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事者與他養的小鬼下卷 - 1-4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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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1-4

巫尚益

Oct 23, 2023

147

9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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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小毛搬進新家後第一次參加普度。

之前James的房子是一間老公寓的二樓，所以普度的時候，是參加那個里的公辦普度。當然，那時候處理這些事情的人是Eason。小毛作為閨蜜，只負責陪Eason去採買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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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裡只有兩個人，供品吃不完。」Eason以前總會笑著說，「你陪我一起挑，拜完我再拿去畫廊給同事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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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這些供品還拿去畫廊嗎？還是直接留在桌上算了？他記得管委會的公告上說，如果供品不願意拿回去的，他們會轉贈給慈善單位跟低收入戶。James一向不過問這種小事，自己處理掉就好了。

他拎著一個購物袋的貢品搭電梯下樓，電梯鏡子裡的自己看起來有點睡眠不足的蒼白。自從James失眠後，他也跟著睡不好。古薩溫死了之後，小毛更是難以入睡，即使吃安眠藥睡著了也是惡夢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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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這個月過完，去廟裡拜拜吧。他心想。都說這個月神明也放假，所以去廟裡拜拜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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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電梯，明亮的挑高大廳裡，一位管家在櫃檯後微笑著跟他打招呼，另一位快步上前，領著小毛走到大門外。

大門外，幾張活動桌拼成一張長長的臨時供桌。管家按照門牌、樓層在供桌上畫好格子，像小毛這種事先登記過的住戶，只要按照門號放上供品就好。

小毛很快地瞥了一眼，左右鄰居放的都是進口零食、單價不菲的清酒、洋酒，以及可以拿來拍廣告等級的高級水果。好在他沒有手軟，昨天在進口超市裡拿著James的副卡買了上萬的供品，擺在旁邊不會丟臉。

時辰到了。管家們把香點好，分發給住戶們。管委會主委接過香，高舉過頭。兼任司儀的管家拿著麥克風，開始念起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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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安集福，陽利陰利，十方順利……人安鬼安，萬境平安……虔誠恭請普渡公隨香降臨監宴……供養十方孤魂有情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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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到了嗎？十方孤魂友情眾。你也是其中之一，吃完了就離開吧。』

『你死了，James還活著。我會好好跟他在一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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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猛然一悚。有一個修長白皙的身影出現在他眼角。在濃濃的檀香與左右商家燃燒金紙的空氣裡，他竟然聞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花香與雪松香氣。

他強自鎮定，悄悄把頭順著眼角的方向側了幾公分——那個身影不見了，香氣也消散在午後悶熱的空氣裡。

看錯了吧。一定是看錯了。花香跟雪松也不是多罕見的香味，八成是哪個住戶身上的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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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全體住戶，恭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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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回神，跟著住戶們一起舉起香，朝外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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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剛才是不是你，吃飽了快走吧。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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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渡的流程需要上兩次香，第一次請普渡公降臨作主，第二次才是正式普渡好兄弟。

大廳旁邊就是交誼廳，裡面擺好了飲料跟點心，讓懶得上樓下樓的住戶們可以就地休息。因為標榜精緻與質感，所以點心跟飲料都是精心準備的，但是小毛只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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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等一下的普渡儀式，自己在不在都無所謂吧？供品擺上了，採買金紙的錢也交過了，剩下的儀式讓主委處理就好了。

他做好決定，朝鄰居們點點頭，快步走向電梯。正要按下電梯按鍵時，那股香味又傳來了。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光可鑑人的金屬電梯門，清清楚楚映出他身邊有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

那人穿著白襯衫灰長褲，雙手環在胸前，側著頭打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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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姿態，跟Eason當年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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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on高他半個頭，兩人說話時，Eason很自然會俯視小毛。就連一起吃飯的時候，明明兩人的高度相當，小毛依舊覺得Eason看著他的眼神帶著自上而下的鄙視。

是啊，Eason總是有種藏在骨頭裡的驕傲跟疏離。只有在James面前，他才會把那一身隱形的刺收起來，稱職的演出一名溫順懂事的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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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以為自己再也不用見到那個鄙視的姿態了。

怎麼會呢？

不應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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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on欠了欠身，小毛從電梯門的反射裡都能看到他嘴角輕蔑的笑容。接著，Eason湊到他耳邊，他彷彿覺得有一道氣流捲著Eason的那一聲輕笑剮進他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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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連看都不敢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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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身邊，明明一個人都沒有。

小毛雙手緊緊摀著嘴，踉蹌的退後兩步，扭過頭快步走向交誼廳。

交誼廳裡有人，但是光有人不夠。Eason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自己需要找一個更有力的……小斌認識的那個越南妹那種也可以……

小毛倉皇地張望——普度公！

一般公司行號普渡的時候，普度公的桌上只會立個牌位。但這裡是豪宅，所以準備齊全，還在案頭安置了一尊紙紮的普度公。

有普度公在，Eason應該不敢怎樣吧？

果然，從落地窗的折射裡，小毛確認Eason依舊維持那個姿勢，站在電梯前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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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過來！

自己安全了，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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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鬆了一口氣，放緩腳步，慢慢踱進交誼廳。

交誼廳裡，認識的住戶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其他的住戶們則各自滑著手機。

James因為認識建商，所以用很漂亮的價格買下這裡作為他跟Eason的新居——應該說，原本的新居。但Eason沒來得及等到交屋就死了。所以正式搬進來的那天，是小毛以半個主人的身份，忙裡忙外處理所有瑣事。

即使是這樣，小毛到現在都還是有種「外人」的侷促感。他彷彿是寄生在James身上的一個物體，不是真正的住戶。他總覺得從管家到住戶們看著他的眼神，都帶著嘲諷與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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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是Eason，應該很適應這種場合吧？

有一種人天生很會社交，懂得如何引人注意，卻又不讓人討厭。兩三句話就讓對方覺得自在又熟稔，也懂得如何恰到好處地跟人保持距離。

Eason就是這種人。當年小毛不管多努力都學不會這一點——不管工作或社交都一樣。只要Eason在的場合，他就是「Eason的朋友 / 同事小毛」。沒人注意到他的好惡、心情，大家只在意Eason。

直到兩年前。

小毛低頭拿出手機點開手遊，開啟一盤新的戰局，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接連不斷的閃光與快速移動的畫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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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自己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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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等到香燒得差不多，普渡公的金紙也化完。管家請住戶們再度走到供桌旁，分給每人一炷香。

司儀甜美的聲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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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逢七月普渡……敬備鮮花、素果、三牲……供養十方孤魂好兄弟姐妹有情眾。請受全體住戶供養納受，並祈請保佑住戶身體健康，家旺人和，出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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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是我的錯覺……你有名有姓，不是孤魂……是我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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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委領頭開始燒化紙錢，小毛接過管家們拆好撥散的冥幣投入銀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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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都給你……你拿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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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丟完手上的冥幣，一轉頭， Eason那張毫無血色近乎妖異的臉幾乎碰到他的鼻尖。他張嘴想尖叫，身邊卻陡然現出無數隻鬼手，兩隻手摀著他的嘴，不讓他發出尖叫。其餘鬼手合力死死把他摁在原地，

Eason的視線越過小毛，看向銀爐裡熊熊燃燒的銀紙冥幣。接著，他俯身，輕輕在小毛耳邊用呢喃般的音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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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那我就拿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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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字一說完，一張還在燃燒的冥幣被一雙鬼手從銀爐裡撈出來，拋向空中。Eason對著那團火苗吹口氣，火苗悠悠晃晃的在空中飛舞。

這個畫面在農曆七月的街頭，乃至每個農曆初一十五、初二十六都不罕見。因為從住家到店家，很多人都會在街邊用金爐化金。燃燒金紙時高溫造成的氣旋，經常從爐中帶起本來就已經沒什麼重量的餘燼。等餘燼裡最後那一點木漿纖維燒盡，就自然會熄滅。

可是這一次，那團火苗飛到空中之後，Eason對著它吹了一口氣。那口氣像是替火苗添了一點燃料，於是它從明熾的白，染上一抹淡淡的綠。

Eason接著又吹了一口氣，火苗就晃晃悠悠的繼續順著Eason吹氣的方向飛去。

那朵火苗飛向大門旁的落地窗，緊緊貼在玻璃上。被鬼氣滋養的火苗在玻璃上不合常理的燃燒著，但所有人都沒注意到這一角的異常。

室內外的溫差讓玻璃從那一朵火苗著落的地方出現一絲裂縫。接著，裂縫瞬間擴散蔓延到整面玻璃上。接著，玻璃化成萬千碎片，向四面八方傾瀉而出。玻璃一碎，眾人慌亂的尖叫、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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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短短兩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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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son帶著愉悅的笑容，抬手捏著一片飛經他臉旁的碎片，用鋒利的邊緣，狠狠劃過小毛的頸動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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