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蝶的幸蝠 - 65　虛空之玉

帝都王城頂層，有些心不在焉的霞婉柔沒有察覺緒空的「視線」，一邊眺望著帝都整齊劃一的乳白色建築，一邊和替自己梳頭的母親談心。

她並非不曉得緒空會與賽梅特與戴斯提一道回城，但她怎樣也料不到這個乖巧的弟弟一到王城就立刻挑事，因此沒花太多心力在關注其動向。

反正那孩子會來這兒找我的。她心情有些複雜，既希望與緒空重逢，又不希望他與自己劃清界線。

真可笑，明明是我自己要他選擇的。雖說中間發生了一些小插曲，但事態仍在霞婉柔的計畫之內──她初次體驗到如此順利卻沒法坦然感到開心的狀況。

「想不到我的女兒三年來出落得愈發美麗了。以前還有幾分青澀，如今面容成熟撫媚，儀態落落大方，又有能把這深藍色軍裝撐出曲線的好身材，果然是我自豪的女兒。」

「媽……妳也別顧著自己開心，多少顧及一下被妳誇得害臊的我好嗎。」

將女兒的銀白秀髮盤起，以髮簪固定。瀟瀟從雪色纖細後頸移開視線，瞥了和詠夏攜手走到王城大門前的兒子一眼，卻佯裝不知，沒和對緒空用情至深的女兒提起。

她們又聊了好一陣子，忽然聽到下方歡聲雷動，喝采自四面八方響起──後方的競技場，前方的大街小巷──席捲整個帝都，

遠方鐘塔上的寬大記憶石板正發亮著，雖說成色不太漂亮，但至少清楚地顯示出競技場的畫面。

「……小空？」

灰階的畫面。滿地的灰黑血液，流淌，源自骨折後貫穿的傷口與七竅。

平時精明幹練的霞婉柔腦筋難得轉不過來，痴痴地望著記憶石板幾星隕，這才終於意識到競技場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情急之下，也顧不上沒法使用翅靈，直接從二十餘米的高度往競技場躍去。

「小柔妳別急啊！」

瀟瀟焦急的聲音，追不上。

衝擊，黑靴在有弧度的牆面滑動；蹬牆，細嫩手指扣上浮雕的凹槽攀附；劃傷、墜落、緩衝，如今她的傷口不像過去那般能輕易癒合──

但她不在乎。

操大刀「冥海」斬落無數首級、掄巨棒「玉碎」砸爛萬人血肉，大帝的強悍是有目共睹的。

飛龍之喙、螳族前代族長安比西雅的頭顱……展示櫃裡的戰利品琳瑯滿目。她彷彿看到親弟弟的頭顱被祖安雁大帝以粗布胡亂擦拭，隨手扔進展示櫃裡的空位中。

──住手！

她本該這樣喊的，然而氣喘吁吁地抵達現場時卻噤了聲。

只見玉碎朝著緒空猛然砸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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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局之初，緒空受不詳之預感籠罩，以驚人的距離敏銳度接連閃避大棒的猛烈追擊。

空間被反覆扭曲與復原、受幻覺蝶術影響的各色靈力相互欺瞞、空戰將錯綜複雜的戰局激烈程度提升了一個維度。

玉碎彷彿咆哮的獸，撕裂大氣朝他飛撲。

他只能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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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戰過程中，纏繞玉碎之光輝隨著揮擊次數增加閃耀愈盛，其速度也愈發駭人。

根據靈力探測與回聲定位緒空做出了結論，速度的遞增並非是蝶術所致，而是神器本身的能力。

他想起了慘死於雨猴涅提比之手的藍邈，她的金色雙劍「雙頭蛇」亦是此類型。

純白的光翼染上虹彩，創造蝶術讓巨石阻礙了祖安雁的進擊路線，強迫他用棒打碎岩石前行，阻斷了他的連擊。

他預估緒空會趁著塵土飛揚偷襲，便一棒揮向原先藏於石頭後的人影，豈料那不過是創造蝶術與幻覺蝶術共同營造的假象罷了，實際上緒空早已充分利用蝶翼的機動性繞道了他的身後，雙手握持唯一星發動閃擊。

然而，緒空沒料到玉碎除了本身擁有操作空間的能力，還能儲存海量的靈力，使需要同時維持迅疾與爆發蝶術的他沒法用空間蝶術與之抗衡。

腳下的影子就像被捲入了暴風一樣被攪碎，方向感葬於混沌，一回過神來只見玉碎正不斷佔據更多的視野，準備給予自己迎頭痛擊。

緒空仍未放棄，鼓動翅膀改變被破壞的體勢，揮出了未完成的閃擊。

「神乎其技，可惜對手是我。」佔據祖安雁五成臉部皮膚的飛龍紋如同寄宿著聖火，流動、有生命的金黃色在剎那達到光亮的巔峰。

與之相比，緒空的斬擊黯然失色。唯一星如光一般迅速，卻逃不出空間的扭曲，輕而易舉地被偏開，以分毫之差掠過祖安雁的龍紋。

玉碎已然落下。招式被化解的緒空回防不及，扭轉手腕，以劍柄使出天壁劍。

純白之光於雙方身上爆發，數萬次空間蝶術在觀眾正因強光而反射性闔上雙眼前彼此交鋒。祖安雁打算讓緒空的架式崩壞，在使不出天壁劍的情況下被打成肉糜；緒空除了不讓對方得逞以外，也積極地嘗試用空間蝶術逃離玉碎的攻擊範圍。

銀光與金光互撞──緒空成功使出了天壁劍，但沒能逃離正面交鋒的命運。

不過，只要天壁劍一把玉碎彈開，祖安雁必定會產生破綻，此時即為勝負的關鍵時刻！

劍與棒劇烈摩擦──天壁劍沒有辜負她的期望，穩穩地接下攻擊。然而當緒空正將旋轉力賦予玉碎之時，打算一鼓作氣反敗為勝的他卻感覺手臂一軟，右臂以一個令人倒抽一口涼氣的角度開始扭轉。

啪滋，骨頭與血肉碎裂的聲音響起。

右手被白森森的尺骨貫穿肌膚，劇痛來襲，緒空催促著肌肉活動，然而喪失知覺的手臂仍無力下垂。

血柱伴隨噗滋聲飛射，身穿黑鎧的祖安雁側身躲開，披風飛揚。

他提起在地上砸出一個大坑的玉碎，輕身一躍就繞到因劇痛而意識模糊的緒空身後。

玉碎停滯於空，一瞬，再度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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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望從天而降，然而緒空無法用聲音感知世界。他如今連自己粗重的喘息聲都聽不見，只餘震撼整個帝國的觀眾吶喊，縈繞在耳。

「大帝！大帝！大帝！大帝！大帝……」

競技場外歡聲雷動，上萬子民正為他們所憧憬的「最強」歡呼。

無敗的王者未曾辜負他們的期待，無堅不摧，刀鋒所及人頭落地；巨棒所觸夷為平地。

「絕對防禦，不過如此。」祖安雁全力揮動大棒，打算為這場戰鬥畫下句點。

染上鮮血的玉碎再度來襲。想閃避，也逃不過被不斷加速的連擊追打的命運；想硬扛，儘管天壁劍能擋下，也會像方才那般被玉碎能力之一的「內部打擊」造成傷害。

無計可施了，本應如此。

然而辜負絕大多數觀眾的期望，本該無堅不摧的金棒，卻被純白的大手給接了下來──

那是緒空身後光翼的變形。

「大帝，對專精防守的我來說您可真是剋星。」緒空雙眼染上血紅，破壞欲近乎讓他陷入瘋狂，他咧嘴一笑，露出了長而尖的獠牙：「所以，我這就要開始攻擊囉。」

另一側的光翼同樣變形成一條數倍於常人大小的臂膀，攥緊拳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剛放完大招的祖安雁腹部揍去。

對帝國人而言無敵的存在，宛如殘破人偶一般被狠狠擊飛，在發出巨響的同時嵌入觀眾席下的牆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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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婉柔已至，到嘴邊的話卻沒能說出口，只是癡癡地看著恣意變形雙翼的緒空粗暴至極地把大帝給狠揍一頓。

不受限於翅膀的形式，拳頭、長槍、槌子……甚至是能放出高純度靈力的砲管，變化無窮。緒空靈活地操作翅靈進攻，打扁對手高挺的鼻；扯爛那礙眼的大紅色披風；用靈力彈中斷連擊，所向披靡。

緒空，本該是徹頭徹尾被她有意灌輸的虛假人格，如今已不是個空虛的殼。他有著自我意志，有著想保護的人，亦有著不受既有框架影響的戰鬥方式。

碎玉一砸，裂開的卻不是美玉，而是包裹著玉的頑石。

毫不起眼的外殼迸裂，裏頭那堅硬而美麗的玉石始現。

「太棒了，緒空，這就是蝙蝠種的力量嗎？」傷痕累累的祖安雁毫不膽怯，反倒因為遇上難得一見的強者而感到興奮。

緒空用空間蝶術把錯位的手骨給接了回去，讓自癒能力發揮效用：「並非所有的未知都該被歸因於蝙蝠種，至少與你對抗的，是不受種族限制，專屬於我的力量。」

「呵，真敢說啊，明明兼容並蓄才是我們蛺蝶種的特點！」

話才剛說完，祖安雁便遭緒空的翅靈直擊，明明確實擊中了，緒空卻感覺手感不對勁──

是某種製造分體的能力。

「虛月。」

凌厲殺意來襲，不可視的玉碎打破了緒空的虛影。

「竟然是誘餌！」祖安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刻意露出破綻的緒空早料到祖安雁會選擇繞過翅靈的攻擊，以擅長的近身戰決勝。

而那也將會是他大意之時。

雙手握持轉變為大劍的唯一星，緒空毫不吝嗇地灌注靈力，讓決勝負的一擊有著最大的威力。

他捨棄迅疾蝶術不用，全靠閃擊提升速度，高舉大劍，使出了磊碩託付給自己的秘劍。

「秘劍，驚天破！」

在祖安雁訝異的目光下……他無視滿是破綻的敵手，斬向了看似空無一物之處。

玉碎那金燦燦的棒身在交鋒的瞬間顯現，祖安雁「本體」的位置暴露了出來。

歡呼聲不曉得自何時起平息，觀眾屏氣凝神，準備為勝者歡呼。

本以為只會一昧逃避與防禦的緒空，竟在最後選擇力量的比拚，這讓崇拜強大戰士的帝國人民為之沸騰。

他們敬重絕對的強者祖安雁，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期待英雄的誕生。

「這就是，現在的我！」

層層爆發蝶術中，那彷彿烙鐵一般發紅的唯一星，不負眾望，斬斷了玉碎，為戰鬥畫下了句點。

緒空之姿，烙印於歷史；緒空之名，響徹於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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