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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鴿子、酒紅色惡魔與膽小鼠

長跪不起

Feb 14, 2023

77

9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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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月高掛，陰森的中世紀高塔。這裡是大陸東北方，以高塔為界，世界劃分成光與暗。高塔前，蔥蔥鬱鬱，鳥語花香；高塔後，荒木枯枝，生靈塗炭。

看著手上的藍色小冊子，我大概是第兩百零七次的唾棄自己——我討厭這份工作，更討厭做著這份工作的自己，討厭到每分鐘都難以呼吸。

而現在，我得在這個鳥不生蛋的禁區邊緣完成這次的工作。找到那個該死的惡魔，並從對方口中套出近可能多的情報。

黑鴉啞啞地叫，我忍不住低聲嘟囔：「愛說故事的惡魔，真諷刺。」

大抵是被這份無能的怒氣感染，蟲鳴不知何時消失了。我滿懷糾結走向破爛的木門，門自己嘎吱一聲打開了，尖銳的聲響使脊椎竄上一股細小電流。

愛說故事的惡魔？聽起來像是被後世改編的格林童話。

門開了。幸運的，這位惡魔顯然今天心情不錯，願意讓我進去探望他，而不是像我的上一位同僚。——很難想像趕了一百多公里的路又被迫打道回府是什麼感受——當生活足夠糟糕，不會有人想體驗更多糟心的事情。

緊接著是螺旋攀升而上望不到盡頭的樓梯，光是想像就忍不住牙疼，恨不得能直接用翅膀飛上去。只可惜過於狹小的過道塞不下能載起人類的翅膀，這念頭想想也只能作罷。

如同電影，石牆上的白蠟燭隨著前進被點亮，微弱的火光搖曳，影子隨之顫抖。

令人不適的沉默中，我的腳步聲被襯托得異常響亮，甚至能聽到衣物摩擦以及身體運動的呼吸。

樓梯的終點，肉眼可見地越來越近。

我一邊左右張望，一邊輕敲木門兩下，沒等到回應便逕自闖入了。圓形構造的房內靠牆堆滿書架，零散的書籍散落一地。——我到了。

根據資料，那些書本是「惡魔的日記」。而惡魔本尊正側身坐在窗口，沒有分一點目光給可憐的客人。如果不看頭頂上烏黑的山羊角、後背的單片蝠翼以及虛繞在他周身的尾巴。這位高塔裡的主人翁看起來就是有著憂鬱氣質的蒼白青年，還是會在學校中被塞滿情書的那種。

我突然好奇一個問題。他究竟在看什麼？但當我悄咪咪探身，卻發現窗外除了那個詭異而鮮紅的月亮外，只餘下荒蕪不變的大地。

風吹過，樹葉發出騷騷聲。他似乎終於注意到我的存在。那雙山羊瞳在黑暗中發光，挪移過來的目光重重加劇了我對身在此處的不適。

「我在看回憶。」

像是看穿了我，酒紅色頭髮的惡魔低垂眼簾，倒是難得的顯露出無害的一面，當然，我不會因此放鬆警惕。失蹤檔案中的數字四十四可不是大風刮出來的。

他低聲笑了笑，壓抑任何情感，卻莫名讓我感到一種感同身受的悲涼。這股熟悉的寂寥感讓情況更加糟糕，胃部開始不適，想要嘔吐。呼吸越發急促，巴不得奔逃出這裡。

——他在眷戀什麼？

惡魔面無表情的注視著我，他躍下窗台，鑲著金絲作邊的單肩斗篷遮住整隻手，身上依舊是萬年不變的西裝馬甲與長褲。

右手置於胸前，惡魔像是紳士一般鞠躬。

「——好久不見，鴿子先生。」

別這麼禮貌。該死，羽毛都要炸開了。

忍住跳窗檯走人的慾望，我抬起手中的筆，示意對方配合工作。

⋯⋯

工作並不順利。

對象對於談話的部分相當配合，惡魔畢竟是知名地熱衷於給每位對得上眼的人講故事。

我是說，任何一個沒有夜視能力的傢伙被迫坐在這裡都會頭疼。眾所皆知，貓頭鷹在黑夜行動自如，但鴿子可不是如此。我的書寫能力顯著地效率下跌。何況惡魔還翹腳坐在窗口，遮住約三分之二的月光，即便對方會待我書寫完之前的部分再往下講，這也不是件易事。

過了一段漫長又痛苦的時間後，惡魔嘆了口氣。他朝我斜後方勾勾手指，一個東西晃悠悠地飛到我們中間，藉由碩果僅存的月光，我看清了那個東西的真實樣貌——燭台。

他抬手打了個響指，火光出現。

「這是每次點火都要打響指的意思嗎？」想起樓梯間的蠟燭，我腦內出現了奇怪的畫面。

惡魔明顯愣住了，他哧了一聲捧腹大笑，此時反而像一位肆意的少年：「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當然不！」

孤零零的笑聲在此迴盪。我無聊的撥弄燭台的金屬。

「哈，天啊！我好久沒那麼笑了！」他沒有停下，笑道：「你跟他一定很有共同語言。」

我沒有問他是誰，我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我需要把他寫進去？」但惡魔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笑聲戛然而止，僅存的右翼也倏地圍攏，如同按下暫停的滑稽影像。

像是危險的訊號，燭台隨之熄滅。

凝固幾秒，金色的眼散著幽幽微光，似乎裹著不明的情緒閃爍。我從未見過對方這麼「失控」的模樣，他看起來下一秒就會割斷任何生物的頸動脈。

「不寫了。」微弱的氣音說。

好像能聽見喘息⋯⋯惡魔會呼吸嗎？

來不及得出答案。眼前閃過一抹紅光，酒紅色的身影瞬息隱於黑暗。在金瞳見證下，粗魯的風猝不及防將我推出窗口。用膝蓋想也知道，這是對方的逐客令。

在五米高空的境況下，我罵罵咧咧地展開翅膀，伸手挽救被吹散的紙張。

⋯⋯

⋯⋯

［夢界274年2月29日晚上11:00，「訪問惡魔」工作結束。］

我隨意的將筆投向筆筒子，沒中。筆在桌上滾了幾圈後停下。

空虛侵蝕著房間，煩躁使熱度都彷彿上升了幾度，地下空間本就煩悶的空氣更是加深這份苦楚。

「喂喂，別拿筆出氣啊！」在一旁靠著椅子閱讀書籍的乾草色鬈髮男子被過長的頭髮蓋住了上半張臉。他扯了兩下印滿黃色乳酪的白上衣並表示不滿：「每次斷水都是我要去領新的唉，前輩。」

語畢，他揉了兩下蓬鬆雜亂的頭，露出其中一隻烏黑的死魚眼。

在目睹我連人帶椅子後撤，生動表演如何讓四根木棒子吱吱刮地後。他仰起頭乾脆用書蓋住臉，彷彿模擬如何橫著躺進紙做的墳墓。

他有氣無力地說：「椅子壞了也是我要領的啊，前輩。」

說得就好像我沒有幫他領過總是壞掉的木頭磨牙棒一樣，明明是每週輪流的。

但不可否認，這麼鬧兩番之後，心中的情緒著實稍微好轉了些。

「我說⋯⋯」有空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剛要開口，便傳來叮的一聲，對面的人從椅子上彈起，因為被書砸到腳趾而忍不住抱腳痛呼，而我怔愣著看向自己的手腕上的小巧機械。

「⋯⋯明明就是我的通知，你是在驚嚇幾點的。」我忍不住貧嘴一句，點開手錶螢幕上的白鴿送信圖標，大大的「訊息通知」四個字掛在上頭，等看清楚寫在下頭的訊息主旨後，我心臟瞬間漏跳了一拍，拉開椅子，開門走到空無一人的走廊上。

「

保密等級：S++

任務：接觸『夕日下的圖書館』

期限：不限

」

是機密任務，但是為什麽？心中的困惑逐漸增大，我想起了什麼，又滑了幾下手錶，看著權限等級上的「B（D）」。

看著括號裡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字母，我忍不住靠著牆慢慢蹲下，捂著臉發出扭曲的呻吟。

——研腦大人在上，為什麼是我。

非常違反人類直覺的，在這個組織，字母D正代表著至高的權限。

⋯⋯

確認四周無人，我抬起手腕，錶帶對準牆上的識別鎖。「——滴滴，准許通行。」微弱的機械女聲從識別鎖傳來。扒拉幾下手錶，我邁開雙腿走進黑暗裡。

感應到來人，在這不超過五尺的走道中，白炙的燈順著腳步聲逐序亮起。後頭的機關門自行關上，眼前出現的另一道門再度出現另一道聲音，像是女孩子說話，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種設置。相比以往冷冰冰的、不男不女的聲音，這道聲音有著像是真人的溫度。

它說：「請說出世界研究組織的理念。」

「研究世界。」

「請說出任務內容。」

「接觸『夕日下的圖書館』。」

「請說出世界研究組織的最至高存在。」

「研腦在上。」

一切正常，門上的燈管亮起藍光，身後的燈默默熄滅。我轉過身等待數秒，什麼也沒發生。照理說，現在門應該自行打開，我也該從容自若地瀟灑離去。

正當困惑湧上心頭時，聲音又傳來了。

它問：「你聽從於誰？該題無正解。」

這是必要流程？身為一個常駐的保密等級B，這是我第一次走這種額外的程序。搞不好是什麼D級權限的限定問題，但不論如何，敷衍都不在我的選項內。

但，這也不是我能輕易回答出的問題。

於是，空氣陷入了膠著。藍色的燈光依舊亮著，房間也幽幽地亮著，等待著回應。

最終，我說出了會讓我在組織內被稱作叛徒的言語。

「——我只聽從於我自己。」

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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