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看到某個學姐坐在廊下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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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一個年紀大的老太太,因為關節扭曲變形,經常要幫她翻身按摩,那個老太太四五天後終於會對她笑,終於信任她也喜歡她,但是今天學姐說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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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修女說她今天早上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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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個床位,就這樣多出了一個。但不到十五分鐘,就來了個新的病人,補齊了空缺。安琪拉修女的語氣理所當然的,就像是早餐少了根香蕉一樣,我們只能努努嘴吃些別的果腹,沒有資格抱怨,也沒有理由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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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貧民知道裡頭有的吃有的住,巴不得進來,有的人還為了這樣而自殘身體。這個地方就是這樣的,除了生存沒有別的,什麼享樂什麼情愛都不比溫飽來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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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我經常會熱到醒過來,有時候會坐在廊下吹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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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我遇到了一個人,他叫做克里斯,是個高大毛很多的壯漢,大約三十幾歲。聽他的講話腔調應該是英國人還是澳洲人,身上新傷舊傷很多,因為來這裡的志工很多,工作經歷或是宗教信仰也各式各樣,每個人都像是有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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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曬衣服的地方發呆,手上抱著本書,但是夜晚的光線應該是沒辦法看書的。他回頭剛好注意到我,「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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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嚇到你了。」因為他的聲音有點被驚嚇到了,我趕緊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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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怕亞洲鬼。」他說。「我只怕伊拉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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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克也在亞洲。」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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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台灣鬼。」他更正說。「我知道你們台灣人都是愛念書又聰明的人,但是也要有點幽默感啊,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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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皺眉頭,那個Bro叫得親切,我也不好掉頭就走。「睡不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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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戰地記者。那種地方待久了,太過安靜的地方也不習慣。」他笑著說。「聽說你照片拍得很好,下次能不能分享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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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好,我只是當作興趣罷了。」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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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去睡吧。明天我幫你一起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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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跟他說晚安,雖然他都是說說而已。我從來沒有一次看到克里斯下來幫忙,頂多會陪病人說說話,他其實就像是個沒事的人一樣,總在旁邊看著我們勞動,然後他會動筆寫字和用手機拍照,安琪拉修女和帶頭的史蒂夫都不太理會他,說隨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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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修女說,不管有沒有勞動,來這裡體驗貧窮本來是一種中產階級的奢侈,許多人以為自己看到了做到了就像是領了贖罪券一樣,好像關懷過理解過這些世間上的痛楚,就可以把自己過去的罪孽給洗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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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做不做事都一樣,回去之後人們到底能夠帶走什麼,誰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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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克里斯看過了我的相片,他說我拍得不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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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攝影和新聞攝影本就有很大的差異,我沒說什麼。我的這張記憶卡有些過去的照片,有許多知穎和其他同學的照片。不過他翻著照片,卻停留在某張我拍攝筱羽開車的側臉的照片,那張是一年多前,我們去瑞穗的時候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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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嘴角勾起的弧度,還是那麼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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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照片的時間太過久遠,又加上我的相片量本來就有些大,它傳上電腦後還是RAW檔狀態,沒有進行任何後製。也可能在我記憶深處對那段時間的回憶仍然有些懼怕,不想去輕易觸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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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人。」克里斯笑了起來。「是你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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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揪了一下,竟然這麼明顯嗎?「不過她結婚了。」應該吧,我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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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一臉可惜的表情。」他笑了。「既然那麼可惜,就該不管她結婚沒有都把她搶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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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回來?她從來沒有屬於過我,搶回來到底又能怎樣呢?所以我不置可否,就這樣結束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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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個人並沒有想到,後來這個外國人克里斯,竟然成了影響我很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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