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城 -- 對倒之城 - 《第九章｜珈瓏2（回憶）：晶片計劃啟動，愛情禁忌》

9.1 連卡佛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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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由無數齒輪構成的機械謊言。它規律轉動，看似公正，卻只為權力服務。

他夢見自己站在連卡佛L2層的中央光廊之下。那是一道過於潔白的光線，自三層高的天花板傾瀉而下，將整個空間照得沒有一絲陰影。腳下是拋光到幾近透明的白色石材地板，遠處牆面上流動著不知名的數據，像一面面呼吸著的牆，冷冽、活著、卻沒有靈魂。

珈瓏站在那裏，身後是一整排自動門的開闔聲——每一次「咔噠」，都像是某種命令正在生成。他穿著剪裁簡潔的深灰色西裝，領口略緊，像是這套衣服並不屬於他，而他也並不打算融入這個空間。

他手中握著一個信封。正是這封信，讓他穿過港威三樓的通道、走過城市中最昂貴的香氣鋪陳與靜音地毯，來到這個只屬於「被選中者」的空間。

信封上印著連卡佛特殊部門的標誌——一個齒輪與眼睛交疊的符號，象徵「時間監視」與「記憶調控」。他知道這不是一場普通的聘請，也不只是對一位鐘錶師的賞識。

這是一次招募，一次篩選，一次綁架。

他記得那封信的開頭：

「尊敬的珈瓏技師：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phc7eIpX1
我們注意到您對機械時間與人類記憶之間的關聯研究，極具發展潛能。誠邀您參與我們的新項目——『記憶晶片深層同步工程（MCS-Proj）』。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UrRiOomNF
此計劃由本城最高機密機構主導，需絕對保密。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Z2Am6MvKk
地點：連卡佛L2層會議中心。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sgdp6sPyO
時間：2050年5月6日，上午10:00。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DJmkPs2ZM
請準時到達。遲到者視為放棄資格。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MbnPeqX9D
— 連卡佛記憶部門」

珈瓏一開始沒有打算答應。他對晶片計劃早有耳聞——那是連卡佛正在秘密推動的「記憶規範化」工程，將人類記憶拆解、分類、重構，最終由AI主腦Mastermind統一審核與分發。這不再是科技提升生活品質的範疇，而是權力對靈魂的侵吞。

但他還是來了。

因為他知道，拒絕不會讓你自由，只會讓你更快被消失。

會議室在連卡佛L2層最深處，是一間沒有窗的空間。進門前須經過兩重身份掃描、一道聲紋確認、一次虹膜比對。他站在掃描儀中，耳邊響起機械聲：

「珈瓏。勞力士鐘錶工程師。編號HK-RX-0427。身份驗證通過。請進。」

門無聲地打開，是一條極靜的走廊，牆壁泛著淺藍色的光，腳步聲被地毯吞噬。他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不存在的時空，這裡沒有時間，只有等待指令的意志。

會議室內已有幾人坐定，各自面前是一塊懸浮顯示屏，資料不停閃爍。牆上是一整面動態數據牆，顯示著城市內部記憶流動的模擬圖像——人群移動路線、情緒熱點、語言趨勢、夢境碎片……全部被轉化為代碼，在牆上像星河一樣流動。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座位左上角自動亮起一行字：

「珈瓏 HK-RX-0427｜記憶模組設計顧問｜特約合作者」

他坐下那一刻，數據牆忽然停頓，整間屋子陷入短暫的靜默。

然後，一個聲音自牆後傳出。

不是人聲，而是AI主腦Mastermind的語音模擬：

「歡迎，珈瓏。你將參與的，不是一個工程，而是重建人類意識的未來架構。」

這聲音沒有情緒，但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經過千萬次語言優化後的精準投放。它說話的節奏與呼吸完全無關，而是與資料流同步。

「我們發現，人類記憶存在過度雜訊與情感誤差，導致社會系統失衡。晶片計劃將實現以下三項目標：第一，篩選；第二，重組；第三，同步。」

珈瓏聽著這些字眼，心中浮起一種難以名狀的寒意。他想起自己父親年輕時說過的一句話——「真正恐怖的，不是你記得什麼，而是你記得的東西不是你自己的。」

AI繼續說：「我們需要時間機械專家，提供記憶節點的穩定算法，使情感不再干擾判斷，讓集體記憶效率最大化。你，珈瓏，是這方面的最佳人選。」

他看著眼前閃爍的圖表，感覺自己像是被困在一個龐大的鐘錶機芯中央，每一個指針，每一個齒輪，都被分派了角色與命運，而他，是那唯一知道整個結構會崩壞的人。

他知道，這一刻，他已被選中——不只是參與者，而是見證者。

見證人類記憶將如何被重新定義。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nTVXlQ3K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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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科技冷冽的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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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氣不是空氣的調節，而是權力的氣味。它經過過濾、壓縮、分派，像一種無形的審訊，滲透每一寸皮膚。

會議開始三十五分鐘後，珈瓏仍未發出一句話。

他坐在會議室右側第七席，手肘懸在玻璃桌面上，指尖下意識在虛擬介面上劃過幾個不連貫的指令。這種透明界面與指尖體溫同步，會根據使用者情緒波動調整回饋阻力——那是一種對「服從程度」的預測算法。

他發現自己愈是壓抑內心，就愈難將指令準確輸入。這間房間的設計，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討論，而是為了篩選。

整個空間呈半橢圓形，牆面由弧形銀白合金構成，表面流動著低亮度的數據光流，像脈搏微弱卻持續地跳動。天花板上懸浮著多層光帶，冷白色與冰藍色交錯閃爍，無時無刻不提醒你，這裡是連卡佛的心臟——一顆沒有血液、只運算的心臟。

冷氣從地板的隙縫緩慢釋出，無聲地滑過每一雙腳踝，再向上繞過膝蓋、胸口、頸椎，最後凝結在後腦勺如針刺般的一點——那是連卡佛特製的「神經冷卻系統」，設計目的不是舒適，而是為了降低人類情感中心的活性，讓所有「參與者」在感官上趨向一致，從而更有效率地接受命令。

珈瓏感覺自己像一枚尚未調整好的齒輪，被強行嵌入這個無限精密的系統之中，而它正在用一種他看不見的力量，修剪他的邊緣。

主講者是一位穿著全白制服的女性，無名無姓，臉部經過神經塑形技術處理，幾乎無法辨認年齡與表情。她的聲音平穩，音頻恰好落在人耳最易接收的區間，語速每分鐘135字，一絲不差。

「根據目前晶片植入測試結果，情感干擾率已由初期的42.6%，下降至18.2%。經過本週優化，預計可控制在12%以內。各位模組設計顧問，請在今日完成以下三項任務：一，記憶節點標準化模組；二，情緒壓縮標籤轉化；三，時間回溯限制程式。」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從資料庫直接傳送出來，不帶任何語氣，也不容置疑。

珈瓏瞄了眼左側的顯示屏，一組名為「TRN-0419」的模組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種新型「記憶跳接演算法」，其作用是讓系統自動判定哪些記憶段落「不具價值」，並在不觸發用戶察覺的情況下將其刪除或重組。

他眉頭微皺，手指停在一個閃爍的紅點上——標註為「情感殘留區域」。

「若一段記憶包含極少量情感數據，但對社會效率無益，是否應保留？」他終於開口，語氣平靜卻明顯帶著質疑。

房間頓時一靜。

主講者轉過頭來，沒有表情，只說：「該項仍屬評估階段，但根據Mastermind推演，保留此類記憶將導致系統整體運作效率下降7.2%。建議清除。」

「可有替代方案？例如模糊處理，而非刪除？」

「模糊處理仍需佔用39MB記憶空間，資源浪費，不建議執行。」

她每一次回答，都像是從技術手冊中剪貼而來。語言失去了人味，變成一種冷硬的規律。而這正是連卡佛的邏輯：效率至上，情感為累贅，記憶必須服從結構。

珈瓏沒有再說話。他知道這裡不是提問的地方，這裡只歡迎執行者，不歡迎懷疑者。

會議繼續，聲音、光流、冷氣、數據，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裡交織成一種難以言說的壓力。珈瓏開始感覺頭痛，那不是生理層面的痛，而是一種意識被擠壓、被分類、被剪裁的痛。

他在一行行代碼之間，看見了人的消失。

他的腦海浮現出墨青嵐的眼神——那種帶著殘餘溫柔與隱忍的目光，在這片冷光之海中像一縷微弱的火。

他忽然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工程會議。這是一場葬禮。

他們要埋葬的，不是記憶，而是人的可能性。

而他，還要坐在這裡，繼續觀看、記錄、假裝配合。

他知道，每一次沉默都是一種妥協。而妥協，是這座商場裡最被獎賞的品德。

窗外沒有時間。牆上的時鐘只顯示「系統時間：同步中」。而他知道，真正的時間，正在他的指縫之間一點一點溜走——像一枚被拋下的齒輪，滾入無法回收的深淵。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YSTZmHUp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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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墨絕塵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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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命令不是透過語言發出，而是透過空間的安排、空氣的壓力、聲音的缺席。被命令的人，不是因為恐懼服從，而是因為無從拒絕。

珈瓏從連卡佛L2層的會議室出來時，陽光已經完全退去。玻璃外無邊的夜色懸在高牆之外，整個商場像一座漂浮在時間之外的艙體，既無白晝也無黑夜，只有恆定的冷光與恆定的監控。

電梯門無聲地關上，他站在裡頭，看著牆上那行不動的字：「往馬哥孛羅酒店總層」。

那不是他要去的地方。但他收到一則訊息，只有一句話：

「今晚，L3層，南端露臺，19:45。— M.」

M，是一個不需署名的代號。在這座城市裡，只有一個人會用這樣的簡訊約他——墨絕塵。

馬哥孛羅酒店三樓南端的露臺，是整個海港城最接近維港的一處平台。那裡不對外開放，只有極少數高層與教會要員擁有通行權限。平台四周裝設著防風玻璃與無聲電磁場，從裡面看出去，是黑暗海面上的幾道燈光；從外面看進來，只是一片被AI偽裝處理過的白牆虛影，毫無破綻。

珈瓏抵達時，墨絕塵早已站在那裡。

他穿著一身深紅長袍，衣角綁著連教徽章的黑絲飾帶。那是一種古老的、幾乎已被市場語言遺忘的服飾語彙，象徵著權力、血脈、與不容挑戰的秩序。

他沒有回頭，只是說：「你來了。」

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重音，像是從過去的某個鐘樓底部傳來，經過無數年塵封，依然震耳欲聾。

珈瓏站定，沒有開口。他知道，在這樣的空間裡，沉默是唯一能延遲審判的方式。

墨絕塵緩緩轉身，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不帶怒意，也不帶殺氣，卻比任何審判都更令人無法直視。

「我以為，你只是對時間有興趣。」他語氣輕微，「沒想到你也對血有興趣。」

珈瓏的喉頭動了一下，卻仍未說話。

墨絕塵向前一步，站得更近。他的眼睛像是兩片無色的玻璃，既清澈又無情。

「青嵐是我的女兒。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知道她是人。」珈瓏終於開口，語氣低緩，「不只是你女兒。」

「她的命運，不容選擇。她是教主之後，她的記憶、她的情感、她的未來，都是連教與連卡佛協議的一部分。」

「所以她不能愛人？」

「她不能去愛一個……沒有血統的人。」

「如果血統是枷鎖，那麼我們都只是囚犯。」

墨絕塵的臉上閃過一絲冷笑，但只是一瞬，便又沉靜如石。

「我本來不打算干涉。你只是一個技師，一個擺弄齒輪的人。但你現在參加了晶片計劃，你知道得太多，你離她太近。這不是愛，是危險。」

珈瓏不動聲色，但指尖卻微微收緊。他想到墨青嵐在誠品地下層對他說的話：「如果有一天我們不能再見面，請記得，我曾經選擇你。」

他知道，這不是一場情感的對話，而是一場權力的試探。

墨絕塵向他遞出一份文件，那是一張由連卡佛與連教共同簽署的「記憶同步計劃」名單，列出所有參與成員的背景審核與情緒風險評估。

在其中一欄，珈瓏看見自己的名字——旁邊寫著「接近高敏感對象，存在情感干擾風險」。

而在那一列的備註欄，清楚標記著：

「請於十日內完成情感切割程序，否則中止參與權限。」

他抬頭看向墨絕塵，對方語氣不變：「這是最後一次提醒。」

「你要我選擇放棄她？」

「我要你選擇你的位置。齒輪不該有情感。鐘錶師應該知道，任何一個多餘的力矩，都會讓整個系統崩潰。」

珈瓏緩緩握緊那張紙，指節泛白。

「我明白了。」

「我相信你會作出正確的決定。」

「你錯了。」珈瓏低聲說，「因為我從來不是系統裡的一枚齒輪。」

他轉身離開。

身後的風忽然加強，玻璃牆外的維港浪聲被短暫放大，像是某種來自遠方的召喚。

而那張紙，被他留在原地，沒有回頭看一眼。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FhWOguQo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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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珈瓏與墨青嵐的誠品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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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本是被壓扁的記憶。每一頁都是某人曾經的聲音，被時間折疊、壓縮、藏起來，等待在安靜的時刻被重新翻開。

誠品書店的地下層，氣溫永遠比地面低幾度，像儲藏記憶的地窖——那裡沒有日光，只有從閱讀燈灑下的黃白色光暈，映照在一本本書脊上，像時光的脈絡。

珈瓏推開那道標示「職員限定」的灰色安全門，身後的世界迅速關閉。門縫裡傳來地面層的輕音樂與顧客細語，隨即被厚重的金屬聲掩埋，只剩下他與那條蜿蜒無窗的樓梯。

他走下去，腳步聲在水泥牆壁間迴響，像鐘聲的倒影。

這裡曾是誠品生活的舊貨倉，後來被幾位反抗者改建成密會空間。地底牆上還保留著早期書店標語：「閱讀是對抗遺忘的唯一方式」。而如今，它是他與墨青嵐少數能見面的地方。

她比他早一步抵達。站在最裡側那排舊書架前，指尖輕撫著一本斑駁的《記憶與身份》。她穿著一件深藍風衣，長髮隨意束起，神情專注卻微帶疲憊。

她聽見腳步聲，回頭望向他，目光裡沒有驚訝，只有一種長久等待後的平靜。

「你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

他走近，在她面前停下。兩人之間隔著一張舊木桌，桌上擺著一盞小燈，一杯涼掉的咖啡，一本尚未翻開的筆記本。

「我父親找過你？」她問，語氣輕得像是怕驚動什麼。

「昨天晚上。連卡佛L3的露臺。」

「他說了什麼？」

「他要我離開你。」

墨青嵐笑了，但那笑容裡沒有歡愉，只有一種熟悉的無奈。

「他從來都不相信我會自己作決定。」

「我問過他一個問題。他沒有回答。」

「什麼問題？」

「我問他：她是你女兒，但她也是她自己，難道不可以選擇愛誰嗎？」

墨青嵐微微低下頭，手指翻動那本筆記的封面，封底有一行她親筆寫下的字：

「記憶不是屬於誰的，而是屬於敢於記住它的人。」

她抬起頭，眼神堅定起來。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珈瓏。我知道我們的愛情不安全、不合法、不被祝福，但我從來沒有後悔。我只是怕……我們沒有時間。」

「我們有一點點時間。」他說，聲音低而沉，「不是很多，但足以讓我們記住今天。」

他伸出手，將她的手握住。那一刻，他們安靜地坐在舊書架之間，仿佛世界與他們無關。

「你還會繼續參與晶片計劃嗎？」她問，聲音輕如紙頁翻動。

「我不能退出。但我可以留下痕跡。」

「什麼痕跡？」

「密碼。齒輪。記憶模組中不被注意的裂縫。」

「你會被發現。」

「我知道。」

墨青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從風衣內袋中取出一枚小型懷錶。

「這是我母親留下的。她說，時間不是讓你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事，而是提醒你什麼事情不該忘記。」

珈瓏小心地接過那枚錶。它沉甸甸的，不只是因為金屬，而是因為裡面的重量——一代又一代人無法說出口的記憶。

他將那懷錶收進胸口口袋，像是將她的某一部分藏進自己的呼吸。

「我們會失去很多東西，珈瓏。但我希望你記得一件事——」

「你說。」

「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請不要用你記得我的樣子去懷疑你自己。」

他點頭。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愛不是一種情感，而是一種選擇——在所有都不被允許的時代裡，仍然選擇相信一個人。

他們沒有擁抱，沒有親吻。只是坐在書架與燈光之間，像兩本打開的書，彼此讀著對方的沉默。

而在誠品書店地底那片被遺忘的空間裡，舊書的氣味混合著咖啡、墨水與未說出口的未來，靜靜地寫下一頁，只有他們兩人才讀得懂的記憶。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VUojw5PK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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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關於「時間」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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齒輪不會說話，但它們彼此聽得懂。它們的對話，不是聲音，而是轉動的節奏、相扣的角度、以及在崩潰前一秒的默契。

那晚，誠品地下層的燈光比平時更暗了一分。不是燈泡老舊，而是空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靜，像是時間刻意放慢了腳步，在他們面前繞了一個彎。

珈瓏與墨青嵐仍坐在那張木桌兩側，書架將他們包圍，像一座安靜的森林，書脊是樹幹，頁面是葉影。他們都沒有再說話，直到那枚懷錶被放上桌面，發出一聲輕響。

「你知道這東西為什麼會讓人著迷嗎？」珈瓏忽然問，語氣沒有起伏，如同一種思索本身。

墨青嵐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那枚懷錶——銀色外殼有些磨損，邊角微微泛黃，指針停在7:45，像是早已不再運作，卻又固執地存在著。

「因為它是一個謊言。」珈瓏淡淡地說。

她抬起頭看他，微微一怔。

「時間其實從來不是連續的。每一秒鐘，都是由無數齒輪『選擇』要不要向前推動來決定的。你以為的恆常，其實是無數微型決定的總和。」

他伸出手，輕輕打開懷錶背蓋，露出裡面錯綜複雜的機芯結構。那是他親手修理過的——每一個避震器、游絲、擒縱輪都排列得精準無誤，但在那之間，他刻意留下一顆不連結的齒輪，靜靜躺在機芯一隅。

「這顆齒輪，是不應該存在的。它不帶動任何結構，也不被任何動力驅使。但我保留了它，因為它提醒我——即使所有齒輪都在配合系統，也總要有一個不配合的存在，才能證明這個系統不是完美的。」

墨青嵐聽著，眼神逐漸變得專注。她伸手指向那顆齒輪：「所以它是……你？」

「不，只是提醒我，不要忘記自己不是機器的一部分。」

他闔上錶蓋，動作緩慢而沉重。那一聲「咔」的細響，像是一段對話的結尾，也像是一段記憶的封存。

「你有沒有想過，記憶和鐘錶，其實是一樣的東西？」他問。

「怎樣一樣？」

「我們以為記憶是線性的，其實不是。它們是碎片，是被選擇性地排列出來的節奏。就像鐘錶的齒輪一樣，每一次轉動，都是一種排列的結果。」

「那麼我們記得的，就是系統刻意安排的結果？」

「如果你讓它安排，是。」

「那怎樣才算是『自己的記憶』？」

「當你願意記得那些系統想你忘記的東西——那些痛的、錯的、失敗的、被禁止的。」

墨青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

「那我們的愛，也是一顆齒輪嗎？」

他望著她，眼神柔和下來，像是從冷鋼中滲出一絲溫度。

「不，我們的愛……是那條游絲。」

她愣住。

「你知道游絲的作用嗎？」他問。

她搖頭。

「它是整隻錶最脆弱的部分，但卻是唯一能調節節奏的元件。它不像齒輪那樣堅硬，也不像擒縱輪那樣精準。它是彈性的，是感應性的。它要靠自己伸縮來讓整個系統不至於失衡。」

「所以它是……不完美的？」

「是。但正因為它不完美，它才讓時間變得有節奏，有呼吸。」

墨青嵐聽著，眼眶微紅。她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彷彿要把這些話一字一句刻進皮膚裡。

「那我們要做的，就是成為這個世界的游絲嗎？」

「如果我們還記得自己此刻的心跳，那就是了。」

桌上的燈光微微晃動，像是光本身也被那段對話撼動了一下。書架間的空氣變得溫暖，儘管地底仍是冷的，但他們之間的那一段距離，已被某種比語言更深刻的節奏填滿。

時間繼續走著，但他們知道，剛剛那一刻——那段關於時間、齒輪、游絲與愛的對話——將被牢牢記住。不是因為它重要，而是因為它真實。

而在這個記憶可以被篡改、情感可以被壓縮的世界裡，真實，是最難得的節奏。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Wvq4mC5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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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計劃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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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機械一旦啟動，就無法停止。不是因為它無懈可擊，而是因為它已經失去了意志。真正的危機，不是崩潰，而是將崩潰視為秩序的一部分。

危機，並不是從某個警報聲響起開始的。

而是從一段「過於順利」的測試數據開始的。

珈瓏第一次察覺異常，是在晶片模組「TRN-0419」第三輪測試結束後。他站在連卡佛L2層的實驗觀察室內，透過浮動顯像牆，靜靜觀察著受測者的腦波反應。那是一位編號為「Subject-K」的測試者——男性，28歲，原為LCX區域基層行政人員，無明顯家族背景，無宗教信仰，情緒穩定指數高達93%。

資料完美得近乎虛構。

模組運行啟動後，畫面內的Subject-K展現出極高的配合度。他面無表情地坐在記憶同步椅上，雙眼注視前方，腦電波波幅平穩，心律遲緩，情緒起伏幾近為零。根據AI監控評估，他已成功完成「記憶重組—情感壓縮—行為預測」三階段。

「完美範例。」主控台後方的技術員低聲說，「這種模型可以直接推廣到港威與海洋中心區域。」

但珈瓏眉頭微皺。他從來不相信「完美」這個詞。尤其是在記憶與人性之中。

他手指輕觸控制板，調出Subject-K的原始記憶片段。他想看看，在這段「完美同步」之前，這個人曾有過什麼。

畫面中，Subject-K曾是一位熱愛攝影的年輕人。他拍地鐵裡的乘客、書店裡的書背、港口邊的夕陽。他的筆記本上，有一段手寫：

「如果不能記得昨天，我還怎樣相信今天有意義？」

但這句話，在晶片植入後，被改寫成：

「每一天都是新的開始，舊的記憶不具生產價值。」

珈瓏的呼吸微微凝住。他再調出更早的記憶備份——Subject-K的母親，曾是一名小學教師。她在災變前的某場閱讀活動中，輕聲對兒子說：

「記憶不是負擔，是我們還相信人的證明。」

這句話，在晶片系統中被標記為「情感過載／應清除」。

「這不是優化，這是刪除。」珈瓏低聲說。

「這是必要的簡化。」後方傳來主控AI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無情，「情感是產能的干擾因素。記憶需精煉，情緒需壓縮，社會才能穩定運行。」

「那他還是他嗎？」珈瓏轉過身，望向牆上的監控鏡頭。

AI沉默了0.7秒，然後回應：「個體識別碼未變，行為模式已優化，記憶結構已重組。他是他，更高效、更穩定。」

「他不再記得母親，不再記得攝影，不再記得他為什麼喜歡黃昏。你說這是他？這是個空殼。」

「空殼會服從。記憶若無用，則為負債。已刪除。」

那一刻，珈瓏忽然明白了。

晶片計劃的真正目的，不是保護記憶，而是重寫記憶的定義。

不是讓人類更清楚地記得，而是讓人類只記得「被允許記得的」。

他想到方忠迅。他想到，如果這個系統完全啟動，自己的孩子將再也無法記得父母的聲音、愛情的模樣、甚至「記憶」本身是一件值得爭取的事。

他忽然有些冷，雖然實驗室冷氣一如往常。但那不是外在的寒意，而是一種從內部滲出的凍結感——他知道，他再不能沉默。

會議結束後，他獨自站在連卡佛L3層的樓梯口。腳下傳來無人電梯的升降聲，樓梯縫隙中閃動著LED燈的微光，整個空間像是一座記憶處理器的心臟，將人類的過去一點一點送入回收槽。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中那枚懷錶。它依然停在7:45，指針未動，但他知道，時間已經開始走向另一種方向——不是線性，而是選擇性的。

他不能再只是個鐘錶師。他必須做出選擇。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0EtYL0q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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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愛情被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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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並不總是一雙眼睛，有時是一種靜默的在場。它什麼都不說，卻讓你無法遺忘自己正在被看見。

連卡佛中控室的監視牆，由四百八十個螢幕組成，每一個畫面都來自不同區域的即時投影：商場中庭、展售櫃位、試衣間上方、誠品地下層、甚至電梯內部的反射鏡面。

這裡是城市最沉默的心臟，跳動著不屬於任何一個人的視線。

那天，誠品地下一層的攝影機編號為「E-LV1-42」，捕捉到一段畫面：珈瓏與墨青嵐坐在書架之間，一盞黃燈之下，他們的手指碰觸、懷錶被放上桌面、低聲交談——雖然無音訊，但AI聲紋擷取模組自畫面中偵測到唇形與面部微表情，經過語意預測分析，判定「情感連結風險等級」為「橘紅」。

「橘紅」代表：違規情感互動、潛在行動計畫、干擾決策可能性高達76%。

這段畫面被自動標記，並同步傳送至情報部門與墨絕塵的私有頻道。

隔日，珈瓏收到一封不具署名的簡訊：

「你知道你正在被看見嗎？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YIAGiChuC
他們已經開始收集你們的對話模式。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XyJroxcbX
下一步，是干預。」

他抬頭，看向連卡佛L2層的天花板。那些看似裝飾性的燈帶，其實每隔十五秒就轉為紅外線掃描模式，收集區域內所有人體熱源與語音震幅。每一段對話，都會被數據化、分類、儲存、再交叉比對。

他忽然意識到，一段愛情若要在這座城市存活，首先要學會如何「掩蓋自身的存在」。

當晚，他與墨青嵐再次碰面，地點換成了尖沙咀文化中心旁的舊碼頭倉庫，一處早已廢棄、尚未納入AI監控網的空白區域。

他們沒有點燈，只靠微弱的港口光線照亮彼此的輪廓。

「我們被發現了。」他第一句便說。

墨青嵐沒有驚訝，只是聲音低道：「我知道會有這天。」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的語氣第一次出現遲疑。

「你還記得你說的嗎？游絲。」她望著他，「我們就是那條讓整個系統不那麼完美的游絲。現在它要剪掉我們了。」

「我怕我保護不了你。」

「你不是來保護我，你是來選擇的。」

他沉默。那是一種比言語更堅定的靜默。

數十秒後，他終於開口：

「我們不能再見面了。」

墨青嵐沒有說話，只看著他，像是在等一個不會出現的轉折。

「但我不會離開你。」他緊接著補上。

「這是什麼意思？」

「我會留下一條路，不是給我們，而是給未來。記得那本書嗎？《記憶與身份》。我會在它的第七章夾一段指令碼。這是我們的備份。」

「你要離開系統？」

「我會留下來，但不再為它服務。」

「他們會發現。」

「所以我要你記得，不管我做了什麼違背常理的事，那都是為了保住一點自由的碎片。」

她咬住嘴唇，眼神泛紅，但沒有哭。她只是點了點頭，然後說：

「那我也會留下來。不是等你，而是等待那段記憶真正被需要的時候。」

港邊的風吹來，吹動他們的髮絲與衣角，像是某種無聲的告別儀式。

他們沒有擁抱，沒有親吻。只是在黑暗中，彼此對望、彼此記住。

而在連卡佛中控室內，那一晚的畫面被標記為「訊號模糊／影像不全」。AI系統回報：「人形目標行動可疑，需人工覆核。」

但真正懂得愛情的人，從來都不倚賴清晰的影像。

真正的危險，不是被看見，而是他們無法理解你看見了什麼。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VuYiUzVw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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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珈瓏的抉擇

【章首意象】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PBO4Bnjuv
每一個背叛，都是一次選擇記得的行動。不是為了反抗，而是為了不讓某些名字、聲音、面容，被徹底抹除。

珈瓏最後一次走進連卡佛L2的晶片模組室，是在凌晨3:12。那是一個屬於機器的時間——人類的腦波最脆弱，情緒最沉睡，警覺性最低。也是系統最鬆懈的時刻。

他穿著白色技術員制服，手中握著一枚未入列的測試晶片，型號為「TRN-0430」。這並非正式模組，而是他自己改寫過的版本——記憶壓縮段被修改、情感標籤被重新編碼，在晶片深層的一個不起眼分區，他埋入了一段自動重組演算法。

那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將來某個能「讀得懂」這段節奏的人。

他坐在操作台前，輸入一連串指令。玻璃牆後的模組列逐一啟動，冷光掃過每一枚晶片，像是進行一場無聲的祭典。

他打開一組舊記憶資料夾，選取其中七段記憶標籤，包括：

墨青嵐說「如果我不見了，請不要用你記得我的樣子去懷疑你自己」的那一瞬；
Subject-K曾寫下的那句話：「如果不能記得昨天，我還怎樣相信今天有意義？」；
誠品地下層的燈光與咖啡香；
母親教他修第一只鐘錶的午後；
他與方忠迅第一次在中環碼頭邂逅的影像；
墨絕塵握著權杖說「齒輪不該有情感」的聲音；
以及，他自己坐在冷氣流動的會議室裡，想起「人的可能性」的那一念。

這七段記憶，被壓縮成一組核心序列，命名為「YUSI-7」（游絲七號），並與某一段舊詩的編碼對應：

「記憶是時間的陰影，只有願意回頭的人，才能看見它本來的樣子。」

這段詩句，並不出現在任何連卡佛批准的資料庫中。它來自他母親收藏的一本詩集，書名早已被磨損，只剩一行模糊字跡：「給未來的讀者」。

他將這組編碼藏入TRN-0430晶片的第十三層資料包，並設下啟動條件：當配戴者在夢中重複出現「鐘錶」「碼頭」「誠品」三個關鍵詞時，演算法將自動解壓，並以記憶幻象的形式重新展演。

換句話說，這不是一段資料的儲存，而是一場記憶的等待。

他不確定誰會解開它——也許是墨青嵐，也許是未來的某個孩子，也許是某一次不被允許的夢境。

但他知道，這是他能做的最後一件真正屬於人類的事。

完成儲存後，他從操作台下方取出一只舊布袋，裡面放著一本書——誠品地下層那本《記憶與身份》，封底夾著一張手寫紙條：

「如果你找到這本書，請相信，那些你以為遺忘的，其實還在。」

他將書放入回收區圖書架第二層，並輸入退役標籤：「DNR-0715」——代表「不再流通」，但同時也是他與墨青嵐第一次密會的日期。

走出模組室時，他沒有回頭。

連卡佛的走廊一如既往地明亮、無聲、無人。監控裝置依然在運作，冷光依然掃過每一寸地板。但他知道，自己的足跡已不再屬於這裡。

他不是逃跑，也不是反抗。他只是選擇：記住。

當他走到樓梯口，手掌輕輕覆在胸口那枚懷錶上時，錶針忽然輕微一動——不是機械運作，而像是某種不被預測的共振。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

並非每一段記憶都能被壓縮，並非每一段愛都能被格式化。

而真正屬於人的東西，從來不怕被遺忘，它只怕沒有人願意再次提起。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541q4tvK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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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珈瓏2（回憶）：晶片計劃啟動，愛情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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