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 時間流逝

時間被凍結的魔女見證了少女一生的故事。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MPUknkL2r
投稿學校比賽的短篇，入圍了但沒得獎，但自己滿喜歡這個故事的，也用了很多喜歡的歌曲元素，希望大家也會喜歡。22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gufTev5gB

凍結的時間是祝福還是詛咒？

時間不打算給我答案，只是不停地流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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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許多童話故事裡的魔女那樣，他們只是會了幾個一般人不會的小把戲就被趕到深山裡，我在知道自己有這種能力後，也把自己趕進深山裡，過上自給自足的生活。

沒錯，自己趕自己走。實在太多村民聽到我能凍結時間就攜家帶眷來請我幫他們解決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我真的受不了了。

例如請我把他家的蔬菜保持當下的新鮮。為什麼菜都拔起來了不當成今天的晚餐吃掉而是拿來請陌生人施展小魔法？

或者是問我如果把他家的雞的時間凍住，就算之後殺掉是不是也可以保持活著時的活力？不會！牠已經被你殺掉了！魔法不會背叛大自然！你家的雞也不會！

甚至把自己長滿皺紋的臉湊過來求我幫他恢復青春容顏。阿婆我只會把時間停下來沒辦法動拉皮手術耶？直接租一台馬車到城裡找異國來的醫生搞不好還比較有機會？

總之為了自己的居住安寧，我在某天深夜七手八腳地收拾行李逃離原本住的村莊，來到村民都覺得很危險、沒必要不會隨意靠近的山裡。

或許以前的魔女也是被村民煩到把自己趕進山裡的？

來到山裡住下來之後，除了所有東西都要自己準備比較麻煩以外，過起日子還是比以前舒適不少。反正我在莫名其妙得到魔法之前也不太和人交流，這樣的生活正合我意。

凍結時間的魔法也起了很大作用，例如凍住含有水分的泥土的時間，水就不會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消逝，可以一口氣在上頭栽種好幾輪作物才澆水；或者是揮動斧頭到最大力道的時候將斧頭的時間停下，那個瞬間的斧頭可以輕易切斷大部分的木材。確實是自給自足的狀態下相當方便的魔法。

入夜以後會有村民們懼怕的野狼的嚎叫、或一些奇怪的叫聲，因為它們可能會吃人。但在這兒實際住下來之後發現人類根本不是他們的晚餐首選，牠們吃的都是更高級的肉類，而那些肉在這山裡比人類還容易取得，動物們忙著找食物都來不及了，才沒空襲擊路人。

家門口的花兒不斷地綻放又凋落；原先只有小腿那麼高的樹苗漸漸地向上伸展出一片樹蔭；落雪時在種不了作物的小小農田堆出雪人逐漸變成一種習慣。

在獨自生活的好幾年後——或許是二十、三十年？還是更久？

總之、某天看著鏡子裡的倒影與最初離開村莊時的模樣相去無幾，我才意識到這個魔法最主要的作用對象是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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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離群索居，見到人類的機率依然不是零。

「嗚嗚……」

大概是個小女孩？這個年紀理應有成年人在身旁，卻自己在我家旁邊跌了一跤，大哭好一陣子也不見看似家人的身影。想來也是，這裡可是危險的深山，除了某些不長眼的小孩誰沒事會自己進山？

這附近三不五時會有在山腳受傷的人，我還真不知道這裡到底哪裡有本事讓他們受傷，更不知道到底誰給這小女孩的勇氣，讓她有辦法跑到我的房子所在的半山腰才跌倒。

但這樣下去被噪音干擾而受不了的只有我，我可不想這樣。每次都這樣。

我從後門走到屋外，裝成從遠處走來剛好撞見小女孩跌倒的樣子。「天啊，你受傷了嗎？」、「我帶你去找父母、好嗎？」這類的話十幾年來沒少說過，我覺得我根本可以自封深山巡守隊。

總之小女孩沒有被突然出現的我嚇跑或嚇哭，反而有點冷靜了下來。

「姊姊也迷路了嗎？」

「沒有哦。」

「那姊姊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了把你帶下山找爸爸媽媽。」

「可是把拔馬麻說不可以隨便跑上山。」

「你不是也跑上山了嗎？」

「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為什麼在這裡摔倒了呢？」

「我、嗚嗚……」

呃。

我把注意力轉回小女孩膝蓋的傷口上，「包紮好了，很快就不會痛了哦。」

幫她包紮的時候盡可能確保關節的活動性，我實在不太想背小孩，就算她看起來很乖。而小女孩收起眼淚之後也只是默默起身沒再說什麼，只是一直睜著那雙大眼看著我。

「怎麼了嗎？」我咧起笑臉，看著身高只到我腰間的小女孩。

「姊姊，可以牽牽嗎？」

小女孩說著便抓住我的手。

不可以。

「好啊。」

人活著常常得做些事與願違的事，因此我沒有甩開她的手，這樣最不容易出狀況。只要忍到她父母出現就行了。

我帶著小女孩熟門熟路地走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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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拔、馬麻！」

走到接近山腳總算看見焦急的身影，小女孩也放開我的手奔向父母的懷抱。小小的手掌在掌心留下些許溫度。

「你到底去哪了，不是跟你說不可以跑上山嗎？媽媽很擔心……」母親先是對小女孩責備幾句，又轉過頭來看著我，「真的非常感謝你！」

「沒什麼，下次記得多留意孩子的動作。」我擺了擺手便轉頭準備回家，「山很大，一個不小心誰都找不到哦。」

「請等一下！我們應該怎麼報答你？錢或者是什麼……」

「不要再讓她亂跑就是最好的報答了。」

不要再來煩我就是最好的報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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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細數以年作為單位的自然循環，時不時幫助受傷或失蹤人口回到他們該去的地方也變成一種習慣，即便只是為了我自己的居住安寧，我也不否認那已經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即便總是在送人下山，我也不會像村民傳說的魔女那樣使用暴力驅逐的手段，只是覺得那很沒意義。搞不好那些魔女也只是被迷路的白目煩到受不了、忍不住朝人家丟了一顆火球而已。

我想自己可能比想像中的還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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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只是我還沒摸索出凍結時間的魔法要怎麼拿來攻擊人而已。

「叩叩。」

半夜、杳無人煙的危險深山，有著這個別名的我家門前傳來規律的敲門聲。打開門的我看見了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類。而她吵到我睡覺了。

又是小孩？這幾年下來處理的孩童走失個案真的越來越多了……

對方身高大概到我胸口，臉上沒有一般走丟小孩該有的驚慌，看上去像青春期硬要反抗大人的叛逆小孩。

「你要做什麼？」我沒好氣的開口問道。

「我迷路了。」少女理直氣壯回答，「可以請姊姊帶我下山嗎？」

「我不下山的。」

「騙人，你知道路。」

「不好意思，我們認識嗎？」我打了個呵欠，「隨便說別人騙人很沒禮貌哦。」

「我沒有說謊。」少女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右膝蓋，隨即又指向我，「我在這裡迷路過，是你帶我下山的。我那時候還跌倒了，是你幫我包紮的。」

「哦……」

聞言，我才仔細端詳了少女的臉，確實有一種在哪見過的感覺。但畢竟幾年下來在山裡找到的迷路小孩少說也十幾個，她真的不要對自己太自信才好。

「你是不是不相信？」

「嗯，我記得那時候的小孩很乖，應該不會這麼沒禮貌。」

「我沒有沒禮貌！」

「啊、吵死了，進來。」我受不了了，側過身子讓出門口的空間，「我記得你，可以了嗎？還有，我也沒有騙人，晚上的山很危險，我不會出門，要等到白天才能送你下山，好嗎？」

「好！」少女蹦蹦跳跳地進了屋內，這裡走走那裡看看，絲毫不覺得這是別人家。

若非不想在半夜出門，我真的巴不得現在就把這小鬼扔回山下。

「喂、東西弄壞了要拿新的來賠哦！」

「我不會亂碰啦！」少女一邊嘗試攀到櫃子上一邊這麼說，「而且媽媽說不可以用『喂』叫別人！我叫愛麗絲！」

這年紀的小孩真的好討厭。

我三步併兩步走到愛麗絲身旁把她從櫃子前拉走。

「哇！」

「知道了，愛麗絲，管好你的手。」我忍住想揍人的衝動，「拿不到不要勉強，你想看什麼，我拿給你。」

愛麗絲被我放到地上倒也沒有大吵大鬧，只是伸手指向櫃子上的紙飛機，「那個！」

我沒有多想，伸手把紙飛機拿起遞給她。

「這是普通的紙飛機嗎？」愛麗絲說著便把紙飛機往前射出，紙飛機靠著小手出力的動能與微弱的氣流飄了一會兒便掉在地上。

「對啊？」我不是很清楚她要問什麼。

「那為什麼它剛剛不會掉下來？」

啊……難怪她會盯著普通的紙飛機看。

我嘆了口氣，撿起地上的紙飛機後射出，紙飛機在留有最初動能的狀態下硬生生在空中停止移動。

「因為我是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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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可好，我後悔了。

照理說被大人從小灌輸到大的觀念不該是魔女很可怕嗎？

「你可以從手上丟出火球嗎？轟隆轟隆！」

「我不會。」

「為什麼你要自己住在外面？在村子裡跟大家一起住不好嗎？」

「我喜歡一個人住。」

「這樣不會很無聊嗎？」

「我比較喜歡安靜。」

「你的魔法到底是什麼啊？」

「把不乖的小孩變成石頭。」

愛麗絲非但不害怕，還整個晚上纏著我問著這個那個，我有好幾次差點就把凍結時間砸在她身上。但我撐過來了，我很有修養。

不過原本嘰哩呱啦說這講那的小女孩睡著之後就只是小女孩，唉要是全世界的小孩大部分的時間都拿來睡眠有多好。

清晨，甫探出頭的日光穿過樹林照進房間，愛麗絲睡得很熟，我倒是幾乎沒睡著。

既然太陽出來了就該做正事了。我沒有想太多，伸手輕輕搖了搖躺在我床上的愛麗絲。

「嗯……」

半夢半醒的樣子。

「愛麗絲。」我這回拍了拍她的肩膀，「太陽出來了，該下山囉。」

「唔……不要……」

「嗯？」

她是醒了還是在說夢話？

「我不要回家……」

「不可以。」我伸手將棉被一把抓起，「你整晚沒回家，家人一定很擔心。」

「啊！」想抓住棉被的愛麗絲跟著坐起身子，看到我的模樣氣噗噗地鼓起臉頰。「才不會擔心……」

我只是把棉被收在身後，朝著愛麗絲笑了笑。

「好了，你起床了，該回家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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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愛麗絲抓著我的衣袖，沒有要放開的意思，「可以走慢一點嗎？」

「不可以哦，你要回家。家人在等你。」

「我沒有要回家……」

「嗯？」

「我們家要去旅行。今天要去其他城鎮了，昨天就在山下的驛站休息。」愛麗絲的語氣變得有些失落：「但我不太想去旅行，我不想離開家。不過我記得姊姊住在山上，所以迷路了也不害怕。」

「哦……」我應該只跟她見過一兩次面？「你知道路怎麼走？」

「雖然我上次是迷路上來的，但我記憶力很好！下山的時候就把路記起來了！」

「是哦……」我敷衍的點了點頭，「山下有驛站？」

「嗯！半年前蓋好的，還很新。姊姊你不知道嗎？」

「難怪亂跑上山的人變多了……」我恍然大悟，「我說過了，我不下山的。」

「那姊姊應該也不知道驛站為什麼會蓋在那裡？我跟你說好不好？」

「嗯……」

愛麗絲像是拋去了不想去旅行的不安？總之語氣變得明朗、開始滔滔不絕講起到驛站這幾天發生的事。什麼原本村莊的人都反對建在這兒、因為這座山很危險有很多可怕的動物，但實際落成之後反而成為重要的休息站之類的。

我聽著呢，但沒很認真聽。

接近山腳，我輕輕甩了甩衣袖，愛麗絲才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的放開。

「……魔女姊姊。」

「嗯？」

「等我旅行回來、等我長大……還可以來找你玩嗎？」

我不覺得我有玩到哦。

「可以啊。」我說，「但你要乖。」

我就不信她這輩子有辦法迷路第三次。

回到家，剛把門打開就看到地上躺著一架紙飛機。

瞥了一眼遠處的櫃子，原本的紙飛機還在那好好的。

是誰……唉，還能是誰？

我彎下腰拾起紙飛機，裡頭好像寫著什麼。沒多想便把紙飛機攤開，確實有一行看上去稱不上工整的字。

「魔女姊姊想我的話就看著這個紙飛機吧！愛麗絲」

什麼時候放的……

我只是嘆了口氣，將紙飛機折回原來的樣子，接著隨手往天花板的方向射出。紙飛機在空中畫出半條拋物線，隨即在線的頂點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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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黑但飄著雪，加上樹蔭的遮掩仍需要另外的光源才能看清林間的模樣，一般來說這種會讓樹林能見度變差的天氣往往是我拒絕出門的理由，儘管已經把這座山當成自己家一樣摸透，我還是不太喜歡在天氣不好的時候逗留在外，但冬天是特別容易迷路的季節，偶爾出來巡視一下比較不愧對自己的良心。

我提著油燈在林間穿梭。哪裡比較容易有人倒下其實心裡算是有個底。確認常出事的幾個點都沒問題，我便沿著來時蓋在雪地的腳印緩步折返。

覆著雪的山林也沒什麼特別的，也不至於看膩，但總的來說都是相似的風景。

除了不遠處微微泛起的橘黃光芒。我想那是油燈。

又有人迷路了？是誰這麼不長眼，已經下雪了還跑上山？

我加快腳步往光源處前進，對向的油燈光芒越來越明亮，連帶著手持油燈的人影也變得清晰。

「……嗯？」

那是一名少女。似乎也注意到我了，她拉緊身上的披肩，加快速度朝我的方向走來。

「魔女姊姊……！」

怎麼說，雖然聲音很興奮，但好像有點虛？

一直到站到彼此面前，我才發現她的臉上滿是疲倦。

「好累哦，我又要跟你借房間休息了……」少女說著說著便把眼睛闔上往我這邊倒。

「喂、別睡著，愛麗絲！」我記得她的名字了。

把愛麗絲半拖半拉回屋子放在床上，我接著便大致將房子整理了一番，其實房子也不至於亂到見不得人，就是下意識想整理一下而已。

收拾完回到房間，我隨手拉了一旁的椅子在床邊坐下，這才仔細端詳愛麗絲的模樣。上次見到她應該是四五年前的事，和那時候比起來身子又長了一些，五官像是長開了，幾乎褪去以前的稚嫩，但仍能看得出來是她的樣子。衣著與常見的旅行者相去無幾，加上原本在她背上、有些沈重的包包，她去旅行了？

但怎麼會這個時候上山？而且她不是……

等她醒來再問好了，自個兒瞎猜也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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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

意識被聲音刺激而重新集中，我才發現自己睡著了。睜開眼，躺在床上的愛麗絲正直勾勾盯著我看。

「睡得好嗎？」

「是我要問姊姊吧？明明是坐著睡卻睡得很安穩。」

「隨便你說……話說你是怎麼回事？」我放棄跟她爭論，轉而道出本來的疑惑：「為什麼用那個樣子上山？」

「沒有啊、就很累……而且又下雪、不好走路。」

「怎麼不在山下的驛站休息？」

「多走一段路就可以來找你玩了，還不收錢。我當然要上山。」

「……」我伸出手並將手心朝上，「休息三小時九百。」

愛麗絲只是笑笑，坐起身子，伸出雙手把我的手包住。

「我沒錢，但我可以跟你說我這幾年都發生了什麼事。」

她在分享旅程時，雙眼始終透著清澈的光輝，而且她滿能掌握說話的節奏，不得不說，聽得很入迷。

「我覺得自己變了很多，穿著打扮、或者是說話氣質之類的好像都會隨著旅行地點的不同有所變化。明明小時候很不喜歡離開家，現在卻很享受到處走走看看的感覺。」

「是啊。我記得你那時候還死纏爛打賴在我家就是不想去旅行。」

「我哪有死纏爛打！只是不想……」

「不過你看起來確實比以前乖了點，有見過世面的樣子。」

「我本來就很乖！」

「是是是你很乖……我指的是、嗯……看起來更穩重了吧？臉也變好看了。」

「你在稱讚我嗎？」

「我隨口說說的。」

「吼！」愛麗絲用拳頭敲了一下我的肩膀，「……可是姊姊看起來好像真的都沒變耶？怎麼說……從以前就是長這樣？」

「因為我都不出門增廣見聞吧。」

「不是，是你的……臉嗎？」愛麗絲把臉湊近，「總覺得好像從來沒有變過。」

「……是啊。」我起身，瞥了一眼窗外，雪停了。「可以走路嗎？」

「可以啊。」

「我帶你去看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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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我把愛麗絲帶到山頂。從山頂往下眺望就能看見森林另一側泛著的溫暖光芒。村莊為了祭典架起了好幾座高台，太陽已經沒入地平線，燈火通明的村莊在冬季的一片銀白色中像是燈塔一般，為村民指引方向、也吸引不少外地旅行者前來。

「我去了不少地方旅行，但我沒有想到這座山上就能看到這麼漂亮的風景。」

「不是每個美景都會在遠處招呼你過來。何況這是有危險動物跟魔女的恐怖深山。」

「哪有危險啊？我就從來沒遇到過。」

「畢竟也只有你才會三不五時上山找魔女聊天。」

「因為很有趣啊？姊姊也這麼覺得吧？」

「我沒有。」

「亂講。」愛麗絲眼角帶著笑意，「確實，每次姊姊跟我說話都有點不耐煩的樣子，但從來沒有真的趕我走，我想或許只是你習慣這樣說話吧。」

「只是你剛好沒有煩到會被我馬上踢下山。」

「那就是有一點有趣。」

她到底哪裡來的自信？

「唉。」我只是嘆了口氣，將話題轉回山下的村莊，「你知道那個祭典吧？」

「我知道，五年才舉辦一次嘛。我這次會回來也是為了祭典，畢竟上次還太小了，不能完整參加整個祭典。」

「嗯。對我來說只要見到這個景象就知道五年又過去了。在我離開村莊後，這是第十六次。」

也只有看到祭典的時候才會想起來，我的時間也是被凍結的。有時我甚至會忘記這是第幾次舉辦祭典。

「所以姊姊你……」

「……」我只是瞥了愛麗絲一眼，片刻才開口：「你還記得我的魔法是什麼嗎？」

老實說，一開始確實只是單純想要逃離煩人的村民才離開村莊，但每當我意識到時間的流逝，越覺得自己遠離人群並非只是那樣的理由。

我開始有點害怕了。

「哦……」愛麗絲一副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這樣很酷耶！可以一直都是年輕的樣子。」

「大概吧。」

我覺得她沒理解。

「姊姊要一起去祭典嗎？」

「我嗎？不用了。」

「不去嗎？五年才一次耶。」愛麗絲朝著我揚起嘴角，刮起的寒風微微遮住了那張笑臉。「跟十八歲的我一起參加祭典的機會，這輩子也只有一次哦。」

或許沒理解的會是我自己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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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我離開太久了？不管是村莊還是祭典的規模都比我腦海裡的印象還大得多，氣氛也熱鬧得像是王城的宴會，村莊從裡到外瀰漫著濃厚的慶祝氛圍。

即便是熟悉的地方，留存記憶的也只有房屋這類不會動的東西而已，大多數的村民不是已經不在、就是早已衰老成我未曾見過的樣貌。

有點……

「……姊姊？」

「哦、怎麼了？」被愛麗絲的聲音喚回意識，我連忙從方才神智不清的對話中拉出模糊的關鍵字，「你剛剛是不是說要……放煙火？還是做什麼來著？」

「對啦，是煙火。」愛麗絲拉著我的手走向村莊廣場架起的高台，「那個！大家一起放煙火的話，就能為接下來的日子帶來好運！」

「我知道這個，以前就有了。」

「那你有放過嗎？」

「沒有。」

「好耶！」愛麗絲說著便擠進人群，向發放煙火的村民取了一隻施放煙火用的木棍回來。「這樣我們兩個都是第一次放，很公平！」

「嗯……」

我完全沒有意識自己該做什麼，所有的準備都是愛麗絲自己蹦蹦跳跳地跟著村民的指示拉上我一起完成的。

「這樣就準備好了！」愛麗絲滿意地拍了拍手，我則是舉著已經插滿煙火的木棍皺起眉頭。她到底想一口氣放多少煙火？

「可以點火了！」

主持活動的村民站在高台上大喊，廣場的人們紛紛拿起火柴點燃導火線，片刻各式各樣的煙火便陸陸續續飛奔向夜空、綻放出絢爛的火花。

這樣的天空有點陌生，看著卻又有點欣喜。

或許是因為以往都只在山上遠觀？

「姊姊、我們也點火吧！」

愛麗絲說著便取出木柴，將火引到導火線上後伸手一起抓住了木棍。

咻——

收到火藥訊號的煙火跟著爬升，成為點亮村莊夜空的一抹色彩。耳邊充斥著煙火在空中爆裂的巨響、村民的喧鬧、以及愛麗絲時而讚嘆、時而嘻笑的聲音。

我——

霎時間，煙火、喧鬧，通通消失了，令人難受的死寂趁隙充斥整個空間。煙火綻放出美麗的模樣，就那樣停在空中；村民們、乃至愛麗絲雀躍的神情也像是生動雕刻的石像，停格在最燦爛的瞬間。

煙火之於人類，好比人類之於我。短短幾秒的煙花在人的一生中無足輕重，那一般人的生命對我來說也是如此嗎？

周圍的時間都被我暫停了，但真正被凍結的始終只有我一人。

讓我多欣賞一下。

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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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結果你還是要回山上哦？」

祭典結束後，我很理所當然地打算離開村莊回家，卻被愛麗絲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攔下。

「你還打算讓我去哪？」

「沒有啦，只是……」愛麗絲搔了搔頭，「我應該會繼續到處旅行，但那樣的話就有好幾年不會有人跟你說話了，你都不會覺得寂寞嗎？」

「沒什麼必要。」

「唉唷、你都這樣……」愛麗絲嘟起嘴，「這麼不想下山的話，我要三不五時回來找你玩！」

「好啊。」我沒多想，「別太常回來。」

「……！」

愛麗絲沒回應，只是雙眼瞪得老大。

「又怎麼了？」

「你竟然是說『好』而不是『別找我麻煩』之類的話？你是不是被煙火炸昏頭了？」

「你很在意的話我也可以那樣回答。」

「沒關係！我比較喜歡這個。」愛麗絲笑著把手中的木棍遞給我，「這個給你，主持活動的大叔說木棍可以重複使用。我來找你玩的時候如果遇到祭典就再來放煙火吧！」

我接過木棍，頓了一陣子才開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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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將木棍遞給我的愛麗絲，模樣不斷地變化著。

「我想去更遠的地方看看，搭船出航好像是不錯的選擇。」

漸漸變得沉穩、有女人味。

「有點難過……不過你看！猜我這次帶了什麼給你！」

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但說話時仍不時冒出孩子般的笑臉，看上去有點笨。

「你知道那種地板就是冰塊的感覺嗎？我在那邊完全不敢脫掉斗篷，結果就這樣穿回來了，嘻嘻。」

儘管一直在外頭旅行，穿衣風格也一直有著些微的改變。

「好啦、瞞不過你……我的腳有點傷到了，但以前也這樣過，很快就恢復了，所以這次也不用太擔心。」

當我察覺到的時候，愛麗絲的人生已經默默地走向終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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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的天花板已經堆滿紙飛機。

我坐在客廳呆呆望著天花板，不是沒有意識到，而是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很久沒見到愛麗絲了。

她本來就是幾年來一次，但從什麼時候開始？中間的間隔變長了，這回甚至比以往都還要久，祭典已經過去了兩次，更可笑的是我完全不知道怎麼聯絡她，只能蹲在這座小房子裡乾等。

我不是沒想過下山找人，但是不行，非得待在這兒不可。只有這裡才是我們兩個都知道的那個地方。

門外傳來規律的敲門聲。

是因為這麼多年來都沒看見兇猛動物跟魔女嗎？村民跟旅行者們漸漸地敢進山，在有足夠安全措施的前提下只要不吵到我我也懶得理他們，來敲門的話我只要用久居深山的老頑固嚇唬一下通常就會知難而退。

這次我也打算這麼做，這時間莫不是來要點飯或柴火。

於是我上前開了門，一個報童模樣的小少年靜靜地站在門前。

「我家沒煮飯。快回家。」

小少年只是搖搖頭。

難道又是走丟的小孩？

「迷路了嗎？」

「沒有。」小少年很冷靜，「您知道魔女姊姊嗎？」

什麼？

「奶奶讓我到山上找魔女姊姊，還說如果讓她看這個她就知道我要找誰……」小少年說著便從側背包取出一架紙飛機遞給我。

為什麼……

我接過紙飛機攤開，上頭沒有寫字，只有個歪歪斜斜的笑臉。

「你很厲害，這附近的路不好走，卻沒有迷路。」我將紙飛機折回原來的模樣，放進屋內便又回到門前，「我想我就是你奶奶要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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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帶我到了山下的驛站。與記憶中的不同，曾見過幾次的驛站如今看上去已經殘破不堪、似乎已經無人使用。

「奶奶一直想自己上山，但她的腳不方便，那樣太危險了，我好不容易說服奶奶才代替她上去找你……她在那。」

我順著小少年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驛站外的座位有個微微佝僂的背影，手上似乎還在做些什麼。

「奶奶！」小少年奔向座位上的人影。

「你回來了。」

「我也把你說的魔女姊姊帶來了。可是她看起來好年輕，你們真的認識很久了嗎？」

對方先是拍了拍小少年頭上的報童帽，才緩緩抬起頭對上我的視線。一直以來我的記憶力都不太好，但那雙眼已經深深地扎在記憶深處，我無法忘記、也不會忘記。

她像是在跟小少年說話，又像是在跟我說話。

「我很喜歡魔女姊姊的理由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不管過了多久，只要來找她，時間就好像被暫停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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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說話的速度變慢了，但那不影響她說話時字句間隱藏的熱情。像是要一口氣把這段時間的旅程全補齊一般，說著說著太陽也漸漸被遠處的山谷吞沒。

「雖然還是會有點生氣就是。我已經開始長出皺紋了，你看起來卻跟我小時候的印象一模一樣。唉還是該說羨慕呢……」

「因為太多事情了，身體也越來越不聽使喚，現在好像也記不太清楚了……我真的開始擔心會不會來不及全部說完。」愛麗絲指了指手臂底下厚厚的筆記本，「所以我開始在寫日記，或者說遊記？總之有多少算多少吧。」

「要給我看的嗎？」

「嗯！」她點了點頭，但把筆記本拉遠了些，「可是我還沒寫完，不能給你看。」

「那你什麼時候要給我看？」

「寫完就會給你看了啦。反正我已經不去旅行了，總會寫完的。」

「既然已經不打算旅行的話，我也可以待在你家讓你把故事說完。」

「我不要。」

「呃。」我只是看著愛麗絲。

還是一樣都在奇怪的地方固執。

「好吧，那我等你。」我說：「你一寫完馬上就要跟我說，我會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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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我躺在床上，聽見敲門聲後緩緩下床，拖著腳步走到玄關開了門。一名五官清秀的少年站在門前，默默地盯著我看。

「你是愛麗絲的孫子。」我說。

他點頭。

「你奶奶在山下嗎？」

他搖頭。

門前沉默了一會兒。

「……她在哪？」

少年沒有說話，而是從身上的側背包取出一本筆記遞給我。

「……」

封面有點破舊，微微翻開就能看見裡頭全是墨水留下的痕跡。

我蓋上筆記本。

「可以帶我去找你奶奶嗎？不管她現在怎麼樣，我想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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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領著我下山，到了村莊旁的一處墓園。他熟門熟路地穿梭在其中，在一座簡易的墳前停下。

「很久以前……第一次帶你去找奶奶的時候，我有聽見你們說的話。奶奶說等她把筆記寫完就要交給你，但那之後沒多久她就染病過世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要馬上告訴你，可是又覺得奶奶好像會生氣……」

「沒關係。」

我只是頷首看著墓碑。

「馬上跟我說的話，她好像真的會生氣。」

我翻開筆記本，取出夾在裡頭帶下山的紙飛機，重新折好後蹲下身放在墳前。

「魔女……姊姊。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奶奶一直都很少說話，但之前去找你的時候她竟然講了那麼久，而且看起來超級開心的。我從沒見過她那個樣子，感覺好像小朋友。跟你說話都會這麼開心嗎？」

我起身。

「我也不知道。我想只是她喜歡跟我說話而已。」

「那我以後也可以來找你嗎？」

我盯著墓碑。

筆記本用紙飛機夾住的那一頁寫的是和我見面時發生的事，那時的愛麗絲正準備和家人一起去旅行。如果這是她這幾年寫下來的，那她記憶力真的很好。

閱讀著文字，眼前似乎出現了抗拒旅行的少女，抓著我問一堆魔女的事、我自己的事，那或許也是她第一次嘗試分享自己的旅程？

眨了眨眼，少女的模樣消失了，餘下靜靜躺在墳上的紙飛機。

「沒什麼不可以的，想來就來吧。」

我轉頭看向少年。

「不過在那之前先交換一下聯絡方式吧，因為我可能會出門旅行。要是撲空的話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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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朵會盛開也會凋零、城鎮會興盛也會衰落，生命也同樣地有始有終。但似乎有些東西跳脫了這樣的循環、成為某方面的永恆。

時間仍不斷地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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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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