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緒亂作一團，站在原地呆了半個世紀，腦內完全組織不出甚麼概念，猶幸一陣清爽北風忽然吹過，霎時把我涼得清醒。 回過神後，我邁步追上去，繼續跟在阿迪身後，再走了會兒，我們便到達草地的最中心處，只見這兒有一棵大樹，我們到了樹下就停下腳步。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這裡四周被林木包圍，但草地上卻只有眼前這棵唯一的樹聳立在正中央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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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離性失憶症（Dissociative Amnesia）」，發病通常很突然，患者會無法憶起自己早年生活、以至人物性格，簡單而言就是喪失了過去的記憶。” 阿迪伸手摸著大樹的支幹。
“ 這就是，我記不起您的原因？ ” 老實說，我不敢相信也不敢肯定他的說話。
“ 其實「袁袁」這個角色，只是妳從前在我心裡的模樣，同時她也是妳用來盛載回憶的容器，自從那一刻開始，妳的潛意識便決定用「袁袁」裝起所有記憶，然後抽離並存封於腦海某處。 ”
“ 您那邊又怎樣？ 先不說您同樣忘記了一切，難道您也有患了相同的病？ ” 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心裡已預備接受任何有可能的怪誕事情……
“ 對啊，我們確實是同病相連。 ” 他淺笑道。
“ ……但，您在何時才搞明白所有東西呢？ ”
“ 記得某天晚上妳曾致電我，問及關於在催眠境況裡我背負妳跑的事，當時我說「大家又怎會『同時地』忘了對方呢？」 可世事總是那般巧合…… 我在上月住進醫院的時候，卻偶然發現自己原來和妳一樣，同樣患上「解離性失憶症」。 ”
“ 怎麼可能？ ” 我不禁搖頭，感到非常疑惑。
“ 我們的病情比較特別，和其他案例不同，大家是基於一致的背景和經歷，才同時觸發病情…… ” 他言之鑿鑿，然後又走到樹下某處，蹲下身從泥土中挖出了一個青蛙小玩偶，然後遞到我的手中。
“ ……這是，我兒時最愛的玩具。 ” 我看著手上的小玩偶，口裡不由自主地說了這句。 一息間，我感到腦裡的某個抽屜好像被打開了，許多兒時記憶和片段源源不絕地湧現腦海。
“ 十六年前，妳在這裡跟我說了一番鼓舞說話並立下約定，要在大家一起到達慈雲閣之前，保守秘密和忘記所有事情。 直至六年前，我們偶然地在高中遇上了成為同班同學，其後妳在海濱花園跟我說了相同的鼓勵說話，令我觸發起隱藏在腦內的往事…… 當時我憑著依稀的記憶找到這草地，看見那顆種子已長成樹木，我便完全記起了我和妳之間的約定。 ”
“ 那麼，當年學校的期末考試，您失蹤了兩星期沒有上學，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 可是，後來我又怎麼會申請退學了？ ” 我心裡不斷推想，對整個事情已有一個簡單的輪廓。
“ 因為在那時候，我也把妳帶到這兒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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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傍晚嘨風再度吹起，樹上的枝葉隨風輕擺，發出了細細柔柔的「唰唰」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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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我倆的約定和夢想啊。 ” 阿迪和袁袁站在樹下，地上全是一片粉紅色的花海。
“ 原來我們以前是這樣子…… ” 袁袁蹲著，把地上的粉紅色花瓣拾起來細看。
“ 對啊，沒想到十年後，我倆真的一起再回來這裡。 ” 阿迪道。
“ 那麼我們現在要出發到慈雲閣嗎？ ” 她抬頭問。
“ 不，我們的約定中還有一項，就是先要把夢想實現啊。 袁袁，妳的夢想是甚麼？ ”
“ ……對，我的夢想是投身設計行業，做個出色的平面設計師。 ”
“ 沒錯，我們仍有更遠的目標先要進發，所以在到達慈雲閣之前，大家必須要—— ”
“ 忘記所有，努力向前吧！ ”
“ 就像從前一樣，當我們達成目夢想後，再到這兒聚首。 ”
“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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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吹起，沙羅樹上茂密的花瓣不斷隨風飄散，儼如一片粉紅色的水彩傾潑在空中。 這個絢麗的畫面，我當然最熟悉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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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那顆是沙羅樹的種子呢，影明。 ” 阿迪抬頭看著漫天飄揚的花瓣道。
“ 您上月入住醫院之前，應該是來過這裡吧？ ” 我望著他的背影，終於相信這不是夢境了。
“ 是的，那天晚上我們經過一個漆黑的足球場，然後妳在場內亂叫了一堆說話，彷彿讓我憶起甚麼東西，可能是想起了我倆小時候一同向漆黑天空大喊的情境吧。 另外，我在上次出席堂姊婚宴時，跟親友們談起很多舊事情，才發現原來我嫲嫲的舊居並非在慈雲山…… 或許我是將妳和她的住處混合了。 ”
“ 竟然如此…… ” 我仍然仔細聆聽著。
“ 其後我繼續想起了更多往事，最後就像六年前高中時那樣，靠著稀微的記憶找到這草地，怎知來的時候卻不小心，如同十六年前一樣滾下了山坡，受傷躺進醫院。 ”
“ 這就是您上月失蹤的原因吧，也因此能送我沙羅樹的花瓣。 ”
“ 對，不過我所幹的，也只是為了夢想而已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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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傍晚的橙黃天際開始變淡，但清風之中，眼前這個漫天飛花、片地粉紅的畫面，我依然覺得非常亮眼深刻，而且今次自己是親歷其境的身處這地方，不再是在夢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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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想，大家都達到了吧？ ” 阿迪信手拈來風中的花瓣。
“ 我總算是達到了，您呢？ ” 我反問他。
“ 也都達到啊。 ”
“ 好極，那麼所有事情，到現在總算是完結了吧？ ” 我滿心歡喜道。
“ 不，尚欠一件嘛。 ”
“ 哦，那是……？ ”
“ 我們要到慈雲閣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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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倆沿路折返離開草地，要返回最外面的那條長長石階。 由於太陽快要下山，所以我們也加快了腳步，趁天仍亮著的時候走出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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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達到夢想、兌現承諾，始終不是一帆風順的旅途。 ” 阿迪依舊走在前面引路。
“ 沒錯，追求夢想的路上必須經過很多困難與障礙。 ” 我深表同意。
“ 哈哈，大家也從沒放棄過，多年來都在腦海裡徘徊著「要一起回來」的念頭。 ”
“ 對啊。 ” 我笑道，此刻心裡竟然感到一份安祥舒泰，或許一直以來纏繞心間的夢魘終於得到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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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直沿石階向上走，到達山頂之後再踏上一條直長小徑，不久我倆便抵達慈雲閣。 其實「慈雲閣」是一座位於山上的中式廟宇，廟宇大門前有一片空地，上面放著一個很大的青銅鼎器，供前來參拜的善信上香。 當我們走到廟宇前地的時候，太陽已幾近下山，天空黑了大半只剩下少許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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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終於完成約定，一起到達慈雲閣了！ ” 廟宇前地空曠寬闊，我回頭一看，甚至能望到山下景致。
“ 對啊，現在總算是一個最後的完結。 ” 阿迪也隨我回首往山下望去。
“ 十六年來，大家為了遵守約定而努力尋找答案，今天站在這裡回看起來，一切也真的像夢境般。 ”
“ 甚麼也該過去了，看看妳的膝蓋～ ” 他指向我的左膝說。
“ 咦？ 那個永不消褪的瘀痕消失了？ ” 我驚奇叫道。
“ 這應該是當年我背負著妳，一同滾下山坡時造成的傷痕，今天終於消褪啊！ ”
“ 足以證明，這真是完結時候啊，哈哈。 ” 我終於可以放鬆身體，由衷一笑。
“ 據說佛陀釋迦牟尼是在沙羅樹下圓寂，但人們並不認為他是離世，而是重新開始，因為一個階段的完結並不代表它歸於「無」，反倒是另一個階段的新開始。 ”
“ 阿迪，您的意思是……？ ”
“ 我們到過沙羅樹後，一切往昔遺憾也隨之終結。 影明，從此妳不會再被過去的夢魘困擾，妳將來的生活依然璀燦。 ”
“ 多謝您，真的衷心感謝您，為我做過的所有事情。 ” 我十分感動，也真的非常感激他。
“ 是「緣」，或者「命」吧，每次跟妳重新相識，總會有種似曾相識的老朋友感覺，像是命中註定要和妳交朋友一樣。” 說著，他抬頭望向已經是一片漆黑的天空——
“ 真正的友誼是指，在長時間的交往過程中透過衝突、歡樂、不快和諸多內心變化，仍舊不變保持相交的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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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漆黑的天際忽然有一條又細又長的銀白色光線高速劃過，隨後不久，又有一條、兩條的光線接著劃過天空。 我會心微笑了一下，因為我記得這個畫面，以前也曾經和阿迪一起遇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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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那是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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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迪，其實您所說那個已達成的夢想是甚麼呢？ 無論是六年前，抑或現在，您也從沒透露過，不知可以告訴我嗎？ ”
“ 我的夢想十分簡單啊，就是希望好好珍惜身邊的家人和好朋友，能陪伴他們一起愉快地生活在這個和平的世界上，直至永遠。 ”
“ 謝謝您啊，天使！ ” 此刻我倆一同仰望夜空，發現它跟從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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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永不改變的星秀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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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天空多高、銀河多大，天蠍也好、天秤也好，也是恆久不變的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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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仰望，首先是一顆流星劃破了寂寞的夜空，然後就是煙花綻放、暴雨激射，成千上萬傾瀉而下，流星雨閃爍奔馳、壯麗無比，將平凡的夜空成為讓人難以忘懷的華麗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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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永遠相信，天使會隨著流星來到人間，為那些在夢想旅途上迷路的人指引，努力揮舞他們的一雙光之翼，在人間留下每一張真實而溫暖的天使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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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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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 12 /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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