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十四的時候,莫宇帆終於回來了。
莫羽剛從虺寨回來不久,三個小輩在客廳悠閒地享用下午的水果點心。聽見開門的聲音,莫羽和寒易天瞪大眼睛,驚喜地望了過去。
伴隨凜冽涼意,熟悉的身影踏入玄關,行囊上頭還沾著山下的碎雪。見到徒弟們聚在眼前,莫宇帆眼底閃過波瀾,迅速蹬掉鞋子。
他剛往前踏了一步,原本乖巧地喝著水的千林忽然躍下餐桌,衝進莫宇帆的懷裡放聲大哭。
「熊──!」
她邊跑邊喊,抱住莫宇帆的腰際大聲告狀,像是終於找到主心骨。
寒易天被小妖精偷跑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正準備上前迎接的腳步卡在半途,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見莫宇帆面色冰冷地看了過來,像是在質問怎麼一回事,他反應飛快,說變就變,立刻也張開雙手跟著抱了上去,「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師父,廚房,廚房壞了,對不起──」他面對莫宇帆揚起自己的必殺角度,楚楚可憐地道歉。
莫羽推開木椅,無語地放下茶杯,看著三人上演令人難以理解的一幕。
有點想笑,怎麼回事……總覺得現在笑出來對師弟師妹不太禮貌。忍住,忍住啊阿羽,妳可是大師姐,要保護弟妹們脆弱的自尊心!
雖然剩她獨自站在後面似乎不太合群,好像欺負師弟妹的就是她本人。只是宗主大人遭到圍困的畫面太過有趣,莫羽忍不住想再多看幾眼,於是遠遠地龜在桌邊沒動。
莫宇帆低頭看看兩個幼徒,又抬頭看看站著不動的長徒。想抱的抱不到,不想抱的一堆,他很想一手一個拎起來扔到旁邊,又礙於宸翰宗長徒的威壓不敢這麼做。
最後,他想出了兩全其美的方法,直接朝莫羽伸出雙手:「快,歡迎本宗主回家。」
與傲氣的要求相反,深奧的面上彷彿寫滿「抱我」。強烈的反差形成莫大喜感,令長徒大人再也忍不住,捧腹爆笑起來。
這一笑直接惹了眾怒。
寒易天和千林回頭一瞥,委屈地哭得更大聲了。飛揚嬌笑與哭聲響徹客廳,立時將莫宇帆的臉染成黑墨般的顏色。
「不是,你們,你們哈哈哈,不是,哎別別,別生氣,別走啊宗主大人──」
宗主拖著行囊和腰上的兩個小蘿蔔頭往樓上走去。莫羽邊笑邊追,因為笑到腳軟,還差點滾下樓梯,最後哄了好久才全部哄好。
趁著莫宇帆梳洗的時候,莫羽愧疚摸著千林的腦袋道歉:「對不起啊,千林。我沒想到妳那麼害怕畢斯卡。」
之前看千林被畢斯卡追著跑,她還覺得有趣。明明勸畢斯卡不該用自己的標準衡量別人,結果自己也犯了同樣的錯,真是個壞師姐!
千林睜圓無邪的丁香色眼眸,大度地原諒了她。一旁的寒易天從餘光悄悄打量,在莫羽看過來時又矜持地撇開小臉。莫羽伸出另一隻手攬住師弟,不停地討饒:「好了嘛,好天兒,好師弟,您大人有大量──」
寒易天哼哼兩聲,堅決扭過頭去,不肯給莫羽正臉。
門鈴的事情,他還沒忘記呢!
歸家的莫宇帆洗去風塵,換了舒適的衣服出來。莫羽等人早已等在一樓,泡了壺他喜歡的茶接風。趁著寒易天上樓收髒衣服的空檔,長徒扯著椅子,一拐一拐地蹭到莫宇帆旁邊,笑咪咪地靠上自家師父撒嬌。
「師父要檢查天兒功課對吧?」她湊在莫宇帆的耳邊,悄聲說道:「不知道遇上什麼問題,他好像一個人煩惱了很久,年紀輕輕的頭都快禿了,怪可憐的。你等會兒可要好好關心他一下!」
「能因此而變強的話,那也不錯。」
莫宇帆想起恆山派的閃前輩,期待地點頭,被不明所以的莫羽捏了把臉。
收拾完的寒易天很快回來。分開之前,莫羽揉了揉宗主大人的臉頰,期待地宣布:「晚上有禮物送給你。」隨後抓著椅板,發出刺耳的聲音拖著椅腳,一跳一跳地挪回原位。
寒易天站在樓梯間俯瞰客廳,觀看師姐用椅腳摧殘地板,而「酷愛守禮」的師父一臉縱容,從旁邊默默守護的奇景。挪回原位之後,莫羽跳下椅子,牽起千林,兩個人一起走向樓梯口。
──既然都要離席了,直接下來用走的不好嗎?!
小魔族哭笑不得,走下來攔在莫羽身前。正想開口數落,莫羽已先一步摀住耳朵,飛快地繞過他往樓上奔去:「不聽不聽,我不聽──」
千林提起裙擺,追在莫羽後面留下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
第一次聽見小妖精發笑,莫羽躍上二樓,驚喜地轉身張開雙臂,接住飛奔而來的千林。女孩兒們轉了兩圈,像春風一樣消失在右翼,咯咯嬌笑彷彿還在耳內迴盪,為眾人心裡吹起快樂的漣漪。
寒易天摸了摸臉頰,呆愣地盯著空曠的樓梯,久久無法回神。
小妖精的笑聲……還蠻可愛的。
才剛從恍神恢復,視野就被一片陰影籠罩。
莫宇帆也隨著莫羽離席,安靜地來到徒弟身後。寒易天仰頭看著師父,還來不及張口,師父就朝他伸出魔爪,臉色陰沉地拖起後領拽了出去。
寒易天嚇得面色發白,不明白自己又犯了什麼事──應該說有太多可以數了──以至於師父一回來就要被暴打。誰知道出了小寒舍,莫宇帆沒有往偏殿去,而是將他一路拖到山門,指著掛在門口的符文石說:
「這邊畫錯了。」
小魔族還沒有反應過來,呆楞地看著自己的「門鈴」。樸素的符石被拆成兩半,旁邊掛著另一顆白玉石,拓印著和門鈴一摸一樣的迴路。
「看,這裡。」莫宇帆敲了敲白玉,中間的迴路緩緩斷開,換了個方式重新接上:「應該要這樣接。」
「您用了嗎?門鈴!」寒易天後知後覺地驚叫起來。
「用了,是壞的。」莫宇帆臉色不佳,也不知是因為徒弟犯的錯誤太低級,還是發現新玩具結果是壞的而不悅:「為什麼這樣設計?」
寒易天揪著袖子:「可是另一個是好的……」
「另一個?」莫宇帆來了興趣:「帶我去看看。」
他跟著寒易天來到公共地界把玩符石一號,再回到小寒舍查看符石三號,途中不忘對畢斯卡鋪的防滑木板皺了一陣子眉頭。整組門鈴拓印一遍後,宗主大人又興致沖沖地回到山門,因嫌寒易天走得太慢直接拎了起來。
看著玩心高漲的師父,寒易天暗自鬆了口氣。急走的大魔族活力四射,也沒有魔力枯竭的跡象,看來這次旅途很順利。
「師父,您知道帕拉球賽的規則嗎?」
莫宇帆勾著寒易天的後領大步流星,把徒弟像背麻袋一樣甩過肩膀。修長的馬尾隨步伐揚起,時不時打到寒易天的臉頰,被他抓在手中,暗自好奇偷綁成死結師父會不會發現。
「帕拉球玩法有好幾種變體,人數、時長、還有場地規模,小至幾分鐘,大至好幾天,從兩人對戰到幾十人對戰都有。極東很多人在玩,純種阿翟爾人很流行。神獸之中也有鄰居很熱衷,有的領地內天天在打。正規的比賽甚至會橫跨山頭,打上七天七夜。」
「您去觀賽過嗎?」
「沒有。畢方祭上偶爾會看到。」
回到山門,莫宇帆拿出符石複製品,指著出問題的部分就地上起課來。
「你看,這裡的魔力超載了。」
「啊……」
玉石的圖案順著紋路一點一點亮起,在接近外圈的時候驟然熄滅。因山門距離小寒舍較遠,符石二號用了比一號多一倍的魔力。寒易天想要容納的魔力量過高,反而阻礙了傳導速度,流轉到中途就斷訊了。
莫宇帆又指向三號的複製品,圈出一個範圍,近七成紋路從白玉符石被抹去:「這邊會造成很多的浪費,完全是多餘的,應當去掉。」
「可是師父,如果把這邊去掉就分不出魔力是從哪一顆符石傳過來的了。」寒易天微弱地辯駁:「如果做成一模一樣的對石,那有人按了門鈴,從小寒舍只知道門鈴在響,不知道來客在山門還是公共地界。跑錯了豈不是很尷尬?」
按照他原本的設計,若是公共地界的客人,門鈴會發出一聲「哆」;若是山門口的客人,門鈴會發出「哆哆」兩聲。被莫宇帆挑剔「多餘」的設計,主要都是在分辨該發出哪組聲響。
「做兩組不就好了?」
「可是……」
「比不會響有用一點。」莫宇帆直接堵住他的辯解。
可惡,被師姐使出音波攻擊的又不是您,您當然說得那麼輕鬆。寒易天閉上嘴巴,不開心地想道。
即使放在山門口的是誘餌,但被師父挑剔得一無是處,他仍是覺得有點沮喪。說到底,當時他為什麼沒有測試……還不是因為被師姐的捕獵草陷阱打得差點腦震盪,什麼都不記得了!
之後雖然有想起來,但他僥倖地覺得既然一號會響,二號一定也沒有問題。嚴格說起來這確實是他的失誤。他懊惱反省,悄悄嘆了一口氣,重整旗鼓後恭敬地問道:「那要怎麼做比較好?」
「自己想。」莫宇帆沒有提供他想要的解答,反而還增加了他的難度:「明天做一組新的出來。」
「是……」
莫宇帆勾起嘴角,彈了一下符石一號的複製品,終於如願所償玩到了徒弟的門鈴。對於公共地界的成品,他其實還算滿意。只是,在聽見門鈴三號發出「哆哆哆哆」的連彈聲之後,他立刻兇惡地質問:「這個聲音是怎麼回事?」
「弟,弟子只記得這個。」寒易天捏住袖襬,頓時欲哭無淚。同一件事情要被挑剔兩次,功課量又會莫名地增加了,不要啊!
萬幸,莫宇帆只是點頭:「待會找本書給你。」沒有再追加更多的要求。
被半個月不見的師父一番挑剔,小魔族也沒了告狀的心思。等到莫宇帆玩夠之後,他將過年前後的大小諸事,包括莫羽陪畢斯卡造訪後山的經過匯報了一遍。廚房的慘劇,書閣的災難,太子黨的外交活動,年夜款待鄰居,畢斯卡的贈禮,以及除夕夜哄騙畢斯卡做了一天免費苦力──剛才莫宇帆急著去玩門鈴,連原由都沒聽就拖著他離開登山步道──鉅細靡遺。
宸翰宗的災情悉數報告完畢之後,他垂下雙手,擺出聽訓的姿態立在師父面前,等待下一步指令(或是爆打)。
聽見連地主和碧邏宮主都被莫羽驚動,莫宇帆看起來頗為頭痛。過了一會兒,宗主大人嘆了一口氣,揉著額角平淡地說了一聲:「知道了。」
「您都不在意嗎?」寒易天小心翼翼地問。
「攔也攔不住。」
也是呢──寒易天無奈地陪笑,深有同感。
「還有呢?」
「沒有了,師父。」
莫宇帆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黝黑的眼眸瞇了起來。寒易天嚇得喉嚨一緊,還沒搞清楚自己哪裡說錯了,大魔族已經連珠炮似地問了起來:「你的身體狀況呢?病好全了嗎?魔力迴路有沒有異常?功課呢?修練進度如何?這幾日有哪裡遇到問題──」
連問了好幾句,莫宇帆喪失耐心,乾脆抓起徒弟像小麻袋一樣甩過肩頭扛了起來,往練武場疾步走去。
寒易天被拎得措手不及,結結巴巴地稟告:「弟,弟,弟子已經好多了──」
他還沒有做好面對莫宇帆的準備,心兒怦怦地跳了起來。好在莫宇帆走到小道場便將他放下,自己走了進去。
寒易天趁這個空檔迅速冷靜,跟在師父身後進了道場。這幾日都有持續打掃,木地板擦得一塵不染。他找來兩個蒲團,恭請師父入座,報告起飲食及練功狀況。
莫宇帆不在的這幾天,寒易天修練的內容沒什麼變化,讀書、描符,去公共地界拓寬魔力迴路,到道場打坐、開筋骨、做一些簡易的體術訓練,再趁著無人注意的時候曬一下他的鱗片。莫羽上午出門,近傍晚回來,為配合她的時間,他將幾本符文書帶回小寒舍,晚上就待在房間內研讀,或是用白玉繪板練習魔力投射與手繪。
當然,鱗片的部分被省略不提。
「魔力迴路的狀況呢?」
「自進階後,第二條迴路的狀況很穩定,但是……」
想起這幾日的練功狀況,寒易天皺起眉頭。
自從生完一場大病,他長出一條新的迴路,理論上應該要感受到魔力流動的變化,情況卻截然相反。新開的迴路若有似無,練功的時候卻幾乎不受影響。全身上下除了眉心間的鱗片,他幾乎找不到任何的改變。
他問師父:「這是正常的嗎?」
「自然不是。」莫宇帆肯定地回答:「推動魔力的方向有改變過嗎?」
「未曾。一直是照著您最初示範的,流過全身後到達眉心,從未變過。」
莫宇帆點頭,正準備起身檢查,寒易天再度出聲喊住他。
「在那之前,弟子有重要的事想請示您。」小魔族兩手握拳垂放在大腿上,深吸一口氣:「這次進階之後,弟子看到了一段過往。」
一聽見又是記憶碎片,莫宇帆默默地坐了回去,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這次較上回清楚,只不過,內容和龍族有關。」
「龍族?」
「嗯。」寒易天扭捏地按著袖角,確認莫宇帆的興趣被吊起之後,才吞吞吐吐地說了下去:「弟子擔憂是受地主大人的影響,所以先去請示了大人,年前才沒能及時與您說。」
如他所料,莫宇帆不僅並未生氣,反而對他慎重對待傳承的態度很滿意,順口誇了一句:「考量得很周到。」終於得到師父的肯定,小魔族靦腆地紅了臉頰。
他將地主的回應簡略帶過,接著把夢見的內容告訴了莫宇帆。
「亞拉亞的庇祐,法瓦姆恩耀的餘暉,永夜的浩劫,萊拉爾的荒野……『主神』?」
莫宇帆捻著幾個關鍵字咀嚼,陷入沉思。
「不過,這些只是大致的意思。」寒易天停頓了一下:「到弟子的腦袋裡僅剩下這些。原本並不是魔族語。」
「原文是?」
寒易天張開嘴,又吶吶地閉上。
「說不出來……」
「陣法呢?」
「這也是另一個弟子感到困惑的地方。」寒易天扭動腳趾,略帶不安:「閉上眼睛時看得很清楚,然而一想要畫出來便忽然間什麼也想不起來。」
不只是佔滿整座山頂盆地的陣法,還有兩位異族男子的頭飾、袍角的符文、領口的紋飾、以及四個方位守哨的巨龍的特徵,只要一想在現實中留下印記,腦袋就會忽然一片空白。
「那便是不可示人了,此為只有你能觀看的傳承。你今後也需注意,切莫隨意與人提起。明白嗎?」
寒易天滿心失望。
第二次進階得到的又是記憶,還是不完整的碎片。沒頭沒尾到什麼都看不懂的話根本派不上用場。迴路的狀態也很奇怪,即使莫宇帆未明說,經過這幾天練功下來,寒易天已經意識到這麼早進階並不是好事。
本來就落後同族一大截,照著現在的趨勢,他其實很想哭,只是在師父面前強忍著不敢表現出來。
小道場陷入短暫的寧靜。傳承的話題結束之後,莫宇帆沒有立刻來查探他的眉心,而是原地沉吟了一炷香,隨後才對他伸出雙手。
「寒易天,你過來,我們做個實驗。」
兩人在道場中央站好。莫宇帆從背後摟住徒弟,一隻手遮住他的雙目,一附要開啟心傳的架勢。
寒易天困惑地垂著眼眸,視野內的腳尖被一片黑暗取代。
師父會發現他的鱗片嗎?
若是發現了,就全部告訴他。若是沒有發現……
「韵兒。」
「在。」寒易天反射性地應答。
隨著眉間發出一陣光芒,胸中傳來異樣的悸動,疼得他毫無防備地大叫出聲。
「師父,師父……這是……什麼?」
身體內傳來奇異的觸感。有什麼開始清晰地脈動,逆著血管向上爬,寒易天驚慌地抱住自己。酸麻與黏膩在渾身蔓延,心臟彷彿越跳越無力,不停地漏拍。
莫宇帆一手按在他的背上,另一手輕輕在後腰處點了兩下:「深呼吸,跟著我的節奏。準備,吸──」
久違的烙鐵觸感從小腹升起。他感受魔力像滾沸的鐵水一樣灌入,灼燒著五臟六腑和魔力迴路,直到通達眉心。「啵」的一下,體內打開了一條通道,灼燒感像是塞子被拔掉的水缸裡的活水,從尾椎骨迅速流竄了出去。
寒易天躺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渾身像劫後餘生一樣虛脫。
癱瘓了好一陣子,他側過腦袋,噙著淚花看向頭頂的師父。被冷汗打濕的軟髮緊貼在額頭上,晶亮的琉璃眼露出小鹿般地眼神,顯得可憐無比。
莫宇帆探究地看著他,眼裡滿是好奇,緩緩地開口為他解惑:「寒易天,你……體內有兩個魔力泉源。」
小魔族體內有兩個魔力泉源,一個對應「寒易天」之名,另一個對應「韵兒」──莫羽和龍脈大巫當年救下他時隨口取的小名。
等到徒弟恢復力氣,莫宇帆把寒易天扶回座位,自己也坐到蒲團上。
「聽說過『返祖現象』嗎?」
「返祖現象?」
「謠傳阿翟爾人之中有個中翹楚能脫離血脈桎梏,獲得與眾不同的記憶傳承。」莫宇帆解釋,又慎重地補充:「這只是我的假設。你擁有的傳承或許能追朔到祖上前幾代,是從別的血脈分支帶來的古老碎片。你可以理解為隔代遺傳。」
莫宇帆讀過的文獻中對返祖現象的描述極少。每當返祖現象被提起,細節都自然地被略過。根據他的判斷,返祖現象並不是自古就很神祕,情形或許正好相反。
返祖現象在當時似乎是一種常識般的存在,細節並非被刻意隱去,而是理所當然到不需要特意敘述的地步。或許這又和亞拉亞的秘密有關,有些傳承難以用文獻記載,只能靠師徒傳承,在知識出現斷層的現今自然就斷了。
「弟子為何會看到這樣的傳承?」寒易天不安地絞起袖襬:「即便是先祖的傳承,然而那兩名男子……古老的血脈,不是無法與他族通婚嗎?」
「與龍族同行,有龍族守護,不見得就是龍族中人。」莫宇帆從手臂取下一隻玉鐲,一邊刻筆記一邊說道:「阿翟爾人在特定的情況下也能夠顯化出與眾不同的特徵,有時是因為疾病,有時是血脈之力的影響。你在傳承中見到的那兩名男子未必是古老血脈,不可先入為主。」
寒易天想起莫宇帆的身傳之中,生病的羅蔓也長了漆黑的魚鱗,了然地點頭。他再度猶豫是否將鱗片的事情告訴師父,最後仍決定作罷。
不知為何,鱗片對他非常地私密,比身體還要不願示人。
「我還是那句話,寒易天。是你的就會是你的,不要心急。明天開始林間練功的時間加倍。」莫宇帆輕描淡寫地下令:「方才的感覺記住了嗎?」
寒易天的臉差點就綠了。功課,功課又增加啦──
「記,記住了。」
「很好。從明日開始,兩邊的迴路輪流使用。」莫宇帆頓了一下,覺得讓寒易天獨自嘗試過於危險,下了個決定:「你前往的時候我陪你同去。」
他從未聽聞過一個人體內可以同時擁有兩個魔力泉源,兩個真名。即便是透過替換名而修練的人,鍛鍊的也是同一個泉源。寒易天遇到龍脈大巫是十三年前,年僅十五,十五歲的魔族還是幼童,對「自我」的認知尚未穩定。被孺慕的大巫取了綽號,若是因此冠上新的真名,並不是沒有可能。然而為何是出現兩個泉源,而不是覆蓋原本的真名?
說到底,『魔力的泉源』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若是體內有兩個泉源,是只要有一個存在寒易天就能繼續存活,還是不論哪個受創都會死亡……?
謎團太多了。莫宇帆心癢難耐,一時間恨不得壓著徒弟立刻就開始練功。寒易天頓時像被蟒蛇盯上,背脊發涼,從師父的眼神感受到濃濃的不懷好意。
莫宇帆蠢蠢欲動了一陣子,勉強打消試試看的念頭。天地創造只能修補有形體的東西,小魔族太過嬌弱,萬一真的把徒弟弄出個好歹,他可不知道如何補救。
感受到逃過一劫的寒易天鬆了一口氣,轉而關切起大魔族的還債之旅。
「此行還順利嗎?兩位師祖的欠款還完了嗎?」
「托羅蔓的福,比預料中順利許多。」
任務時偶遇羅蔓,下山的途中不僅為他們省了很多時間,後來還在山崖上找到各種珍稀品種──中央山脈可謂是羅蔓的地盤。她為勘查隊採來許多樣本,賺到的錢全部都填了他的債務。不僅如此,回程的時候,她還衝回老窩,掏出自己的身家積蓄,豪邁地直接還清了不足的額度。
欠款頓時轉移到羅蔓身上。她大方一揮手,讓他有空再慢慢還債,轉身回了自己的洞庭天。對妹妹「揮金如土」的行為,羅磊不僅一句反對都沒有,還笑著猛拍他的肩膀,讓他不要在意,「若是感激的話隨時歡迎來洞庭天賣身抵債」。當然,後半句被莫宇帆選擇性忽略。畢竟到了洞庭天說不準就是真正的賣身了。
「您的朋友真是太有義氣了。」寒易天感動地握起雙手。太好了,這表示他不必再擔心被莫宇帆遺棄,和師姐守著莫大的宸翰宗孤立無援。
能獨佔莫羽固然好,但莫羽的殺傷威力實在是太強,何況不論到哪裡都有一隻礙事的小妖精。誰想得到師姐發病之後破壞力只增不減?憑他一個人根本鎮壓不住!他是有自知之明的魔族,乖乖待在一旁當萬年小跟班就好,如此艱巨的任務還是交給師父吧。
莫宇帆「嗯」了一聲,面上卻沒有多少悅色,顯得心事重重。
任務後他與護衛對象分別,又掉頭上了恆山,回到長老會所在的主峰。
接見他的是長老會的八長老。論地位,千山的小玉峰與長老會平坐,八長老算是莫宇帆的長輩。他跪在殿內,恭敬地向上首的八長老問好,匯報創新生命實驗室第五分部與中央山脈的遭遇。
全部說完之後,八長老促起眉頭,喃喃獨語:「中央山脈也出現荒獸了嗎?」
之後,長老什麼也沒解釋,直接讓莫宇帆退下離開,神色非常冷淡。莫宇帆什麼也沒問到,就這麼回來了。
「『荒獸』是指我們在實驗室遇到的『影人』嗎?」聽完莫宇帆的敘述,寒易天問道。
莫宇帆皺起眉頭,煩躁與暴戾自眼底一閃而過,指出他更在意的事情:「既然長老會知情,為何什麼都不說?」
想不出所以然,這個話題很快被放下。莫宇帆接著考察完寒易天幾乎沒有進步的體術,帶著繼承人離開道場,在宸翰宗繞了一圈檢查各處的結界。滿意地走了幾遍畢斯卡蓋的防滑步道,師徒兩人最後來到書閣,準備收拾書崩後的慘狀。
寒易天看著淹沒地板的知識之海,試著向師父進言:「師父,既然都變成這樣了,是否趁這個機會好好整理一下?」
莫宇帆想了片刻,採納他的意見:「之前的分類法太精細了,是該改變一下。」
說完他打了個響指,所到之處抄本紛紛浮起,圍繞在他身周一圈疊著一圈,逐漸形成厚重的書壁,再被他揮指扔向各處。未以魔力書寫的書本被外力掀起,從魔力抄本的縫隙之間墜落,繼續留在地上,被書閣的主人小心翼翼地跨過。
他不以為意,繼續在書閣內揮指漫步,隨意地吩咐後面的小跟班:「幫我撿一下。」
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啊──!
寒易天在心中痛苦地吶喊,一邊邁著小短腿追在大魔族身後,努力撿起遺落滿地的平裝、精裝、原裝書本,搬到自己的桌案上疊好。
……
忙了將近一個時辰,寒易天看著眼前「煥然一新」的書閣,禮貌的微笑維持得有點勉強。
除了書塔疊得更高,堆砌的花樣更多、更加精細之外,他找不出任何的區別。
「師父,恕弟子愚鈍,請問您整理了哪裡?」
莫宇帆隨意一指:「原本和手抄本分開了。」
角落的書櫃上是各式原版書籍,涵蓋各種寒易天不認得的語系,一本魔力手抄本也看不見。
「原來如此,下次書崩的時候整理起來比較快是嗎?」寒易天攏起袖子,一邊點頭一邊燦笑著讚美:「確實是很實用的改變呢。」
「不錯,你明白便好。」
反諷對莫宇帆毫無殺傷力。他得意地冷笑,在書架和書堆間往返,挑出幾本書搬到徒弟桌上,展示一般地一字排開。
寒易天正從抽屜和私人小書櫃掏出自己的功課,準備讓莫宇帆檢查。見到一本本書放在眼前,他好奇地湊上去,發現全是通用語,一個字也看不懂。
「這是當年二師父聽說我在學通用語時送過來的書。」
莫宇帆放下最後一本,指著排滿整張桌案的書本,為寒易天一一翻譯介紹。書名依序是:
《卡蘭王》
《卡蘭建國史》
《卡蘭百大奇異職業》
《時光的沙漏》
《北門心宗流占星術》
《基礎魔法力學》
《起司與時空悖論》
《迪亞克爾特的沉思》
《迪亞克爾特的沉思II──由預言邁向宇宙觀測》
《紅手套》
《新編字典》
寒易天目光發直,疑惑地問師父:「用這麼深奧的理論來學習通用語嗎?」
繼《卡蘭百大奇異職業》之後,每一本厚度都超過拳頭。他翻開《迪亞克爾特的沉思》瞥了一眼,細到幾乎看不清楚的蠅頭小字躍出書紙,晃得他頭昏眼花。
「二師父那時說……」
莫宇帆默默垂下視線,瞪著桌案上的書本們挖掘記憶。
白嵐說什麼來著?
「──通用語源於亞特蘭特斯,在複雜的時空魔法與力學理論中最能體現出原本的深度。」
大魔族一敲手,終於挖到想要的記憶,完整復述了出來,成功收穫小徒弟困惑的表情一枚。
「您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嗎?」
「聽不懂。所以你要是學會了,記得說一聲,我也要學。」
最好是啦!
在寒易天抗議的視線下,莫宇帆留下《卡蘭王》、《卡蘭建國史》、《卡蘭百大奇異職業》以及《新編字典》,將其他的書排進書櫃,重新在書閣內找了起來。這次的書單看起來正常得多,分別是:
《不得不背的一百個詞彙》
《日常會話問候》
《三秒上手通用語》
《幼幼會話》
以及好幾本看起來像是幼兒繪本的圖畫書。
準備完通用語的教材之後,莫宇帆來到書閣的符文區,取出莫羽當時拿給寒易天參照的另類野地符文設計書,手指對寒易天勾了兩下。還等著莫宇帆檢查功課的寒易天只好起身,跟隨師父來到室外的露天工作棚。
莫宇帆舉著精裝書本邊走邊翻,來到長桌時正好找到【捕獵草陷阱】,指向複雜的符紋設計問道:「你那天拓印的是這一部分嗎?」
不愧是師父,光聽他形容便能精準無誤地找出他用的是哪個區塊。寒易天佩服地點頭,看著莫宇帆點著的圖片肯定道:「正是。」
他望向師父,卻發現莫宇帆怪異地扭過頭,肢體不自然地安靜下去。等了好一陣子,寒易天忽然意識到師父在偷笑,氣得差點沒憋出內傷。
「這是,陷阱纏上獵物之後,發出強烈震盪讓獵物急速暈眩的攻擊。」莫宇帆微微抖著聲音。能忍住不笑出聲已經是他給徒弟最大的面子了。顫抖的手指往旁邊挪動,指著當初被莫羽隔絕在外的紋路:「旁邊這圈,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是用來控制音波指向和攻擊範圍的,噗。如果,如果外圈的符紋沒有拔掉的話,攻擊就只會打在被纏住的獵物身上。」
晃動的手指終於恢復穩定,捏住書頁往前翻了一頁,指向另一道精美的詳解圖:「這部分才是捕獵草陷阱的警示鈴聲。」
寒易天無語地望著天際。在他為自己哀悼的時候,莫宇帆取出全新的符石扣在桌上,對徒弟示意:「去,把鈴聲拆出來。」
小魔族深陷悲憤,立刻被突如其來的小考激起鬥志。他撥開抹額尾巴,捻起符紋石握在手上,對照著書頁研究起來。隨著莫宇帆揚手一招,金燦的符紋由地面升起,細水逆流般爬上半空,將露天工作棚圍得密不透風。
宗主隔著一小段距離觀看徒弟嘗試,不停在符石上投射魔力又抹去、投射又抹去,跌跌撞撞地修改。完成的成品被小魔族兩手並用捧到面前,期待又不安地請他評鑑。
莫宇帆淡淡看了幾眼,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將空間讓給寒易天,朝符石製作者攤手示意道:「來吧。」
寒易天看看師父,又看看自己的考試作品,緊張地吞了口口水。
大魔族神色自若地站著,背著兩手等待他動手。看這個架勢,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他凝神魔力聚集在指尖,一鼓作氣地灌了進去。等到他看見莫宇帆飛也似地舉起雙手,壓上耳朵,指縫間發出金光的瞬間,已經來不及了。
「嗶嗶嗶嗶嗶──」
尖銳的哨聲穿破腦膜,伴隨著符石燙手的熱度,嚇得寒易天「哇」地大叫,不禁兩手一拋。尖嘯的符紋石脫手飛了出去,還在半空中不停地響著。
寒易天跌坐在地上,控訴地大叫起來:「師父──!」
「哈哈哈哈哈。」
符石畫了道弧線遠遠落在地上,滾動了好幾圈之後還在繼續大響。莫宇帆笑得前仰後闔,靠在長桌旁幸災樂禍,觀看二徒弟摀者耳朵滾動。
不要再笑了快救救我啊──寒易天在心裡受不了地吶喊。
算了,至少,這次他聽得見自己的聲音。他竟然還有閒情如此寬慰自己。
符石的光芒逐漸淡去,尖銳的警示鈴聲終於停歇。寒易天看著開懷大笑的莫宇帆,耳朵內彷彿還在嗶嗶鳴響,徒勞無功地抗議:「太過分了……真是的……」
有什麼比冷著臉的師父更可怕?
冷著臉惡整徒弟的師父!
小魔族拍了拍屁股的灰塵,跑到角落撿回掉落的符石,放入莫宇帆手中。莫宇帆按住符石,用拇指抹了一圈,對寒易天吩咐:「再一次。」
寒易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一手覆上符石,另一手抓住莫宇帆的手指防止他耍詐。在師父戲謔惱人的笑容之下,他再度注入魔力。這一次符石震動起來,發出「嗶嗶、嗶嗶」的輕聲鳴叫,聽起來就像是山間鳥鳴般清脆悅耳。
符石被莫宇帆隨手一拋,翻滾著落在寒易天手中。
外圍添增了好幾種不認識的紋路,有些和書上的相似,有些又明顯被修改過。他舉到眼前,不甘心地瞪著符石表面,又對照書本研究了半天,試圖想理解莫宇帆究竟做了什麼。
看不懂,可惡……
小魔族翻起書本前面的其他符紋,想從中找出相似的規律。踏入書閣的莫宇帆回頭,偷看了一眼幾乎黏上書頁、身陷其中無法自拔的徒弟,悄悄勾起嘴角。
他拿起寒易天的功課,順手塞進袖口,悄聲無息地回了小寒舍。莫羽和千林正窩在房裡看書,兩個人趴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支著臉頰,翹起小腳邊搖晃邊翻,面前各自攤著一本畫冊。莫宇帆看著被莫羽帶壞的小妖精,刮了刮大徒弟臉頰表達不贊同,之後若無其事地混了進去。
「天兒的功課還順利嗎?」
滿足了宗主大人的討抱行為之後,莫羽賴在莫宇帆懷裡,枕著師父的大腿問道。
這幾天寒易天看起來很煩惱。她關心了幾次,但師弟不願意說,她也不好意思深究──畢竟師弟的修練她根本不懂。
「不知道,現在正要看。」
莫宇帆從袖口掏出一疊功課,放在矮桌上翻看起來,暗忖著寒易天會不會和符石較勁到忘記回來做晚餐。臨摹紙上筆觸穩定紮實,初學者的生澀感正在退去。除了滿滿的臨摹,小魔族也記下詳細的問題,讀書報告以及心得感悟。
莫宇帆將問題在腦內過了一遍,心底盤算著修練的比重該如何調整。既然要探索新的魔力泉源,應優先著重在第二條魔力迴路。隔空繪符剛進入穩定期,巫文也好不容易累積起底蘊,兩者皆需要大量的練習,否則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此大量地催動魔力,身體若是不夠強韌很快會吃不消,所以雖然沒有天賦,體術的練習依然不能放下……
這麼看來,只能削減去書閣讀書的時間了。
仔細一想,寒易天接下來的修行幾乎都需要他護法。那麼比起寒易天,他該如何安排自己的時間似乎更令人煩惱。大徒弟的行程比較好配合,只要統一去書閣的時間就好。問題就在於……
莫宇帆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到了紫羅蘭髮色的小妖精身上。
「千林,去廚房替天兒拿些晚膳的食材出來準備好嗎?」
莫宇帆神遊天外的時候,莫羽的聲音冷不丁響起。千林從地上跳起,精神地「呦」了一聲,提著裙襬跑了出去。莫宇帆看著小妖精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上,又看看一臉理所當然,漫不經心地仰躺翻著畫冊頁面的莫羽,浮現一絲疑惑。
在他下山還債的時候,寒易天和千林已經如此親密了嗎?不事先溝通就知道寒易天晚上用什麼食材?
等到腳步聲消失在走廊深處後,莫羽放下畫冊,轉身跪坐在他的面前,兩隻手捧住莫宇帆的臉頰,認真問道:「你都還沒試呢,怎麼就氣餒了呢?」
內心的脆弱被徒弟察覺,莫宇帆露出一瞬的動搖,視線無助地顫了幾下。
「我無法成為一位好師父。」他靠著莫羽的手掌,倉皇地說道:「即使想也沒辦法,我以前說過的,妳也看到了……」
當初決定得是不是太草率了?明明已經知道當師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天為什麼腦袋一熱就應下了呢。
他不知道該拿千林怎麼辦。
莫羽放下雙手,望了他半晌,撐著他的膝頭湊了上來。
「你會認真教她嗎?至少像你教天兒那樣認真。」
「會……吧。」
「那不就得了。」莫羽一隻手戳上他的臉頰,露出爽利的笑容:「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力所能及的盡全力做好,不就很好了嗎?」
莫宇帆凝視著她清澈的眼眸,以及幾乎貼到鼻尖上的大臉,慢慢微笑起來。
「也是。」
莫羽摸了摸他的腦袋,又一拳敲上他的胸膛,大咧咧地說道:「別怕,還有我在呢。嘿嘿。」
敲完之後她忽然覺得手感不錯,忍不住拍了又拍,再用手掌偷偷蹭了一下,成功收穫莫宇帆無語的視線。
「我……我就檢查一下你有沒有受傷。」她理直氣壯地說,趕緊撿起畫冊,尷尬地滾走了。
莫宇帆好笑地輕捏她的臉頰,起身下樓往廚房去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開裂的流理台看起來頹喪無比。他摸著裂縫研究石台的裂口,判斷徹底修不好之後,將裂開的角落整塊剝下,輕輕點了點檯面。剩餘的白玉像失去支撐的軟泥流動起來,重朔成面積較小的單爐灶石台,重新連結到小寒舍的本體。
修理完之後,他來到隔壁的小廚房,看見千林坐在墊腳箱上,喀擦喀擦地啃著拉拉芬之實。
竟然就自己吃起來了……
正猶豫是否該出聲訓斥,小妖精先行一步,從箱子上跳了下來,將她啃了一半沾滿口水的拉拉芬之實伸向大魔族。
「師父,吃。」千林口齒不清地說。
「不必,謝謝。」他有禮貌地拒絕,想了想,又補上一句:「妳吃就好。」
千林收回果實,睜著大眼看著莫宇帆,似乎是過了一陣子才想起他聽不見無聲的語言,發出一聲:「嗯!」然後塞進嘴裡繼續吃了起來。
莫宇帆點了一遍食材庫存,盤算著明日下山補貨,兜起各式蔬果回了隔壁。他沒有開燈,就這麼直接走了進去。千林抓著滿手的果實跟在身後,時不時啃上一口,好奇地觀看莫宇帆挽袖忙活,丁香色的大眼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輝。
天色近全黑的時候,寒易天氣喘吁吁地趕了回來,被暗室中的兩人嚇得差點往生。小魔族一邊道歉,一邊淨手淨面,挽起袖子上前。正要從莫宇帆手上接過工作.莫宇帆冷不防來了一句「研究出來了嗎?」,緊接著搖頭感嘆:「可能還早了十年吧」,把小魔族氣得臉頰鼓起,在身後將蔬菜剁得咚咚作響。
莫宇帆帶千林離開廚房,決定明日去拜訪鄰居和地主,再帶寒易天前往鄰近的城鎮採購。來到客廳,他將小妖精抱上椅子,站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問道:「妳還記得家鄉的事嗎?」
千林聽完之後顯得很困惑,頭點到一半,又往旁邊歪去,舉起手指,眼睛眨到一半又反向睜開,令人分不清楚究竟是肯定還是否定。
莫宇帆正要繼續開口,忽然覺得以問話而言,這個視線差似乎有點不對。於是他在椅子前方蹲了下來,讓視線與千林齊高,平視新徒弟嚴肅地試探:「千林,『聖域』落成的時刻到來時,妳該如何應對?」
他觀察著千林的反應。
小妖精的來歷不明,故鄉地不明,歲數與傳承也不明。就算在家鄉已經有受過相關的教導,也有可能因為語言的隔閡而無法傳達。等了好一會兒,千林都只是毫無反應,睜著圓圓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好奇地盯著他看。
沒辦法溝通嗎……?
莫宇帆正要起身,小妖精忽然拉住他,張開雙手畫了個大大的圓圈,差點因此而掉下椅子。
「種草,睡覺!」
「不錯。」莫宇帆蹲回原地,暗自鬆了口氣:「妳喜歡草地?還是森林?什麼樣的地方好?」
千林歪過頭想了一下:「樹洞,大樹的地底,大樹好。」
「明白了。我會為妳取到的。」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Kcq4PVEe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