫他…!」
辰昕聽著甚是為難,上回打岱山退得驚險,憑如今的籌碼,更不可能再組織一次上山的計畫。「我們就是想幫,也幫不來。」
聞言,暮櫻溼了眼眶,簌簌抖著甚是難過。巖靖峰示暮家為眼中釘骨中刺,刑虐戮殺從不手軟,暮岩殺了樊姝,他定要變本加厲還報,勢大如月盟,竟也束手無策。難道…真只能藉星寧夕殺了巖靖峰…。她念頭一閃,又一顫,立時逼自己收斷了念。星寧夕全盤皆輸,本是因為不顧一切要救她。
「暮櫻…」辰昕一嘆,擁她入懷。她與暮岩都熟悉劍器礦石,若她所說是真,身為暮家人,靈礦一傷,她難免受波及,當得帶她離岱山,越遠越好。「我們答應過暮岩照看妳,如今妳暮家與靈礦結契的死咒,怕是生變。要遠避咒氣,岱山回不得,不如,妳同我回烏爾。」
烏爾…?她哭得傷懷,還一片茫然。
「衣若出嫁,小草也不住之青院,妳還這般待在洛青府邸,也是不妥,我要見妳,回回得上蘭臺也不方便。」他牽起她的手,凝望著她道:「下烏爾…,也免得妳日日見著寧夕,親人摯友,兩面受難。」
暮櫻一雙眼帶淚瞅著他,不知作何回答。他倒是很懂她心思…,只這一答允,等同應了要作他的人。「我…」
「別哭…。」他攬過她肩,輕吻了上去。8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NsKsmOkn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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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倏然一震,急著推他,這城道上明目張膽,要讓人瞧見了怎生是好。
他淡淡一笑,將她抵上轉角不顯眼的廊柱,連連吻著:「妳要不允,我可不放手。」她才羞別過頭,又讓他制了回來。
她自對他態度軟了些,他便常常這般得寸進尺。但他明明不講理,她瞪是瞪著,卻總拗不過他。
「隨…隨你吧。」她急著想脫身,忙允了他,心思叫他一絆,淚也收了個凈。
他抵著她額,溫柔一笑:「烏爾好山好水,宜居美人。」
「死相。」她煩瞪了他一眼,勉強擠出兩字。
辰昕又一笑:「有人說妳?」
怒踩了他一腳,暮櫻掙開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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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白棠走著,何列跟在後頭,漫漫晃了一會兒,白棠的憂心便也被沖淡不少。沿著城道鋪開的店家,隨著天色漸暗,一一掛上了比平時更為燦爛的燈籠。仕女們各個費心打扮,處處是仙女一般的女孩兒。幾個幾個作伴,時而交談,時而掩扇輕笑。路旁不少孩子,手上拿著約一尺長的花火棒,點燃了,便嘻笑追跑,又將花火棒揮舞成圓圈,火星璀璨跳躍,看得白棠目不暇給。
而那怡園,是處清幽之地,一自城道轉進庭園,周圍便安靜了不少。侍女領二人進了一間廂房,房內已擺了為白棠等人準備的晚膳。
望著一桌菜餚,白棠愣愣道:「暮櫻不在,這一桌菜,撐死我也是吃不下的。」連忙向何列揮了揮手道:「你別光是站著,快來用膳吧。」
何列連忙推拒道:「屬下不好和姊姊同桌。」
「哎呀。」白棠一陣無奈,說來還是那副堂主山藤好相處,總說著「那兒來那麼多規矩。」她眼下也不過就看菜餚多,自是何列才吃的下。她靈機一動,將菜都夾進了碗裡,端了碗便起身走到窗櫺邊道:「你自個兒一桌總可以了吧。我…我吩咐你,好好坐著,能吃多少便吃多少。我要在這兒看院子裡的花火棒。」
何列一楞,自是不敢落座。見何列一臉難為,白棠莫可奈何,闌闌珊珊的夾菜。一會兒,又望著何列道:「我知道了,這等時節,堂主還要你當差,簡直不通人情。她想了想道:「我在這兒好端端的,要不你帶些飯菜先回去吧……。」
「不要緊的。」何列微微一笑,道:「姊姊,堂主吩咐了。務要等他回來。」他想了想,白棠多半是感到有些無趣,便道:「等您用完膳,我帶姐姐去院子點花火棒如何?」
「好!」白棠聽了興高采烈,這一桌什麼五柳枝餾魚和滷白菜瞬間也變得美味多了。
花火棒是以硝石、鐵粉等材料製成的細長棒子,點燃了便會爆出一小朵煙花似的光芒,直到燃燒殆盡為止。是蘭臺孩子逢年過節都喜歡玩的把戲。
怡園庭園裡,何列弄來了好幾支花火棒,以火石點燃了,交給白棠。
白棠小心翼翼舉著花火棒,眼底藏不住的興奮,映照著花火棒璀璨的光芒。
何列站在一旁,靜靜望著,從前的星姐姐穩歛冷靜,待人雖十分可親,眼底仍常是一片涼冷。岱山一戰後,她受了傷,他時常替忙不過來的洛青配著藥香,盼著藥香點燃了,能助她渡過生死關。如今她像個與他同齡的女孩,心思簡單,二八青春正盛般的熱情活潑,他替她開心,又替她惋惜。即便如自己的師父洛青,也保不了她,而自已,無論有意無意,也只能深深往心底藏罷了。
「何列!你發楞呢!」白棠開心地往何列遞了一支花火棒,她興高采烈道:「你也拿一支吧!」
「姊姊……我。」眼見白棠將花火棒遞了來,何列愣愣一接。卻不敢同她玩耍。
看他木頭人似的,白棠索性自己轉起圈來。跳舞的時候,她覺得身子很是舒暢,彷彿她生來便是這般。她不清楚自己是誰,而洛青,曾說她是他的妻。但越了解月盟,她越發覺得,她怕是與他不配。她有些隱隱的憂愁,自己不過是寄人籬下,得些憐憫罷了。
轉著圈跳舞,她能感覺自己的身子,自己如此真實的活著,不論過往,不論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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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兒。」
她正跳得出神,忽聽得一聲叫喚,見是洛青走了上來。
何列收束了心神,一揖,連忙退在一旁。洛青多看了他兩眼,道:「我同白棠回府邸,大堂那處兄弟若有事,便交給你發落。」
洛青取過了何列手上尚未熄滅的花火棒,不曉得何故,叫他若有所覺。何列從前對星寧夕的事,便很是熱心,他只道是他們同在蕭老藥房相熟的緣故,如今何列愈發生的才俊,倒不是從前在他堂上習武毛毛躁躁的小夥子了。
「是。」何列低下頭,朝洛青恭謹一揖,連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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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白棠一張臉因跳了舞而有些嫣紅,她見著落青特別高興,笑著道:「你瞧這花火棒好不好看?」
洛青溫柔一笑,道:「你比什麼花火棒都好看。」
「啊…那…那怕是你不懂欣賞。」白棠微微一嗔,雙頰愈發紅了。
洛青笑望著她。心裡卻有些沉。從前,她笑容甚少,他盼著她一直這般無憂。這陣子,顧及她大病初癒,他花了不少時間陪著她,然近日,盟裡已商討過幾回,他得去趟青川。
自白棠醒來,確認了綁生咒未斷,他擬了幾封信函,送請辰老落印,送往山巫谷。信裡提出了數種對莫魁有利的貿易之方,希望能入谷親自談問平漠刀與花門本經,至今,卻遲遲未收到青川的回音。辰昕且道,莫魁甚至以沉船之說,延遲了一批本該交予月盟的青銅盾牌,對西二堂影響不少。
他與辰昕幾番研擬,莫魁態度倨傲,利誘或行不通。
長年,辰昕置了不少探子盯著青川,探得檯面下的消息,乃莫魁之子莫洹,對外總稱長年病弱,據說,是肇因於受了青川繁花谷的詛咒,而谷內一把歛魔仙刀,便是用來維穩他,與繁花谷咒氣相抗。若這些消息屬實,繁花谷,或許就是花門本經所在,仙刀,便是平漠刀。尋常利益,定不能讓莫魁動搖。
「利誘不成,便只能威之以兵。」辰昕仔細向他分說著青川,只道山巫谷以東的桑氏谷,長年受山巫谷打壓,至南側的昭氏谷,也與山巫谷不睦,只要收攏小谷,擎鹿便能佈兵南林,逼他開谷相談。」而這其中,尚有些必須留意的細節。他發派調查山巫谷少谷主莫洹的探子,多遭不測,甚且有少數消息且指出,莫洹,暗中與昭氏谷來往,所謂受繁花谷詛咒一事,極有可能是他製造的煙幕。
林林總總,辰昕定意與他親自走一趟青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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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兒…。」每瞧著她,洛青一顆心從來不安穩,時而歉疚,時而心疼,甚且,有幾分她不知曉的卑微,他開始害怕,自己終有一日守不住她的笑容。但他又何其想知道,她如今,愛不愛他。若是她有別的選擇…,若是她有了能力,有了自由…,她還會不會,為了他停留。
洛青自袖中取出一枚剔透的青藍色石子,拉過白棠的手,輕輕將玉石放在她手心。「今天…節日特別,這青玉…妳肯收麼。」她不曉得那些過往,也不知道她何時可能想起。但他告訴自己,只要她願意接納他的一天,他便會盡其所能的守著她。
「玉石…。」遠遠天暮還閃爍著瀑布般的煙花,一聲聲沉響似她突突亂跳的心跳聲。白棠望了洛青一雙溫柔的眼睛,又連忙低下頭,瞪著掌心的玉石。這是他自她醒來,許久不提那妻字後,難得清楚的承諾。她合掌收起玉石,輕輕靠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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