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事者與他養的小鬼下卷 - 5-3

回想起法會——或者普世認知的「西區大停電」——後那半個月，大概是列軍宇跟喂喂生命中少見的和平時期。

廖王爺離開前，不只對張老闆做出承諾，也告訴列軍宇，他們「合作」最後一個案子裡，為什麼蕭美娟——就是那個害死自己母親，又被自己的母親化作惡鬼回來糾纏的花女——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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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啊，當初就是被自己母親賣到百花街的。」廖王爺嘆氣，「累世糾葛我不好說什麼，可是這一世，她們母女倆選擇了最糟糕的方式彼此報復。這種冤冤相報，除非當事人能大徹大悟，還要扛得住種種果報，才有機會解開——」廖王爺一頓，笑著擺手。「但那都不歸我們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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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之內，無量眾生。橫遭厄難，罪網牽纏。

誰說當事人不要為苦海罪網擔起一點責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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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王爺走的時候，身上屬於敕封神尊獨有的金光已經全然不見。那是靈氣、功德盡數交還天地的意思。好一點的話，他還有可能以無形的身份從頭開始修行——但大概也就跟百花街的百姓爺差不了多少。不過聽廖王爺的意思，他大概會選擇重入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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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機，這個局面，當神——尤其是這種不上不下的野神有什麼好？」廖王爺笑著說，「不如重新投胎，說不定還能避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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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來不及問要避什麼，廖王爺就瀟灑地起身離開。

接著，先是大灣的道家總會發布一則嚴厲的聲明，指責百花文化祭不倫不類，神夜行裡的各種儀式更是一場破綻百出的鬧劇。

然後是市政府開始追責舞台雷擊坍塌事故，「意外」發現這個標案的水分很多，許多開銷浮報。接著師公的身份被起底，陳老大的身份也被起底。這件事情鬧上了新聞頭條——前科犯與角頭老大接下政府標案，還從中海撈一票。從傳統媒體到自媒體同聲撻伐追殺，連灣北市政府裡的人都中箭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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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主嫌在逃，警方已發布通緝，但目前尚未落網。」媒體正式的總結是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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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社會與地方新聞的角落，陸陸續續出現西區大大小小地下賭場（基本上大灣賭博不合法，所以所有賭場都是「地下」就是了）、應召站、酒店被抄的消息。只是相對於標案醜聞，這些新聞太不值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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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太輕了。」喂喂扁嘴，「不過就是身敗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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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何嘗不是這麼想。可就像廖王爺說的，如果這兩個人能瞞過天上地下所有耳目，自己跟喂喂——哪怕再加上張老闆跟城隍爺，又能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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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半個月，阿軍白天的工作忙得昏天黑地，有兩三次洗完澡來不及把衣服丟進洗衣機就睡著了。

能夠這麼幸福的白天上班晚上睡覺，其實約莫等於這半個月沒有辦事，也沒有點數的意思。

所以當小斌說要帶人來的時候，阿軍毫不考慮的就答應了。

而當他看見那個人是James的時候，說多後悔就有多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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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把林皓斌的號碼設為拒接來電好了。不，應該現在就當他的面封鎖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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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阿軍的臉色太難看，小斌急得手足無措。James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看見阿軍面沉如水，陪著笑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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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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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一愣。對，那時自己是用這個身份上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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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小斌心虛的解釋，「他真的需要幫——」

「不用『表哥』了，」阿軍似笑非笑，「人家知道我們兩個不是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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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斌愣然看向James，James露出有點尷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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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上次我就看出來了，只是……」

「這個部分我們跳過吧，」阿軍坐下，擺擺手，「你有事找我？」

「我一直……」James頓了頓，「這兩年，我的睡眠品質很差。看了醫生，吃了藥。運動、按摩……市面上的方法我都試過了，沒用。唯一睡好的那一晚，就是上次你們來上香的那天。所以我想請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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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看著比上次更憔悴的James，胸口那把邪火騰然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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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不了。」阿軍冷冷地，「抱歉。」

James訝然：「可是——」

阿軍一指小斌：「他也看得到，你問他，你身邊有沒有跟著無形。」

小斌一愣，坦承：「沒有，可是——」

阿軍強硬地打斷：「沒有無形，我就幫不上忙。」

「但我一直夢到Eason不可能是巧合！」James壓抑不住焦躁。「你們明明超度他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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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冷笑著瞥了小斌一眼。連這個都說了啊。

Eason不是被超度，而是魂飛魄散。當初自己在轉達這個消息的時候，確實用比較婉轉的說法告訴小斌——Eason犯下太多惡行罪狀，付出了該有的代價。

看來他以這個說法為基礎，更加美化了一下Eason的下場。

好，被超度就被超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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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說Eason已經被超度了，就應該明白你夢到的那個人，不是我能處理的。」阿軍手指虛點了點James的胸口。「那是你的心魔。」

「我有——」James氣極反笑，「我哪來的心魔！」

「那我就不知道了。」阿軍皮笑肉不笑的回答，「如果沒有最好。」

「我對Eason是全心全意的好，」James說，「當初為了跟他在一起，我連外商銀行的職缺都放棄了；為了讓他發揮才華，我幫他開了一間藝廊；為了給他安全感，我連出門應酬都帶著他；在同志婚姻還沒合法的年代，我帶他去美國公證結婚，我為什麼會有心魔？」

「喔，好感人喔。」阿軍要死不活的回應，「所以我真的幫不上忙。抱歉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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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欲言又止，但阿軍死活不願意正眼看他。半晌，他重重嘆口氣起身離開。

阿軍瞥了還賴在位子上的小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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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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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斌低著頭，斜眼覷著James走遠，才小聲的向阿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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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天在他家……還有那棟大樓……」小斌吞吞吐吐，「我想說……」

「我不能，也不會成為你的靠山。」阿軍冷冷的說，「喂喂也是。你不能因為認識我們，就把所有你覺得有問題的人帶過來。」

「一開始我就說過，如果你有問題，就來找張老闆，張老闆會通知我……是『你』有問題。不是你的左鄰右舍，更不是你連本名都不知道的網友的男友。」

小斌委屈地反問：「所以我要對他們視而不見、見死不救嗎？」

阿軍挑眉：「可以救啊。但是方法不能是『帶去找彩券行』。」

「那我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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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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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軍臉色一整：「接下天命，憑旨辦事。如果真的要幫他們，只有這個方法。」

小斌一愣：「那就是要我……要我當……」

「放心，不會逼你。」阿軍抬抬嘴角，「陰陽眼是體質，也是天命。但是上天不缺你一個辦事者，不會非要你辦事、修行，好像你不答應就世界末日。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更何況，」阿軍自嘲地一笑，「幫上天辦事，不是特權，也沒什麼好處。相反的，如果從中獲利，你還會被上天處罰。」

「那阿軍哥你為什麼……」

「因為那是我唯一的路。」阿軍疲憊地揮揮手，「沒有其他事了吧？」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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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有！難道不知道那個問句只是客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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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們在James家看到佛牌的時候，你跟喂喂哥好像很反感。」小斌好奇，「為什麼啊？」

「其實真正的佛牌，等於一座迷你的神龕。」阿軍耐著性子解釋，「藏傳佛教裡也有類似的法器，叫嘎嗚。這種法器原本的目的是幫助信眾修行、觀想。但是南傳佛教——尤其是南洋那一帶，把佛牌商品化，打著某一位高僧加持或某間寺廟出品，就無限制地哄抬價格，完全違背佛牌的本意——但這都不是我跟喂喂討厭那一塊牌的原因。」

「是因為……慧心禪堂？」

阿軍一臉的「孺子可教」：「古薩溫賣出來的牌，標榜的是有求必應。電視電影演了那麼多，你應該知道『有求必應』後面跟著來的，通常都是當事人付不出的代價。可還是有那麼多人前仆後繼地找她買牌，小毛就是其中之一。」

「慾壑難填，」阿軍重重嘆口氣，「這是他跟古薩溫的交易，我管不著。但，有求必應，你有沒有想過，小毛求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

「凡人所求，不過為情、為財，」阿軍古怪的一笑，「小毛工作發展的好嗎？」

「他沒有工作，都是——」小斌一悚。「James。他都靠James養。」

「那就是他人財兩得。」阿軍一笑：「那麼，他是怎麼人財兩得的？」

「因為……因為Eason出事……」

「喔，」阿軍拉長了尾音，「Eason是怎麼出事的？為什麼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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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斌不敢再往下想了。

小毛跟Eason不是好朋友、姊妹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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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那塊牌一看就知道養了一段時間。他的規矩一定很多。」阿軍冷笑數算，「佛牌除了洗澡之外不離身、每個月有幾天要吃什麼、喝什麼或者不能吃什麼、喝什麼、跟人上床的時候牌該放在哪裡……James甚至覺得它很重要，打算跟著小毛的骨灰一起入塔，所以，我不相信James對小毛養牌的事——包含原因——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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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眼說瞎話就算了。阿軍冷哼一聲，一開口就把自己做的豐功偉業拿出來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

矯揉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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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一萬步說，跟James有關的兩個無形——Eason……不在了、小毛只剩殘魂，現在都不構成威脅，」阿軍平靜的分析，「那我還能做什麼？」

「你說，那個噩夢是他的心魔。」

「是啊。」阿軍笑笑，「但他不是說了他沒有嗎？當事人說沒有，我總不能硬逼他說有。」

「所以……是我錯了……」小斌吶吶的。「我不應該多事的……」

「知道就好。」阿軍起身，擺擺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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