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界調查官（伍）失落的記憶 - （八十七）

「媽呀！嚇死我啦！」

在一處郊區之外的荒無之地，四處都是黃沙遍野。一位身穿素色長裙的女子在路上走著，似是悠閒又似漫無目的。本想著這裡甚麼都沒有的她心情放鬆，卻被一隻突如其來的小黑貓嚇倒了。

跌坐在黃土之上，女子動作之大，驚動了路過的黑貓向她裂齒示威。看著面前那團黑毛毛，女子心裡無名火起。啊？現在把本姑娘嚇倒的是你，你還敢向本姑娘示威？

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腳踝腫了一大包，不給力。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黑毛毛豎起長尾巴，四肢輕快的前進，離開了女子的視線範圍。黑貓的反應，無疑是讓她覺得，自己被取笑了。

「啊！出師不利啊！」女子大叫一聲，在空曠的黃土上發洩著。

「姑娘，妳……還好嗎？」

本來想著此處杳無人煙，作為隱身出動的自己出糗了也沒人知道吧？誰知大叫發洩心裡悶氣之後，突然在很貼近自己身後的位置傳來一道溫柔的男聲。女子猛然回頭，身後立著一位男子。衣著斯文，背後還有一個木製書箱。看來是一位文人學士。

「本姑娘不好！」既然剛才的情緒都被他看到了，倒不如繼續發洩下去？

「是扭傷了腳嗎？小生家就在不遠處，要不姑娘前來稍作休息？」滿是關懷的表情，讓女子知道，男子並無惡意。

「不、不用了。等下就好。」

雖然說，人家只是關心，但過多的熱情會讓女子擔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她，馬上搖頭揮手示意。畢竟自己身份特殊，過多的涉獵有可能會影響他人正常生活。

女子慌亂的表現，讓男子誤以為她不好意思。或者應該說，第一次見面就馬上邀人進屋，好像圖謀不軌一樣。總之在一層又一層的誤會之下，男子更加不能坐視不理。

「姑娘傷勢不能久待，要是惡化就不堪設想。」為了視線平等，男子故意蹲下身子，繼續想要遊說女子盡快療傷。

「我、我真的沒事。待在這裡一個時辰左右嘛，我可以走動了。」女子繼續的避之則吉。

「這裡？荒山野嶺，姑娘自己一人，恐怕不安全。」環視四周，男子再度勸說。

「我沒事，真的！看著我真誠的眼睛，我真的沒事啦！公子過慮了。」

一直坐在地上的女子無奈了。跟著男子的目光掃視一周後，其實這裡的環境開揚，有甚麼東西靠近自己一目了然。除了剛才放空思緒的時候，真的是無妄之災。

見兩人爭持不下，男子也不想來硬的。但放著一個女子家家在荒野當中，自己又實在不放心。因此，男子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而這個決定，也是影響了他一輩子的，就是伸手示意把女子背起，往家中走去。

從書箱由背後轉移至前方的動作，得悉男子下一步動作的女子，很想馬上逃離現場，但奈何腳部不能發力。只見男子已經重新背向自己蹲下身，不忍心的女子只能選擇順從。兩手一伸，就乖乖被背回去了。畢竟有甚麼突發情況，保護自己絕對游刃有餘。

來到一條小村落，家家戶戶都是住在草房子中。男子把女子和書箱一放，馬上步出草房子趕忙找大夫去。坐在以大塊木板的床上，女子好奇四處張望。跟自己的家差不多一樣家徒四壁，只是當中的藏書量還真多。

一個時辰過去了，女子的腳踝也已經消腫，人還是未回來。一直懸空的雙腳終於著地，踏步跳動都已經可以行動自如，女子再次感嘆自己的復原能力。正要提步離開之際，男子忽然衝了進來。

「姑娘有傷在身，不能著地，增加腳踝負擔。」剛推門內進，男子見她正在走動，擔心發言。

「沒事、沒事。本姑娘已經好了。」

「不要勉強。坐下來，讓小生看一下。」

正當女子想要在他面前跳動示意復原，男子卻加重語氣指令。看來是真惹他生氣了，女子只能裝著一拐一拐地坐回木板床上。男子見她終於聽話，鬆一口氣後走近。蹲下身子，想要伸手之際卻被提問。

「公子剛才是去找醫師了？」

「嗯，但陳大夫出診了，應該一時三刻也回不來，所以小生才趕著回來。」

「算是白走一趟？」

「也不全然。至少給陳夫人留話，若陳大夫回來，幫忙告知此處有病號。」

「其實本姑娘真的沒事了。」見面前人真心待己，女子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不要勉強。」

經過一輪觀察後，看著已經退腫的腳踝，男子終於放下心頭大石。扭頭就往屋外走去，女子不知道他想做甚麼，於是出言提問。

「公子，你這是去哪？」

「姑娘請放心，小生去準備吃食。畢竟姑娘奔波勞碌，應該是時候需要果腹了。」思量了一會，男子默默回應。看來，還是擔心自己的行為，讓人家姑娘誤以為是存有異心。

「公子，未知高姓大名？」

「小生姓柏，單字為航。柏航。」

男子在門前伸手撩起作為門簾的破布，回頭看著在內的女子。那關懷的眼神、那溫柔的笑容，多麼令女子動容，心頭一震。一直在混沌當中打拼生活，經過長年累月的鬥爭和殺戮，早已麻木的內心卻在暗處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

簡單一個燒餅、一杯涼水，就是日常的晚餐。看著阮囊羞澀的柏航遞來僅有的食物，女子實在不好意思。但在柏航一再勸說之下，還是硬生生把燒餅吞了。還以為她餓壞了，他還想把自己那份都給她。幸好最後女子回謝了。

「天色已晚，夜路不安全。要是姑娘不嫌棄，就在寒舍休息一晚？」

面對柏航再次的邀請，女子沒有再度拒絕。一來面前人給足她安全感，不擔心過夜時可能會發生甚麼奇怪的事。二來以自己的身手來說，絕對能應付。應該說，綽綽有餘。

一直被禁止著地，倚坐在木板床上的女子，無奈看著柏航在細小的空間裡忙裡忙外。處理之事，不外乎關於自己的作息安排。如此心思細膩的男子，又是知書識禮的公子，真希望他將來會有一個好歸宿。

心裡為他祈求著的女子，在回過神來之際，卻見已經處理好事情的他倚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了。也是呢，一整天都在忙。躡手躡腳，順手牽來一張單薄的被子，蓋在柏航身上的她，寂默無聲地悄然離開了。

暖陽西落再東起，暖意醉心在此地。當柏航漸漸轉醒，第一件事就是想要跟進女子的傷勢。扭頭卻發現，人去樓空。默默走到木板床邊，上面只留有一張字條：走了，勿念。

「小生還未問她怎樣稱呼……」

柏航看著手中宣紙上風中勁草的筆跡，面色頓時黯然下來。不是覺得隨意浪費了如此昂貴的紙張，只在於擔心筆者的安全而已。但這樣的感情，女子是否也感覺到呢？

黎明前的夜晚是最黑暗。於夜幕當中離開了草房子的女子，趕路之下終於在天明之前來到工作的地方。看著大戶人家本應緊閉的大門，那搖搖欲墜的木框讓女子本能上心感不安。一個箭步來到庭園，四周都是屍骨未寒的肢體，橫屍遍野。

「還是晚了。」

心怕還有埋伏的她，小心翼翼地在園中走動著。果不其然，一支暗箭由身後發出。突然改變了的氣流，讓警覺性極高的女子側身閃過。折下身邊的幼樹枝，反手就是一記明鏢。「啊！」的一聲，一人殞落。

動靜之大，其他埋伏相繼浮現。亂中有序的攻擊之下，女子不慌不忙，抽手就是一擊。不久之後，攻擊沒落。見遠攻不行，有人提刀上前近身攻擊。

「真是不見棺材不流眼淚。」

女子裂嘴一笑，手上突然出現了一把扇形刀片。刀光劍影之間，只見猶如跳著扇舞的身軀繼續站立在地。嘲諷的說話隨著人影的倒下，跟著夜風一起消逝。蹲下身子，翻看埋伏者的隨身物品，果然是有地方官令在手。

冷漠的眼神、冷血的情感，乾淨俐落的動作，殺人如麻。長長的馬尾在夜空中飄逸，瀏海髮梢遮掩了她螢綠色的眼睛。只有她本人才知道，現在的她有多無奈。要是自己早一步到來，結果會有不一樣嗎？

走近原居者的肢體，小心翻查卻發現已經出現了大小不同的屍斑。看來，即使自己沒有被阻擋進程，人也已經一早不在了。沒辦法，時也、命也。本想要救人也趕不及，唉。

「還有沒有生還者呢？」

自言自語，放鬆警戒後的女子繼續在空無一人的大宅裡走動著。經過客廳、飯廳、長廊，家中裝橫設計都極盡奢華。不難理解這戶人家，就是當地的地主。會被人滅口，全因地主一個決定。

其實也不怪他，地方官擅自要求加重賦稅，他作為地主需要上繳五份之三收入。但他又不想加重農民負擔，聯署上書就是這個結果。畢竟這樣做如同向朝廷打小報告，地方官又怎會不出手呢？只是沒想到，這地方的小官會如此心狠手辣而已。

女子來到一處，跟其他房間一樣的木門，虛掩的狀態中有一團黑影一閃而過。小貓？還是小狗？被勾起興趣的女子伸手推門而入，只見一位衣衫襤褸的孩子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女子慢慢走近，但孩子炯炯有神的目光依舊盯著她不放。是擔心來者會傷害自己？還是有甚麼想法？女子見狀，卻十分欣賞孩子的氣魄。雖然現在的她猶如風中殘燭，一碰就碎。但日後多加訓練，必成大器之才。

「孩子，妳叫甚麼名字？」

女子蹲下身子，平視的目光以減低孩子的心理壓力。但孩子還是無動於衷，死死盯著身前人。女子也明白，一時三刻也很難把她從被追殺的陰霾中救出。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好勉強。

「這樣吧，我要走了。妳要跟著我，還是繼續待在這裡？」女子站直身子，準備離開。

孩子見她轉身、邁步，想了想，還是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但心裡還是害怕的她，只在女子身後三步的地方，一直保持距離地走著。女子心知這個情況，就是故意不回頭看她，好讓孩子繼續遠離凶案現場。

經過兩日的長途跋涉，兩人終於回到女子的家，安頓好孩子的日常需要後，獨自離開。孩子坐在家徒四壁的平房子當中，好奇地四處張望。小心翼翼在平房子中走了一圈，多少知道位置之後，便繼續乖乖的坐回原位。

回到工作的地方，女子第一時間把知道的事記錄在案，轉身就去了面見當時的最高在位者。藍髮早已成灰，年邁的在位者，聽著匯報，面色愈發漸黑。一記拍案、一聲「混帳！」把自己的怒氣全都發洩出來。

單膝下跪的女子臉不改容，對於在位者的反應瞭如指掌。任由在位者的怒吼，女子選擇性失聰，直到在位者自己冷靜下來之後，才繼續把證據遞上。

「幸琳，這是甚麼？」

「回陛下，微臣在現場被黑衣人伏擊，其身上有該縣令下達的手令。」幸琳平靜地憶述。

「混帳！以官之名欺壓百姓，朕的名聲全被他一人所毀！此人罪大滔天，殺無赦！」

再次拍案，幸琳點頭領旨。留下在位者一人於御書房之中，悄然離開。回到平房子門前，人未內進，靈敏的鼻子卻嗅到一陣香氣。是肉香？是飯香？家裡不應有人，更不會有準備好的飯菜。有古怪！

作為調查官的幸琳頓時提高警覺，小心推開大門之時，只見一個孩子把飯菜都放在家中唯一的四方餐桌上。食材明顯是用之前自己剩下的來做，一菜一湯，已經很豐富了。

「孩子妳……」

看著面前弱不禁風的孩子，幸琳不懂反應。她想起為何自己家中多了一個小女孩，但沒想到孩子會主動做好飯菜，等待她的回來。向孩子提問，卻沒有得到回應。一直不說話，但視線並未離開過幸琳，孩子的警覺性實在不錯。

「辛苦了。來，一起吃吧？」

在幸琳坐在桌邊的同時，也向孩子招手示意。孩子見她沒有惡意，也就乖乖的上座，一同享用熱騰騰的晚餐。晚餐過後，幸琳把孩子安頓好休息之後，再次出動。果然，自己一人的行動力比較強，一日來回已經把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

終於睡醒卻不見幸琳在身邊的孩子，一直在家中守候。直到深夜時份，她終於見到人影的歸來。小碎步走到廚房把膳食翻熱，兩人再次一起用膳。

日子久了，孩子也慢慢適應在平房子裡的生活模式，大致上就是幸琳會悄悄地離開，也會靜靜地歸來。離開日數並不定，所以孩子也開始習慣獨自一人在家的生活。

「姐姐，工作辛苦了。」

一天，幸琳工作完畢，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平房子。卻在門口聽到一道幼嫩的聲音。抬頭看著身前的孩子，幸琳頓時腦袋當機了。原來……不是啞巴啊？願意跟自己說話，證明孩子對自己存有安全感。幸琳當刻單膝跪在孩子面前，雙手緊抱著她。

「孩子妳……」終於得到孩子認同，對自己敞開心扉的幸琳，高興極了。

「姐姐，痛……」孩子弱弱的一句，讓幸琳察覺到自己的失態。

「抱歉、抱歉。孩子，妳叫甚麼名字？」

「利若寧。」

「若寧、若寧，名字很好聽。可是，妳姓利？地主一家可是姓陳的啊？」聽出奇怪之處，幸琳腦袋中彈出一個疑問。

「因為我家窮困，見我能做家務了，就把我賣給地主做奴婢。」

只是沒想到，前腳被賣入地主府上，後腳地主就被人尋仇殺掉了。偌大的府邸只剩孩子自己一人。要不是孩子機動性強，加上體格細小容易躲藏，她也難以逃過一劫。

還是因為窮家孩子早當家，所以若寧才會如此懂事。見若寧只有七周歲，幸琳也不忍心讓她繼續受苦。本來想要給她找一戶好人家，安安穩穩地繼續生活下去。

送她去做養女，總好過繼續待在自己身邊，隨時受害。畢竟自己的工作性質，得罪人多。今天不知明日事，還是讓她離開自己比較好吧？幸琳跟若寧表明想法後，卻被若寧駁回。原因很簡單，只是不想再有被賣的感覺而已。

無奈，幸琳妥協了。之後的日子，兩人繼續在平房子中相依為命。見若寧慢慢適應，開初幸琳只決定教她一些自衛術。畢竟自己工作不定時，要是只有她一人在家時發生甚麼情況，她也有自保的能力。

在平房子的後面，有一片空地，幸琳就是在這裡訓練若寧。由最簡單的拳腳功夫，到隨手可得的用品作為武器。覺得若寧甚有天分的幸琳，及後亦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漸漸地，若寧的功力愈來愈純熟，也能成為獨當一面的一枝獨秀。

隨著年紀漸大，若寧也應該要有自己的人生。再次想要若寧重拾自己的人生，幸琳苦口婆心地遊說她，但都一一被拒絕。

「師傅，我都已經跟妳一起生活了八年。妳這是想要再次把我推離妳身邊嗎？」在空地中耍著紅纓槍的若寧無奈回問。

「不是。妳是明白我意思的。」坐在樹杈上的幸琳仰頭望天，晃動著雙腿，感覺輕鬆自在。

「總之一句，師傅人在哪，我也會跟到哪。別再想要把我從身邊踢開了。」

「但妳也要有自己的人生嘛。」

「我的人生就是師傅，師傅就是我的全部。懂了？」把紅纓槍插在地上，兩手叉腰的若寧氣鼓鼓的抬頭看著幸琳。

「行了、行了，這個話題容後再說。」跳到地上的幸琳揮揮手，示意話題中止。

一直跟在幸琳身後回到平房子的若寧，在晚膳過後突然故作神秘。有甚麼東西藏在身後的她，走到在書房裡工作的幸琳面前，瞇起眼睛傻笑著。一直低頭處理文件的幸琳，自然察覺到有人前來。

「怎麼了？」家中只有兩人，不用抬頭也知道來者是何人了。

「師傅，我有件事想告訴妳。」若寧繼續的裝神秘。

「說嘛，怎麼了嗎？」終於抬起頭的幸琳，視線卻被一幅金色絹布阻礙了。

細心閱讀金色絹布上的文字，只見幸琳不自覺越張越大的嘴巴，若寧知道自己期待的畫面將要出現了。陷入驚訝之中，幸琳還是難以置信。但金色絹布上的印章，可是吏部的官印，不可能假冒。

「傻孩子，妳去投考調查官？」幸琳一面震驚。

「對嘛！我就說了，師傅在哪，我就在哪。雖然目前還是在外務府的崗位，但總有一天會跟師傅一樣的。」若寧笑意盈盈，明顯是想要得到幸琳的認同。

「不准去。」但事與願違，收起面部表情的幸琳一口回絕。

「為何？」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若寧心情一下子由天上跌落谷底。

「妳覺得調查官是甚麼樣的官職？」坐直身子，幸琳認真提問。

「就是做調查的。」好一個答了等於沒答的回應。

「傻孩子，調查官不似是妳想像中那麼簡單。」工作有多凶險，自己作為過來人，怎會不清楚？

「不簡單，師傅不也是這樣工作嗎？」只有十五歲，還未正式受到社會洗禮的若寧不懂幸琳的意思，只是覺得為甚麼幸琳能做，自己不能做？

「總之，一日跟我同住，我也不允許。」

幸琳留下一句狠話，順手把金色絹布收入懷中，就出外工作去。剩下的若寧只能氣鼓鼓地在平房中，生悶氣。只是她沒想到，幸琳這一次外出，卻帶來了一個令兩人生活發生巨變的人回來。

「師傅……妳這是？」正在如常準備膳食的若寧，回頭看著幸琳身後的男子，眼神明顯釋出敵意。

「嘛，放鬆。柏公子只是來借宿而已，待京考過後，就會離開了。」幸琳揮揮手示意冷靜。

「京考？還有整整三個月時間，師傅妳真的想讓一名男子留宿在家嗎？」

「我以前曾受人家恩惠，多少也要回報一下吧？知恩要圖報。」

「姑娘，家中既然不便，小生便不勉強。」一直站在門外的男子，怕是打擾到人家姑娘，故此想要道謝後另覓住處。

「不勉強！現在城裡考生雲集，四處客棧都已經爆滿，公子在外亦找不到落腳點了。」幸琳一聲，把柏航叫了回來。

現在是師傅出言留人，自己也沒甚麼可說了。只是直覺告訴若寧，這個男人將會拆散她們兩師徒。果真，在京考之後，幸琳就向若寧表明，自己要跟這個來歷不明的男人離開，平房子就留給若寧做住處。

「甚麼、意思？」聽到幸琳的話，目瞪口呆的若寧不知所措。

「就是、嘛、妳師傅我呢……要嫁人了。」幸琳鮮有羞澀的表情，讓若寧明白到，她從此失去了她一直唯一相依的家人。

「不行！師傅怎可以丟下我不顧？我、我還是個孩子而已。」若寧極力為自己爭取，希望幸琳會回心轉意。

「妳也不小了，之前妳也學會偷偷去投考，證明妳成熟了。」

「但、師傅不是說不讓我去嗎？」

「我只是說，不讓妳去做武官而已。其他文官職系，還是可以繼續投考的。」幸琳無奈了。

「文官……」若寧若有所思。

「好啦，我只是嫁人而已，又不是不再見面。放鬆一點，妳也要開展妳的新生活了。」

只是留下一句說話，幸琳就離開了。之後的日子，她是過得很滋潤，但若寧卻困在思緒的死衚衕當中，鑽牛角尖。一直覺得被丟棄，只因一位叫柏航的男子。師傅不讓做的事，她偏要反其道而行。為的，只是想從柏航身邊搶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已。

「幸大人，今天有新人入職。」走在幸琳身邊，一位中年男子提醒。

「是啊？看本官又把事情忘了。」幸琳拍一下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

「是個女的。聽聞是調查寮的皇牌，甚麼懸案經她之手都能水落石出。所以才被總管上書引薦進來。」

「是嗎？叫她過來，讓本官瞧瞧她的盧山真面目。」

在調查居當中，幸琳坐在自己的工作桌案前，一面玩味很重的向中年男子下達指示。想要看看被舉薦的孩子究竟是何人之際，一個熟識的身影在幸琳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撞進眼底當中。

「妳是、若寧？」

「回幸大人，正是下官。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才過了五、六年時間，只見若寧已經成為婷婷玉立的一位女子。若自己沒記錯，她現在應該才二十出頭而已，算是本部組當中有史而來最年輕的一員。不對！自己不是跟她說了，要投考文官職系的嗎？現在怎可能出現在這裡？

「回幸大人，早於五年前的官職改制，調查官已被改編為文官職系了。」若寧笑意未止。

「怎麼會……」對啊！當時我還在說怎麼會由武制改為文制，明明工作性質如此高危。

聽著若寧的解釋，言下之意就是自己沒有不聽話，自己的確是投考文官職系，只不過剛好又是調查官而已。猶如奸計得逞，若寧心裡止不住的興奮，但表面上還是毫無波瀾。果真是久經歷練後的反應，做到情緒收放自如。

「所以、現在本官新晉的貼身侍官是……」幸琳的反應，讓其他人不禁產生好奇。一直以來的首席，對人對事都是處變不驚。現在卻因為一個新人而反常了？

「正是下官。」笑容燦爛，若寧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想了一下，幸琳想到了甚麼。畢竟自己跟侍官有師徒關係，在公在私也不能在同一單位內工作，以防有失公允的情況。當幸琳提出疑問時，若寧已經馬上回應，這是陛下的安排。

「為何？」幸琳不解，皺起眉頭。

「可能想著我們一拍即合，工作可以事半功倍吧？」若寧平靜地回應。

既然木已成舟，過多的推辭反而會影響到工作運作。既然是在上者的意思，也沒有不聽從的理由。幸琳只能嘆一口氣，先跟若寧約法三章。

第一，在調查居中誰也是一樣，並不會因為身份關係而得到特別優待。第二，工作時工作，本官是不會縱容廢人，獎罰分明。第三，進得來本部組，危險性定必比外展行動組的高，工傷總會有。怕痛、怕死，直走轉右不送。

「本官只說一次，做到就留下，做不到就收拾包袱走吧！」回復一貫認真工作的態度，幸琳向若寧下達最後通牒。

「下官謹遵幸大人指示。」一聲「幸大人」，開展了兩師徒的新關係。

時間來到先皇駕崩，當朝皇帝登基大典之後。在調查居中看著月曆上的順安四十一年的年號，在逾年正月將會改為順天年號，幸琳不自覺嘆了一口氣。這一聲嘆息，驚動了坐在身旁工作中的若寧。

「幸大人怎麼了？」身為貼身侍官，若寧十分留意上官的狀態。

「沒事。只是感嘆時間過得真快。」

「但師傅還是一樣美麗動人。」

「會嗎？」幸琳回望若寧。的確，若寧已經成長了不少。

「嗯嗯，感覺十年如一日，完全沒有變化。」

「行了，繼續工作。」

直到幸琳產假，要求若寧頂上暫替工作。自然，以她一個新入職的初出茅廬，一定會受到老員工的非議。但若寧憑自身實力，加上跟幸琳相似的工作手法，在很短時間內得到本部組的全面認同。

「嘛，就說沒問題嘛。」

「師傅……妳太放心了。何時能回任啊？我快要吃不消了。」

「所以妳現在明白，為何當初我不許妳入職呢？」

「甚麼跟甚麼。我有能力保護自己，但工作量實在太多了……」若寧無奈了。

「傻孩子，能力愈大，責任愈大。」

順天四年六月的某日，在柏航的小官邸裡，幸琳手抱著剛出生的孩子來到客廳，跟前來探訪的若寧聊天。因為以師徒身份對話，大家的狀態都是十分輕鬆的。妳一言、我一語，時間就這樣渡過了。此時，看著那團軟糯的孩子，若寧不禁產生好奇。

「孩子有名字了嗎？」

「這個，夫君是有說過。叫『鳳儀』，有鳳來儀，寓意她帶來吉祥。」幸琳看著孩子的眼神，是多麼的溺愛。

「小名呢？」若寧追問。

「小名，我們還未想到。若寧有提議？」

「這小妮子長得似師傅嗎？現在太小了，看不清楚。」手指在下巴來回撫摸，若寧皺起眉頭。

「『小妮』這小名好啊！」幸琳突然的呼叫，懷中的孩子也被嚇到張開了眼睛，但只是好奇地四周張望了一會之後，又繼續閉目睡覺。

「叫小妮不太好吧？不是丫頭的俗稱嗎？」若寧反駁。

「但也可以解釋為男子對女子的愛稱。」

突然，一道男聲由門口傳來，介入對話。兩人同時扭頭，只見同為身穿官服的柏航出仕後回來了。以一個文人的角度，「小妮子」是比「小姑娘」更要尊寵的愛稱。每一個人都對自己的女兒表示溺愛，有何不好？

「夫君出仕辛苦了。快去梳洗一下，妾身馬上著下人去幫忙打點。」幸琳想要起身迎接。

「夫人過勞了，剛生產過後就別太粗勞。這些事讓下人自動處理好了。」柏航馬上加緊腳步上前。

被突如其來的恩愛攻擊，作為單身人士的若寧只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受到一萬點傷害。外勤時的工傷，頓時覺得都沒這波攻擊來的激烈。

不過也因為親眼所見，幸琳一家三口幸福的樣子就這樣烙印在若寧腦海當中。當下，對柏航的反感也似煙消雲散。終於，撥開雲霧見青天、守得雲開見月明。

「這兩句詩詞是這樣用的嗎？」柏航反問。

「你別管！我說是就是。師傅，妳夫君欺負徒兒我不識字。」

藉著對幸琳的撒嬌，若寧終於放下心結。雖然若寧繼續留宿在平房子中沒有同住，但偶然還是會前來拜訪。各人敞開心扉，終於感覺是一家人。齊齊整整，生活安康，多好！要是這樣的良人美景可以一直繼續下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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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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