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說 - 第十八章、黃鼬詭（1）

聶徹嵐平時要應付的客人很多，這些尊客大多出自名門富貴，不然就是在朝中有權有勢的大小官員，有時還有出來遊山玩水的世家子弟湊過來和他打照面套近乎。雖然聶徹嵐依舊掛著笑容，儀態端正，但千帆覺得他比平時還要疲憊。

坐在聶徹嵐對面的是一個穿得比聶徹嵐還要華麗的男子，雖然態度看起來十分殷勤，但他卻覺得很穢眼。這個人是聶徹嵐主要勢力的一條羽翼──兵部尚書曹仙客，曹仙客雖然說是與皇后家族頗有遠房姻親關係，但其實是一個仗著母族勢力上位，且沒什麼本事的傢伙。

「一轉眼啊，微臣家那唯一的女兒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您是否還記得上次見她的時候她還只有這麼高。」

聶徹嵐笑笑敷衍道：「是啊是啊~」

他心道：怎麼還賴在這裡不走！

「年輕人嘛，有機會就是要見見世面，交個朋友，」曹仙客道：「近來皇后娘娘親自操辦了不少次大小詩會，上次詩會上亮相了不少世家出身的姑娘，個個長得俐落標緻，可依微臣看哪，都不及我家的好女兒~哎呀不是因為她是我女兒才這麼說的，真的放眼整個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唯獨蘭陵三大千金的另外兩位才勉強算是跟她比肩吧。」

聶徹嵐淡淡哂笑，腦海中浮現了一個人的笑靨。「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唯有心善真誠，方為永恆。」

曹仙客頓時尷尬了笑了幾聲，「殿下說得是。」須臾後，又道：「不過您不著急，皇后娘娘卻有些心切哪，至今為止陛下仍未決定東宮太子的人選，那就表示包含您在內的所有皇子都會是未來陛下的人選，既然如此，有句話便是先齊其家，方能治國平天下，這也都是娘娘的一片用心，有機會的話可以介紹小女和您認識認識。」

聶徹嵐的笑容間隱隱略帶陰霾，這時，突然聽見兩聲敲門聲。聶徹嵐便笑吟吟地道：「不好意思啊曹大人，本王這兒還有重要的客人要招待，恐怕要怠慢您了。」

曹仙客笑道：「沒什麼怠慢不怠慢的，殿下您不必在意微臣。」

聶徹嵐眼底幽黯如潭的覷著他，心道：讓你滾是聽不懂嗎？看本王不把你這張臉皮撕下來...

而衛琛的聲音也在門邊響起：「殿下，老臣這就給您送湯藥來了。」

聶徹嵐面露春華般燦爛的喜悅，盈盈道：「哎呀！請進請進~」

衛琛信步走來，端著一盅湯藥向曹仙客行禮，曹仙客好奇地往門外一看，卻沒看到半點人影，便不解心道：咦？殿下所說的客人呢？

聶徹嵐端著那盅湯藥，濃郁的氣味從鼻端滲入，緩緩道：「曹尚書，實在很不好意思，本王該服藥了。」

曹仙客心道：這是逐客令了，看來我多留片刻也無濟於事，只能冀望殿下能夠聽進我的勸言，盡早促成我曹家的婚事啊！

可皇后娘娘和范丞相他們也想塞給殿下自己族中的姑娘們，這樣下去，他們的勢力就會越加不可撼動，到時就沒有我曹家的一席之地啊！

無論如何...我們曹家都要和武威王建立親緣關係！

「呀，原來已經這麼晚了，那就不打擾殿下您歇息了。微臣告辭。」

聶徹嵐目送曹仙客以後，靜靜地喝著湯藥，等到一盅藥喝完後，全身烏黑，面戴獅虎面具的甲及時從陰影中走出來，猶如一隻飄忽晃動的魅魍。

「那交易契約找著了嗎？」

甲單膝跪道：「很遺憾，沒找著。」

「噢？是嗎？」聶徹嵐隻手靠著歪著的頭，覷著甲森森莞爾道：「那你切腹好了。」

連武功高強的千帆找了幾天幾夜都沒能尋到，這顯然根本就是無厘頭的事兒，聶徹嵐明明覺得交易碧綠粉蝶花的契約一定在別人手中，但他似乎是為了針對甲而囫圇找個毫無道理的由頭。

誰知，甲竟然道：「是。」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刀尖抵在自己的腹部，毫不猶豫的用力一捅，橫刀一字剖著，殷紅鮮血乍然爆裂流出，幾乎要把腸子溢出來了！

聶徹嵐反倒饒富興味起來，像欣賞活物跳躍一般。「喲~割得可真深哪。」

甲緩緩拔出匕首，華美的地毯貪婪啜飲著滴落而下的鮮血，黏稠的殷紅和腹部間仍藕絲斷連，好像不知何為痛。

「只要是您叫小的做什麼事，小的必定全力以赴，在所不辭...」

聶徹嵐搖搖手，冷冷道：「好了好了，本王已經知道你的決心，可別把本王要使用的這間書房給弄汙了啊。」

甲按著汩汩流血的剖腹處，頷首道：「屬下銘記於心。」

聶徹嵐道：「那麼，芮小姑娘呢？」

甲的頭埋得低低的，似乎是隱忍著直剖腸腹的劇痛，有些沉聲嘶啞道：「還是沒能找到...」

千帆忍不住蹙著眉頭啐道：「你這人到底是怎麼辦事的？怎麼每件事都做不好？」

聶徹嵐眼睛瞟著因為千帆的聲音而晃動一下的湯藥，嘴上悠悠道：「欸~千帆，無甚的。」

千帆道：「可是......」

聶徹嵐說著，但眼底滿是對甲的厭棄：「還請你見諒，本王的這名屬下就是如此急躁。」

甲低頭道：「不，是屬下做事不利，讓殿下失望了。」

「怎麼會呢？」聶徹嵐嘴角勾起一抹幽深如許的笑意，道：「你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嗎？」他的眼眸綻放著疏離的冷，「下去吧，別叫任何人看見你。」

「是。」

甲拖著一片旖旎鮮紅悄無聲息地離開，這間書房恢復以往百無聊賴的死寂。聶徹嵐突然出聲打破沉默：「千帆。」

千帆道：「是，殿下。」

聶徹嵐隻手托腮，默默望向窗櫺外，「你怎麼看呢？」

千帆跟在聶徹嵐身邊數年，自然頷首道：「微臣也認為他實在不能信任。」

「嗯？」聶徹嵐悠悠轉首，有點驚奇的睜亮雙眸，道：「本王什麼時候說他不可信啦？」

千帆道：「您是沒說過，但似乎並不怎麼討厭他。」他心道：和剛才的曹仙客相比的話。

聶徹嵐一手托著腮，一手搖晃著那一盅還未喝盡的湯藥。「但就是因為這種多重身分而圍繞在你我之間，本王才會欣賞他。」

千帆神色如陰雨綿綿般的晦暝，道：「但他終究不能讓人信任。」

聶徹嵐目光飄遠，但不知那雙目光會飄到什麼地方去，「我們本來就沒打算要相信他啊，只有本王的那個好姨父撞壞了腦子才會覺得甲這個人值得可信。」他冷笑一聲，鄙道：「愚蠢！」

千帆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說出來。最後，還是道出了心底的疑惑：「那，雲公子呢？」

聶徹嵐霎時寧靜如水，有頃把剩餘的湯藥全數傾倒在工部的一份文牘上！

千帆急喚道：「殿下！」他眼睜睜瞅著那份文牘由白紙黑字迅速渲染一片烏華，聶徹嵐輕輕的笑了起來，把那份文牘扔向堆積成山的卷軸當中。

「髒了。」聶徹嵐輕幽幽地說著。

千帆嘆息，不語。聶徹嵐悠悠抬手道：「別老這副表情嘛。」

千帆再嘆道：「微臣擔心的是衛太醫看到您把他用心煎好的湯藥灑在范侍郎的文書上，不知會作何感想...」

話音方落，在他們兩個之間，可以感覺到陰沉如闇的壓迫之氣。衛琛死死瞪著聶徹嵐看。

這一幕不知上演過幾百遍了，聶徹嵐依然瞇著眼睛，像是永不悔改的歡快模樣敷衍打發衛琛。「哎呀，你瞧，本王手上的力氣忽然一下子鬆了，盅碗也就落了，藥也就灑了~」

只見衛琛從袖中默默掏出一把鋥得亮眼的剜刀......

如果聶徹嵐不是貴為親王，他和千帆兩人早已無葬身之處了。

衛琛端著盅碗逕自離去，嘴邊咕嚕啐罵了幾句，內容大概是咒罵殿下的人生太長之類的，反正絕對沒有一句好話。

衛琛帶著一股幽怨走後，聶徹嵐幽幽開口道：「范玉玦要處理的卷軸髒了，他就只能自己想想辦法啦~」

千帆心下無奈，蹲下身默默拾起工部侍郎范玉玦交給聶徹嵐辦的卷軸。「您打算何時才要告訴他？」

聶徹嵐凝笑有頃，道：「等時間一到自然就會告訴他。」

千帆道：「真相終會大白，您和雲公子之間就不再是尋常的朋友關係。」

聶徹嵐的笑容若似春曦，道：「這樣彼此間自然而然的不是很好嗎？本王想他終究會理解的。」

千帆默默點頭，不再多述，聶徹嵐的想法一向很有決斷性跟正確性，他認可的千帆也就會跟著認可。

「那麼，玢陵芮家僅存的遺孤該怎麼處理？」

聶徹嵐隻手托腮，望向清涼如水的天邊。「芮千金遭到強姦後，其實並沒有馬上死去，而是隱身在一間青樓裡，小心翼翼的撫育孩子，數月後孩子出生了，芮千金便獨自一個人養育女兒數年，但因為長年淪落在煙花青樓間接客，身體早已經熬壞了，沒幾年便過世了。」

後面的他就不再多述，因為這是個難以啟齒的事實。千帆便幫他開口：「所以，芮小姑娘便是芮千金和李逢吉的女兒。」

聶徹嵐默然點頭，「集賢書院的前老院首芮松年心心念念著他唯一的外孫女，如若找到了她，那便是讓玢陵芮家欠本王人情。」

千帆道：「芮老先生和芮老太太都會感激您的恩德。」

聶徹嵐莞爾，悠悠抬起一張紙，透過昏暗的天光略略端看「芮韶武」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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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似乎很喜歡火焰窩。由於火焰窩很少女人，三昧真幫上下一見是個姑娘便熱烈欣喜的歡迎，小武無依漂泊數年，這也是第一次受到如此澎湃的熱情。

知道她是女兒身後，櫻草便細心為小武打扮一番，小武把面上的塵土洗淨，單看那一張臉其實還挺清秀標緻的，一身洗漱之後，櫻草為她選了套雪青色的衣裙，頭髮也仔細的綰了起來，露出細長如天鵝的頸脖。

從一個泥濘裡打滾的野小子，活脫脫變成一個水靈靈的可愛姑娘，三昧真幫眾人不禁驚呆，連郗桑都忍不住讚嘆道：「哦~原來一個人打扮起來也可以有模有樣啊。」

小武一番惱羞，惡狠狠揚腳踢了他一腳，郗桑「唉唷！」一叫，又惹得四周哈哈大笑。

爾後，一個三昧真幫的大廚娘在大廳裡吶喊道：「來唷──開飯啦！」

整個溫暖明亮的大廳熱鬧歡騰，每個木桌自然而然坐滿了人，小武坐在雲欽和郗桑之間，她滿眼興奮的環顧四方，仰望著樹蔭照射下來的瀲豔天光，由於將至夏日，陽光意外的艷麗，但有了上方的碧綠樹蔭遮陽，倒也十分舒爽涼快。

華許平日就算再忙碌，也總會想辦法擠出一點時間和大夥們一起用飯，但是今天格外特例，不只華許，就連樗雞也沒有一起來。

雲欽抬頭望向二樓，心道：是有什麼事耽擱著嗎？

不過這份疑惑也只能暫且擱置在一邊，這時，大廚娘開嗓旋起舞來。「來一碗香噴噴的清燉牛肉麵！」

「請看看這清澈的湯頭浮著一層金黃！」

「軟硬適中的牛肉還保有肉質的鮮嫩香氣！」

「這個麵條可是今天現桿現拉，到剛剛為止我的這雙手可是沒有停歇過唷！」

「最後再灑上少許的蔥花、芫荽、白芝麻，就大功告成啦！」

小武早已眼冒閃閃金光，垂涎不已道：「聞起來好香！好好吃~~~！」

大廚娘雙手叉腰笑道：「大家儘管吃，不用客氣！」

小武早已不管別的，徑直拿起筷子，埋頭「囌嚕囌嚕」地狼吞虎嚥起來。豈知才不過一會兒，一碗還要接著一碗，好像她的胃是個無底洞，她已經許久沒有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即便只是一碗尋常不過的湯麵，但對長年三天沒飯吃都算正常的小武而言已是人間美味。

郗桑叫道：「啊！野丫頭妳吃太快了！」

小武大快朵頤道：「誰叫你們手腳慢！我要搶先一步啦！」由於狼吞虎嚥，不意外地突然嗆到，猛地一陣咳嗽。

雲欽拍了拍小武的背，溫然道：「慢慢吃，別急啊。」

小武登時臉上浮現一片彤雲。郗桑促狹道：「嘿~~知道羞恥啦？」

小武猛地丟出一隻筷子，準確無誤的砸了他的頭，郗桑「哎呀！」一叫，忍不住啐罵道：「真是的，怎麼一個女孩家如此粗暴無理！」

只見小武已經執起第二根筷子時，郗桑這才蔫蔫閉上嘴。

雷厲風道：「話說回來，最近除了紅貓幫以外，似乎就沒聽說暗鴉羽有關的消息了。」

徐葛道：「自從游一、孟尋梅雙雙被烏鴉推出來當槍使以後，現在武林盟盡可能地大清洗內部一番。」

雲欽眉頭一凜，他透過夙麗生前的話語，讓他堅信東方求生極有可能就是暗鴉羽的奸細。

雲欽心道：要是即刻爆料東方求生就是烏鴉細作，恐怕也無人理會，畢竟他人已經深耕在武林盟數年，不是一句話就能輕易揭穿他的真面目的...

「武林盟至今應該也揪出不少人了吧？」雲欽黯然說著。

揪出不少替死鬼...

徐葛道：「是啊，但據說揪出來的內鬼們沒多久便一致愧疚而集體自縊，從此之後武林盟便寥寥無聲。」

郗桑嚼著一口麵以後，方道：「這群烏鴉個個還真是死心塌地的忠誠，還嚴防烏鴉的事情洩漏出去，你們會不會覺得，這其中必然有詐？」

徐葛道：「烏鴉和武林盟不同，都是一群懷有邪惡夢想跟希望的狂熱分子聯合而成的烏煙瘴氣，但很難講烏鴉內部也恐有細作打入了他們內部。」

雲欽首先聯想到的是甲。

雷厲風道：「那麼，他們的暗主呢？」

「......」郗桑和徐葛雙雙面覷，似乎好像在等著由誰開口一般。櫻草見他們有異，便道：「你們上個月在二葉村究竟發生了什麼？」

「......」郗桑一臉凝重，等他喝完最後一口涼掉的金黃湯汁，浩然長吁。雲欽肅然的抬手道：「可否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咱們聽？」

郗桑凝肅點頭，道：「好。」

他便一點一點開始娓娓道來──

一個多月以前，郗桑和徐葛兩人接獲的任務是負責到二葉村尋找失蹤的游俠裔歌飛。

當他們抵達的時候，整個村子宛若一座空城，闃寂無聲，恍若沒有任何生靈在活躍。

郗桑感受到如同獵獵北風的森冷氣息，便不安道：「村民們呢？」

沒走幾步，郗桑腳下猛地一個趔趄，差點被某個東西給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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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黃鼬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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