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華偵探 - 第二章梅花高中的地下其一

如果世界是一個巨大的汙泥，那汙泥裡面肯定又藏著無數大小的牢籠，層層堆疊、分割、囚困世界上的所有人。

周愛蓮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一隻手懸在床外的半空中，在漆黑的房間裡，一束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輕柔地撒在愛蓮手上。

若有似無地，愛蓮好像能握住這道光，但是手握緊的瞬間，卻又撲了個空，好像一個在抓光點的貓，被光吸引著，拚了命想抓住，可是卻無法掌握。

握緊、放開。愛蓮重複這套無意義的動作，持續好一陣子，沒有一點厭倦。

愛蓮大可繼續在這裡玩抓光遊戲，但是她勉強一寸一毫米移動自己的身體，因為知道自己不能待在這裡，不能待在烏漆媽黑的房間裡，還有一個人在等她。

她深吸口氣，瞬間使了個力，從床上爬了起來。

今天的她，似乎比較晚醒。精確來說，愛蓮的睡眠時間從來就不是固定的，何時能睡著，何時能起床，她全然不知。

拉動身體，將赤裸的腳踏在地面上，愛蓮站了起來，離開了床，棉被從她的身體上滑落，她全裸的身軀站在漆黑裡。

明明是夏日，但愛蓮覺得好冷，身體甚至微微發抖。

昨晚她因炎熱而脫了衣服，沒想到一起床，還是感到寒冷。

『好想睡回去。』愛蓮想著。

拉開窗簾，陽光全面撒入室內，還打在一個反光體上。

鏡子，一面全身鏡，上面除了反射太陽的光芒外，還有愛蓮的全身。

愛蓮斜眼看一下鏡子，卻突然被自己的身體吸引著。

她踩了幾步，來到鏡子前。她端詳著鏡子裡的景象。

如正在成長的幼鳥軀體，愛蓮瘦小的身體混合在光禿與毛髮之間。

腋下、胯下、小腿，都長出了幾搓不同密度與長度的毛髮。

何時開始，身體開始長毛了？

何時開始，自己胸部微微隆起？

何時開始，自己的臉上長了青春痘？

何時開始，自己的眼睛如此黯沉？

何時開始，自己發現了自己身體的改變？

愛蓮腦子裡轉動著疑問，因為她未曾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改變。

不知何時，自我認知的自己，早已跟眼前的模樣不大一樣。

她驚訝自己突然察覺到了這種事，明明這面鏡子一直放在著，每天的反射著太陽的光，而自己卻從未使用過它，也沒發現鏡子裡的自己。

在這幾個月來，愛蓮的眼睛，像是一面石牆被敲出洞來，逐漸有光透出，讓愛蓮看到這個世界的模樣、看到自己身邊的事物，以及查覺到常人無法發現之處。

愛蓮伸出手，撫摸自己的臉，然後又往下觸碰自己脖子，之後雙手抱在胸前，掐著自己的胸部。

愛蓮納悶。無論是臉、脖子、胸部，都摸起來像自己的身體，可是為什麼眼睛看到的不是如此？

此時，似乎有片烏雲飄來，陽光被遮擋，鏡子上的愛蓮也染上一片黯然。

『好冷。』愛蓮想著。

「好想睡。」愛蓮嘴裡唸著。

她轉身，不讓視線繼續打量自己的身軀，這讓她感到噁心，原來自己身體在黑暗裡如此醜陋，即便不知自己為何有如此感想。

愛蓮搓著身體，直到床邊才張開手臂，自由落體式倒下，趴回自己的棉被裡，沉浸在柔軟的觸感裡。

她再次閉上雙眼，讓意識緩緩墜入夢鄉。

安靜。

震動。

一個震動聲傳來，迫使愛蓮再次打開眼睛，並且撐起自己身體，狼狽地爬到床頭前，從床頭櫃上拿出發出震動的物體。

「喂？」

愛蓮拿著手機，放在耳邊。

過了一秒後，烏雲離去，陽光又重回到了愛蓮的房間裡。

「愛蓮！妳起床了嗎？今天第一節要考試，妳要來考欸，還有妳早餐有要吃嗎？我們去吃學校旁那家好不好！喂！說話！妳該不會還在睡吧！喂！喂！」林岱雲的聲音藉由手機，穿進了腦裡。

「我有醒了。」

「但還沒下床對不對？趕緊起來！我直接幫妳買起司蛋餅去學校，妳動作快一點，要遲到了！」

『她是我媽是不是？』愛蓮內心吐槽著。

「好。」

「蛤？我沒聽到！」

「我說好！」

「好！記得刷牙。學校見！」

愛蓮瞄了自己的手，從窗戶進來的陽光藉由鏡子，反射到了手掌上。

愛蓮有些意外，她看著光芒就在自己手裡，只要自己移動手，光就會離開，逃脫自己掌心。

她停了數秒，最後欣然接受這道光芒，用手握住了光。

「學校見。」

電話掛斷，愛蓮從床上跳了下來，打開燈，穿上自己的制服，揹起深綠色側背書包，書包上印著一朵白色勾邊梅花的標誌，裡面寫著梅花高中。

她打開自己的房門，關上電燈，回頭望了自己的房間，確定自己沒有忘了帶任何東西，然後她又看到了那面鏡子，但這次愛蓮沒有再看到自己全裸的身體，而是關注在自己的臉上，雖然是臉上，卻也沒再次盯著自己的雙眼，反而是在下方的位置。

愛蓮正在微笑。

她關上門，走向上學的路上。

「啊。要刷牙。」愛蓮突然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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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開始，距離學期結束的時間也開始滴答倒數，再過幾天，高三的學長姐們就要畢業，而愛蓮也將升上高二，但在升上高二之前，還有一次期末考。

噹噹噹~

第七節的下課鐘響起，台上講課的地理老師迅速收起課本，放同學下課，可能因他沒有第八節的課，所以到第七節結束時，那股想趕快下班的心情，加快了下課的效率。

剩下的同學，還必須再等一個下課又一個上課後，才能脫離這座學校。

「愛蓮？」

有人搖了搖愛蓮的肩膀。

愛蓮把埋在手臂裡的頭，抬了起來，她趴在桌上又睡了一節課，這是她今天第五次睡過一堂課。

她轉頭看著被觸碰的方向。

「妳昨天沒睡好嗎？」林岱雲將臉緊靠在愛蓮面前。

愛蓮有些驚嚇，把頭撇像一旁，岱雲的鼻子呼出的氣體，撞在愛蓮臉上，讓她覺得有些難為情。

眼前名為林岱雲的少女，也是愛蓮的「合作夥伴」，她盯著愛蓮的黑眼圈，輕微下墜的眉毛，把對愛蓮的憂心寫在臉上。

「就，最近都這樣，感覺很想睡……」

愛蓮的睡眠有很大的問題，她常常不知不覺睡著，然後又會在夜晚的時刻精神異常清醒，一星期有七天，愛蓮幾乎每天睡著的時間都不一樣，但自從高一的下半學期後，這種情況有稍微改變，除了過度使用腦子後會自己莫名其妙睡著外，基本上能在夜晚入睡，白天勉強清醒。

「嗯……那妳下節還要睡嗎？」岱雲問。

岱雲知道愛蓮的睡眠有些問題，所以會去關心愛蓮的精神狀態，確保彼此的時差對的上。

「等下可能還是會睡著。我要去雜物室睡。」愛蓮邊說邊把自己從椅子上撐起。

半年前的愛蓮其實不常在教室睡覺，當她感到困倦時，就會去雜物室，一人躲在那裡睡著。

而現在的她，被岱雲唸過幾次後，比較常待在教室裡了，但還是會情不自禁跑去雜物室瞎混或是繼續墜入夢鄉。

不同於大部分的學生，愛蓮並沒有參加第八節課，她總是時間一到，就背起書包走人，可是那是半前的狀態。

如今的她，會在第八節時，跑去雜物室，等她的「合作夥伴」下課。

「妳確定嗎？反正下節是黎導的課，待著也不會怎樣。」

黎導是愛蓮與岱雲的班導師，他算是梅花高中的代理老師，也就是擔任一年丙班的代理班導，而原因是原本要接高一新生的老師生了孩子，請了長時間的育嬰假，才讓這名男老師得以以代理老師的身分被聘用。

黎導是位個性較為放蕩的人，基本上不太管同學，但還是偶爾會碎念幾句，由於全名叫做黎哲金，同時有是班導師，所以被班上的同學俗稱叫做「黎導」。

「要是黎哲金看到我在睡，又在那碎唸，明明之前都不怎麼插潲我，我還是滾去雜物室待著就好。」愛蓮背起書包，很明顯她不怎麼喜歡那個老師。

「還是妳要再待一下，我們之後可以一起走去雜物室？」林岱雲伸出手輕抓住愛蓮的袖子。

愛蓮覺得有點微妙。

「妳有什麼事嗎？」愛蓮問。

「什麼意思？」岱雲不解。

「妳平常不會攔我。」

愛蓮疑惑岱雲的行為不同以往，明明之前都會說待會見，然後放她一人走，而現在卻期望她留下。

聽到愛蓮的話後，岱雲對愛蓮的敏銳直覺感到棘手，她朝著天花板思考，該怎麼解釋。

「呃、嗯，就……嗯……」岱雲支支嗚嗚，想擠點什麼理由出來。

愛蓮微微瞇起眼睛，想看出岱雲到底在想什麼，同時也懷疑岱雲是不是有某種目的？

岱雲被愛蓮盯著而慌張，她的手指不自覺纏住愛蓮的衣袖，眼睛左右掃視，想找出可以編出藉口的物品。

電扇。

置物櫃。

桌椅。

窗戶。

無論怎麼看，都無法從這些東西裡想出適合的藉口。

直到她看到愛蓮的臉。

岱雲便脫口而出了一個答案。

「想妳？」林岱雲脫口說話的瞬間，也懷疑自己到底在說什麼。

「蛤？」愛蓮的錯愕寫在臉上。

她們倆看著彼此，沒人接續對話。這下變成雙方都在想下一句話該說什麼。

岱雲全力思考該如何接續剛才說的話，但腦裡出現沒有一個選項，甚至也不清楚「想妳」兩字是如何從腦裡碰出來，還直接跳到嘴上。

愛蓮則是開始在腦袋裡解讀「想妳」兩個字的意思，無論是字面上，或是背後的意義，都她思考滿是呆愣，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手臂起了雞皮疙瘩。

兩人面面相覷幾秒後，終於有人來解救僵住的兩人。

一名留著極短髮造型的女學生走了過來。

「妳們兩個在談情說愛嗎？」

這位看起來有點率性女同學名叫葉詩涵，是她們的同班同學。

不同於曾自稱陳信雅的吳綺瑜，葉詩涵的風格更為優雅，秀氣的臉龐搭配上俏麗的極短髮。她如同斑馬奔跑一樣瀟灑活著，這對許多女孩來說魅力十足，這可能也是為何會發生那個「事件」的原因。

葉詩涵與愛蓮跟岱雲的認識，源自於某個「事件」，這個事件被岱雲稱作「美術教室的裸體畫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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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某日，岱雲放學後想起自己的玉手環丟在美術教室，愛蓮便跟著岱雲回到美術教室尋找。

雖然很輕易地找到被丟在桌子下抽屜的玉手環，可是她們卻意外發現了有一幅油畫在教室裡。

那幅油畫上的內容，竟然是葉詩涵的裸體畫！——雖然愛蓮第一眼沒認出來那是她同學。

之後葉詩涵意外出現，看到兩人在看著自己的裸體畫，一臉莫名。

岱雲趕緊解釋事發經過後，愛蓮根據和岱雲的「合作關係」，要幫助葉詩涵找到是誰畫的這張畫。

最後的真相是班上有另一名女同學俗稱叫做大大的女孩子，因為愛慕葉詩涵而畫了一張她的油畫，可是大大當然不知道葉詩涵的裸體長甚麼樣子，便用自己的全裸的身體當成素材，將葉詩涵的頭手足跟自己的身體合併。

愛蓮發現了那幅畫的身體跟現實的葉詩涵有些出入，這也是為何愛蓮第一眼沒看出她是一百趴的葉詩涵。

愛蓮看穿了裸體畫脖子上有個痣，跟大大脖子上痣的最痣一樣，進而破解了謎團。

當時的葉詩涵也大概猜到是大大畫的，因為她知道大大放學會在這畫圖，她當時前去美術教室的原因，就是為了還大大用來畫熱音社文宣的畫筆。

美術教室的裸體畫案件便這樣破解了。

愛蓮當時推理完後便直接睡著了，並不知道後事如何，但是聽岱雲說，那兩人之間依然還是朋友，也只會是朋友。

即便是朋友，也依然可以當個好朋友。

從事件後，這兩人也常常跟岱雲相處談話，而愛蓮也「順便」被拉入了她們關係裡。

那次事件，也是這四人絕不提口的共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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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要給人家亂湊關係。」

一位比在場三位都來的高大許多的人出現在葉詩涵後方，她就是那名俗稱叫做大大的女生，本名叫做羅紫嵐。

她是位溫柔的女孩，美術天份極高，身形比同齡的女孩來的大隻，搭配上白皙的皮膚，如同從文藝復興畫裡走出來的某位貴族或仙女。

「我們只是在聊愛蓮第八節要不要待在教室而已。」

看到有人來拯救，岱雲把握機會接續下去。

「原來是為自由而困擾啊，妳心中的上帝已經死了嗎？」葉詩涵豎起了大拇指，表達對愛蓮價值觀的認同，即便愛蓮沒有那種意思，也完全聽不懂她在說啥。

大大一臉無奈將葉詩涵拉去她後方。

「要、要不然就上吧，反正是黎導的課。妳說是吧？」

大大掐著葉詩涵的肩膀，想逼她認同自己說的話。

「妳已經在成為『超人』的路上，周愛蓮，妳自己會決定自己的未來！」葉詩涵用很率性的聲音，把語句講成某種宣言，像是少年漫畫裡面出現的台詞。

「喔⋯⋯」愛蓮有些無法招架，這種人對她來說過於熱情，應該說莫名其妙。

「妳不要亂說話。」大大這次用手封住了葉詩涵的嘴。

這下愛蓮更看不懂情況了。

『這群人怎麼這麼希望我留下？』愛蓮內心納悶著。

「愛蓮，妳就等我下課再走吧。」岱雲看著愛蓮說。

愛蓮想要一口答應，這樣她比較輕鬆，不用跟這群不知道要幹嘛的人在那邊拉拉扯扯。

但是今天是星期四，她必須要離開這裡，有個人她必須要去處理。

「抱歉。我在雜物室等妳」愛蓮冷冷地說了一句，就轉身繞過岱雲。

「欸⋯⋯」大大看著愛蓮走去，回頭瞪了葉詩涵一眼。

葉詩涵則是看著一旁，吹著沒有聲音的口哨。

「愛蓮！」岱雲叫住愛蓮。

愛蓮微微回頭。

「我等下傳訊息給妳。」

「喔⋯⋯」

愛蓮沒有去想岱雲講什麼，直接離開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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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花高中是個鳥地方。』周愛蓮獨自一人走在走廊上、孤獨一人想著。

她總覺得自己被困住了，困在這個神奇的地方，有著奇怪的人，奇怪的事物，卻也有一絲絲的甜蜜讓她留在這裡，這裡既是保護她遠來外在社會的避難所，也是一個限制住她的地方。

她查覺到了自己有如此感受，卻無法理解心中的焦躁，有一部份的原因，可能是她的睡意正在侵蝕她的腦袋，導致沒什麼能力去思考。

下午四點多，第八節上課的鐘聲早已響過，學生們紛紛回到了教室，除了愛蓮之外。

愛蓮隻身一人走在走廊上，她是這個學校裡，極少數沒上第八節的人。

這對愛蓮來說習以為常，並不為此有任何感想。

空無一人的走廊，彷彿是她人生的道路。

直到有人闖入了這個走廊。

「嗯？周愛蓮！」黎哲金從樓梯口走了出來，一眼看到愛蓮後，才快步走到愛蓮面前。

『都上課多久了，還在慢慢走。』愛蓮內心吐槽著眼前這名教師。

「妳要回家了嗎？」黎哲金問。

「嗯。」愛蓮不是很想理他，隨口應了聲。

「那剛好，本來想說來不及給妳。」

黎哲金翻動手上一疊課本與紙張，從裡面抽出一堆半彎折的紙疊，伸手塞到愛蓮面前。

愛蓮一眼就看出這是什麼東西，讓她不是很有意願伸手接下它。

「這是妳所有睡過和翹掉課堂的考試考卷，記得寫一寫補交，還可以拿點成績。」

愛蓮厭惡地收下這疊試卷。

黎哲金本身是交公民課的老師，但是裡面塞滿其他科目的考卷，可見愛蓮睡過和翹掉了多少課，同時也代表黎哲金跑去跟其他老師要了這些愛蓮沒寫的考卷。

『雞婆。』愛蓮內心罵著。

愛蓮看不順眼黎哲金，雖然無法明確講出甚麼明確的討厭點，但是那張長著沒剃乾淨鬍鬚的臉，和那頭沒在整理的自然捲頭，以及有時看起來不知道在得意什麼笑容，都讓愛蓮不怎麼喜歡這個老師。

其實，最主要厭惡的原因，是愛蓮看著這位教師時，雖不知眼睛是如何判斷的，但有強烈的直覺告訴愛蓮自己，這人非善類。

「那就這樣，回家小心。」黎哲金說完，疑似想伸手觸碰愛蓮的肩膀，愛蓮瞬間抽動右手，想撥開他的手，但是黎哲卻只是揮揮手跟她道別後，走離。

愛蓮的手舉在自己腹部的位置，回頭瞄了一眼這名班導師。

『怪人。』愛蓮在心理出現的唯一心得。

此時突然黎哲金回頭，讓愛蓮嚇了一跳，趕緊轉回前方。

「周愛蓮！」黎導叫了愛蓮。

愛蓮假裝自己從沒回頭過，冷靜地轉頭，然後收斂住自己的表情。

「差點忘了跟妳說，生……」黎哲金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用手騷了騷自己長滿鬍鬚渣的下巴。

「讓她們來說就好。算了！沒事！」黎哲金先是嘴裡念念有詞後，大聲對愛蓮喊話，揮揮手，轉頭就走。

愛蓮沒有聽到黎哲金嘴裡唸了什麼，只知道他莫名其妙地轉頭走了。

「怪人。」愛蓮說。

愛蓮繼續走在校園裡，看著六月夏日的太陽正緩慢地轉化為夕陽，也逐漸像滴水般，染澄整個梅花高中。

梅花高中並不小，但也沒如大學般大，占地7.31公頃的它，足以容下一個四千公尺的操場、一棟大禮堂體育館、四棟教學大樓、一個藝術大樓、ㄧ小池蓮花池，還有一棟獨立的圖書館，以及六座籃排球場，甚至有一小湖游泳池，更別說還有走道跟花園等空間。

即便沒有超大的校園，但內容物也是挺為複雜。

在梅花高中的大禮堂後方，有一間約一個教室大的雜物室，這是間用來堆放棄置雜物的地方，然而有趣的是它本身也是個被丟棄的地方。

愛蓮曾經懷疑為何這裡沒有人繼續堆放雜物，但自從她看到校工把壞掉的鐵辦公桌推到位於學校回收廠旁的鐵皮屋內後，她就理解到了為什麼。

原來這個堆放棄置雜物的雜物室，本身也被棄置了，仔細想想就知道這裡的空間頂多也才一個教室大，放不了什麼東西。

所以學校又蓋了一個鐵皮屋在回收廠旁，來收集那些損壞或被淘汰的東西，等到那些東西真的完全失去利用價值，就直接送隔壁的回收廠。

有趣的是，愛蓮是最近才發覺自己對梅花高中有這般觀察。

半年前的她從不關心身邊的事物，我行我素生活在這個土地上，毫不在意別人的她，唯一在意的事，就是自己何時能睡著和清醒。

然而，隨著下半學期的開始，愛蓮清醒的時間逐漸增長，她開始感受到季節的變化，路邊花草的生長，又或是自己在鏡子裡的模樣正在改變。

從什麼都感覺不到，到感受自己的身體、自己身邊的事物、自己身邊的人，唯一察覺不了得，是愛蓮為何會有如此轉變？

除了轉變外，驀然回首，發覺自己曾經是如此怪異的存在。

『不對勁。』愛蓮想著。

為何自己能如此我行我素的活在這座校園？

想離開第八節就離開。

想翹課去雜物睡覺就去睡。

想要的話，甚至段考不考也不會有老師說任何話——即便愛蓮就算不上課也能考過。

『有人在幫我。』愛蓮想出了答案。

事實上，愛蓮其實根本不用想，答案就在她眼前了。

一名身穿西裝，臉上帶有雜亂鬍渣的男子站在雜物室門口。

梅花高中不是什麼世外桃源，也不是良善之地，這裡早就被抓住，是社會另一面的控制對象之一。

眼前的男子，便是骯髒社會的代理人，負責監督、干預愛蓮的在校生活，同時也是愛蓮能隨心所欲在學校生活的原因。

「周愛蓮小姐。」男子對著愛蓮微微點頭。

這名男人，第一次出現在愛蓮眼前，是在去年的暑假結束，開學的第一天，然而愛蓮根本不記得這名男人是什麼開始出現在她視野裡，就如前面所提，當時愛蓮根本不在意身邊的人和事。

從此之後，每周四他都會出現在愛蓮眼前，他出現的目的有數種，監視愛蓮、轉達「某個人」的訊息、又或是幫愛蓮處理學校的事務等。

愛蓮幾個月來，才逐漸知道這名男子默默管了愛蓮在學校園的很多事。

但愛蓮卻一點也不開心，無論如何，這名男子的身分，都是讓愛蓮討厭的存在。

「學校還好嗎？」男子問。

「沒有你在就更好了。」愛蓮不耐煩地回答。

愛蓮不希望這名男子出現在學校，更別說被同學看到他跟愛蓮待在一塊。

若是被看到，愛蓮的身分一定會被人懷疑，即便未必會懷疑成某種特定關係，但是男子的這身西裝還有那張不潔的臉，不管怎麼看，都會讓旁人覺得愛蓮的背景不純。

「別著麼說，我的工作是保障妳的安全。」

「你的工作是當黑道的手下，然後監視我！」

這就是男子的身分，一個愛蓮想甩也甩不走的背景，也是愛蓮每周四要來雜物室趕走的人。

「妳要這麼理解也無所謂。」

愛蓮微微哼了一聲，繞過了男子，走到雜物室前。

「你沒有被任何同學看到吧？如果沒事的話，就趕快給我滾。」

愛蓮嘴裡邊唸著男子，邊手轉動雜物室的門把。

『嗯？』愛蓮腦裡跳出了問號。

「放心，我來一定是有重要的事，這是關於六月之後，也就在過幾天，妳——」「你有開過這個門嗎？」

愛蓮打斷了男子講話，因為她現在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狀況。

雜物室的門上鎖了。

這間雜物室只有愛蓮跟岱雲知道，頂多一些需要幫助的同學們會來這裡作客，但基本上沒有人知道這裡。

愛蓮清楚記得，昨日跟岱雲一起從這裡離開時，自己是最後一名走出雜物室的人，而她沒有任何印象有把門鎖上。

「沒有。我一直在這裡等妳。」男子回答。

愛蓮往門旁邊走了幾步，用手推開了牆上的窗戶，然後奮力一跳，爬上了窗戶，然後翻了過去，進入了雜物室內，就如同愛蓮第一次闖入這裡一樣。

雜物室可以分為兩塊區域，分別是沒有被整理過，堆滿棄置物品的區域。另一部分，則是愛蓮跟岱雲有稍微整理過，挪出的一個空曠的空間，而在那個區域裡有放著兩張桌子。

這兩張木桌子並排在一起，平時被愛蓮當成翹課睡覺用的床。

然而，現在這張木桌床上，被一隻動物鳩佔鵲巢。

三花貓。

一隻有著棕色、黑色、白色的三花貓窩在木桌上。

牠似乎聽見了愛蓮落地所發出的聲響，緩緩抬起頭，又快速地搖搖牠的小腦袋，用牠細直的瞳孔，盯著愛蓮看。

愛蓮疑惑地慢慢往前走，不希望驚擾到貓咪的同時，也在思考為什麼這裡有隻貓。

『這隻貓怎麼進來的？』愛蓮腦子開始轉動。

首先，雜物室有幾扇窗戶，還有一個門。

愛蓮在昨日離開前有關上門，窗戶也有關上，也就是說在愛蓮離去後，這裡應該是個密閉空間。

那麼在沒有跟室外有任何連結的情形下，貓是如何從外面進入雜物室的？

窗戶沒鎖，所以貓有可能因為好奇，自己推開窗戶鑽了進來。

但是，愛蓮來時，窗戶是關上的，貓咪總不可能聰明到要把窗關上，而且牠毫無理由要這麼做。

「是隻很可愛的貓。」

男子也從窗戶跳入室內，然後走到門口，轉動了喇叭鎖。

喇叭鎖發出了噠的一聲，解開了門鎖。

愛蓮撇頭，瞄了一眼門上的喇叭鎖。

喇叭鎖有個特性，就是在開門的情況下，按下上鎖按鈕後，將門關上，便可實現鎖門。

簡單來說，就是人在室外，即便沒有鑰匙也可以鎖門。

愛蓮又移動了視線，這次來到了窗戶上。

這時她，突然發現有趣的事情，窗戶有個可以上下扳動的鎖扣，當鎖鉤被往上扳時，鎖鉤會扣住小鉤扇上的鎖，以此鎖住窗戶，但是愛蓮眼前的鎖鉤，雖然是上扳的狀態，可是卻沒鉤住鎖底，等於窗扇沒被鎖住。

愛蓮再度將視線回到三花貓上。

三花貓身體的毛有些粗糙，看的出來是在野外混過的貓咪，但是牠的脖子上圍著項圈，項圈上掛著一個金色的小圓牌。

愛蓮仔細一瞧，金色圓牌上面刻印著硬幣一元的外表，連蔣公的頭像也清楚地呈現在上面。

『招財貓？』

愛蓮看著三花貓內心想著。

「這隻貓看起來很親人，完全不怕妳呢。」男子說。

愛蓮盯著三花貓看，而三花貓則是歪歪頭盯著愛蓮的眼睛。

從項圈來看，這隻貓十之八九是有人飼養的。

如果這點成立，那主人在哪裡？

如果門鎖上，那是誰鎖的？

如果是有人鎖上門，又放了隻貓在這裡，那目的是什麼？

在愛蓮眼前有著三大謎點。

『如果是半年前的我，大概會趕走這隻貓，然後躺上木桌床睡覺。』愛蓮感嘆。

「小姐覺得為何有隻貓在這裡呢？」男子走到愛蓮身旁。

愛蓮不知道答案，但是她猶豫了。

她赫然察覺到自己沒有理由去思考這種事，但內心卻十分想知道答案。

她身體的本能促使她去想，但她的腦子抗拒著。

此時，三色貓突然奮力一跳，跳到了愛蓮頭上，重重地，像刻意般，壓了愛蓮的頭頂一下。

「嗚哇！」

三色貓踩了愛蓮頭頂之後，又快速再次蓄力，把愛蓮的頭當成跳墊一樣，狠狠蹬了一腳，跳往了男子肩上。

男子在驚嚇貓咪跳上自己身子時，雙手順勢抱住了三花貓。

三花貓舒服地躺在男子懷裡。

愛蓮摸著被三花貓踩的頭頂，說不上痛，但羞辱性十足，像個路邊的陌生人突然抓住妳，要求跟妳握手，雖然沒有被傷害，但身體的界線被侵犯到了。

「這隻臭貓，想被三杯是不是？」

愛蓮生氣朝著男子走去，想要去抓三花貓。

結果男子轉了個身子，用身體側面隔擋住了愛蓮與三花貓，不讓愛蓮碰到貓咪。

「喂！把牠交出來！」

「這可不行，小姐會被抓傷。」

「蛤？你只是想袒護她吧，別廢話，交出來！」

愛蓮追著男子懷裡的貓，而男子一直轉動身子，用背部擋住愛蓮。

兩人在原地繞了幾圈。

結果，在男子跟愛蓮之間的攻防戰分出勝負前，三花貓自己先跳了出去。

三花貓像蜻蜓點水般落地，轉動前身，看著愛蓮跟男子。

同時，三花貓的嘴上叼著閃閃發光的東西。

男子快速摸了摸自己西裝胸口的口袋，然後一臉糟糕的表情。

三花貓叼著一個銀色的打火機。

男子慌張地踩出步伐，這次換他要去抓三花貓了。

三花貓再次矯健地一躍跳到木桌床上，又彈去地上，張開前肢與後肢，大步奔跑至門口。

這時的三花貓又停了下來，轉個頭，用嘲諷的細瞳盯著愛蓮跟男子。

『這臭貓到底想幹嘛？』愛蓮內心不滿這隻貓的行為。

「小姐，請稍等我一下。」

說完，男子便小心心翼翼走向三花貓，希望牠不被驚擾。

一步。

兩步。

男子逐漸靠近三花貓，而三花貓似乎在刻意等著男子，牠四腳併攏，站直自己的身體，把尾巴放在地上，纏繞著自己的身軀。

男子越來越靠近，他打算在足夠靠近的距離時，瞬間撲過去抓住三花貓。

可是當他靠近到只剩一公尺地距離時，三花貓歪了個頭，男子也發現了下一秒會發生的事，所以提早啟動了自己的爆發力，想要攔住三花貓。

但是三花貓的反應更快，牠瞬間轉了自己身子，張開四肢，蹦蹦跳跳地從門口逃走了。

男子看到三花貓溜之大吉後，也驚慌地衝出雜物室，開始追趕那隻三花貓。

愛蓮看著兩隻生物跑出去後，雜物室瞬間安靜許多。

愛蓮打了個哈欠，又嘆了口氣，將書包丟到了木桌床上，感受安靜是如此偉大。

突然，書包裡傳來震動聲，有人傳訊息給了愛蓮，應該是剛才有交代會傳訊息的岱雲。

愛蓮伸手進入書包，想摸出自己的手機。

此刻的她，腦裡閃過了一男一貓將在校園裡在玩鬼抓人的畫面，而且男子還會用滑稽地方式追趕那隻貓，愛蓮的嘴角就不禁上揚，內心嘲諷男子活該，但下秒，她笑容轉為了驚恐。

「他被其他人看到怎麼辦？」

愛蓮唸出自己的不安後，手抽離書包，也拔腿衝出雜物室。

於是現況變成一女追一男追一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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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蓮追著男子，一路奔跑在校園裡，所幸三花貓跑的位置都不在教學區，也就不會有同學看到一名女同學追著一名看起來很怪的男人追著一隻三花貓。

三花貓拐了彎，從一樓的樓梯往下跳，在輕柔地落地後，進入了地下一樓。

男子追在三花貓後頭，下樓梯時，腳上的皮鞋像扣下機槍板機般，快速撞擊階梯後發出好幾聲嘎嘎嘎的聲響。

愛蓮追在男子後頭，她選擇一躍跳起，一屁股坐上了樓梯扶手，順著扶手滑了下去。

兩人在地下一樓追趕不同目標幾公尺後，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房間，房間的門口上方掛著一個牌子，寫著合作社三字。

數秒前，三花貓左跳右跑地來到了合作社的門口前，接著用牠小小的身體推開鋁製的雙門，開出一個小縫，鑽了進去。

在後方追趕男子的愛蓮沒有漏看三花貓的行蹤，她雖然不能理解為何三花貓會選擇跑進合作社，但心想既然這裡是地下室的話，三花貓應該無路可跑了。

男子隨後也到了合作社前，他站在門旁喘了幾口氣。在拉整他的西裝的同時，朝著合作社的窗戶探出一點頭，嘗試觀察福利社裡的情況。

愛蓮也來到了男子後方，大口喘氣並用手背擦拭自己額頭上的汗水。

男子瞄了一眼，抬腿往前，一副要進入合作社的模樣，而看到此行為的愛蓮，趕緊伸出手，一把抓住男子的上臂。

「鬼抓人到此為止了！你不要給我到處亂跑。」愛蓮抓著男子手臂，想要將他拉走。

男子起初先是無動於衷，似乎沒有想要如此乾脆地離開。

他盯著愛蓮的臉。

兩人互看著對方，同時也在喘氣著。

男子在胸口起伏數次後，他收起身子，選擇放棄搶回打火機的念頭。

「我知道了。就如您所願。」

男子講話突然變得客氣許多，但是愛蓮並沒有注意到。

愛蓮鬆開抓住男子的手，她並不在意男子選擇放棄的理由，所以不發一語，轉身往樓梯走去，而男子也隨之跟上。

地下室是一條長廊，看不到室外的陽光，頭上除了通風用的大管線外，還有好幾支日光燈閃爍著，此地的氣氛並不是個會讓人想一直待的地方。

愛蓮走在地下室的走廊，這次男子換成在愛蓮的後方。

男子腳上皮鞋持續發出嘎嘎聲，迴盪在長廊裡。

愛蓮又再次打了個哈欠，額頭滑落幾滴汗水，恰好滑到她的嘴角，她便嚐到了汗水的鹹，而這個鹹味的來源，是為了追趕男子所流出的努力，而不通風的地下室，似乎有股熱氣環繞在她身旁。

『總覺有點煩躁。』愛蓮覺得有股揮之不去感覺繞在心旁。

她走了幾步後，停了下來。

『他停頓的瞬間，腦子裡在想什麼？』愛蓮突然好奇男子的想法。

她查覺到男子的行動依據，本該要是監視愛蓮，或者是他嘴上講的，是要保護愛蓮的安全，但無論是哪個行動準則，男子跑去追貓的行為，都不建立在以上兩者。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打火機比愛蓮重要。

比愛蓮重要，就意味著比愛蓮背後的黑道重要。

比黑道還重要，就意味著比命還重要。

愛蓮認為自己想太多，但腦子不由地這麼想，如同這數個月來，不停覺察身邊的事物一樣停不下來。

男子看到愛蓮停下後，也疑惑地站在愛蓮後方。

愛蓮表面上看起來十分冷靜，但是她內心忍不住自己的衝動，轉頭看著男子。

「那個打火機是很重要的東西嗎？」愛蓮淡淡地問。

男子有點無法理解愛蓮問句的用意，但他還是緩緩開口。

「是的。」

愛蓮不自覺地微微嘟起了嘴唇，似乎思考著什麼，考量著自己這張嘴要不要打開說接下來的話。

數秒過後，愛蓮的嘴唇終於鬆動。

「我知道了。你先回雜物室等我，我去幫你拿回來。」

「可是——」男子有些不願意。

「你放心，我不會有危險的。還有回去不要被人看到！」

愛蓮繞過男子，不想給男子更多辯駁的機會，往回走向合作社。

「請妳小心。」

男子丟出這句話，看著愛蓮一人進入了合作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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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社。

如果讓全校不分師生投票最喜歡校園的哪裡。

合作社肯定榜上有名，甚至成為榜首也不讓人意外。

在各種學業壓力或上班壓力中，人必須找到一絲絲食物的慰藉，才能持續活在這座校園裡。

所以提供各種飲食的合作社，也就成了呼朋引伴，一同前往療癒的場所。

如此崇高、討喜的存在，裡面會是長什麼樣子？

周愛蓮毫無頭緒。

她除了國小進過合作社，國中在校也只待過教室，而高中時期，她會去的地方，也只增加了一個雜物室而已。

她沒事根本不會去其他地方。

也因此，愛蓮推開合作社的雙鋁門後，她終於知道梅花高中的合作社長什麼樣子。

約略方型的空間裡，有四面牆壁，其中一面牆放著三台冰箱，另兩面牆放著充滿零食的鐵架，剩下一面則是結帳櫃檯以及熱食區。

房間的正中間則是放了一張大木桌子，上面放著幾個托盤和裝著麵包的箱子以及一些小包裝的零食。

不同於內裝所帶來的氛圍，這裡有一股跟場景搭不起來的味道。

『咖啡味？』愛蓮想著自己鼻子吸入的氣味。

「歡迎光臨。」

有一道像是粗豪的嗓音穿過細小縫隙，因而提高音階的人聲，對著愛蓮傳來。

愛蓮看了過去，瞬間不能理解自己看到了什麼。

黑白交縱的包包頭髮，帶著老氣的方圓眼鏡，體態不能稱為豐腴，用健壯更為精確，穿著日系的吊帶洋裙裝，左手臂上沒被衣袖遮住的地方，露出了一點點的刺青，她或是他，坐在櫃檯前，右手撫摸著前方趴在櫃檯上瞇眼的三花貓，左手用她強壯的肌肉，抓著一個小馬克杯喝了一口液體。

愛蓮曾聽岱雲說過幾次，她應該就是合作社的大姐頭——吳姐。

愛蓮耳聞過沒有人敢在合作社偷東西，這下她終於知道原因，吳姐那粗壯像是練過的手臂，被衣袖緊緊掐住，但彷彿隨時會碰開一樣。

吳姐推了自己的眼鏡，在那張乾淨整齊卻又帶著一絲陽剛的臉上，瞇起眼睛用力盯著愛蓮，那種仔細打量的眼神，讓愛蓮覺得自己像是身分被侵犯一樣，不由自主縮起自己的肩膀。

「妳……是……誰？」

吳姐的問句讓愛蓮皺起了眉頭。

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為什麼這麼問？」

不知如何回答的愛蓮，便用問句來回答。

「我從沒在合作社看過妳。」

「妳確定我沒來過嗎？」

愛蓮想呼嚨事實，但是吳姐沒有出現任何自我懷疑，她持續淡定地說。

「這裡來來去去的人很多，但沒有一張臉是我忘記的，即便沒有不知道名字，但臉總會記得。」

愛蓮懷疑吳姐的說法，再怎麼說要記得所有人的臉的也誇張了。

愛蓮漫步走向吳姐，想要解決打火機的問題。

「在我記憶裡有的名字，都會有一張屬於他的臉，然而最近有個名字，在我腦裡沒有臉。」吳姐說。

愛蓮來到吳姐面前，看著櫃台上的三花貓，三花矇的雙手收在胸前，裡面藏了個銀色的物體，應該是就是愛蓮要找的打火機。

「我想那個人就是妳吧。周愛蓮同學。」吳姐說出了愛蓮的名字。

愛蓮有些驚訝，她看著眼前這名合作社的老闆，開始想要看能不能從她臉上看出什麼。

「妳怎麼知道？」愛蓮問。

「這裡是個讓人愉悅享受購物的地方，人們在這裡的話就像免錢一樣不停吐出來，我只是無時無刻關注人們從口裡流出的無心之言，因為那就跟地上撿錢一樣，充滿價值。」

「那妳從哪個人的口裡聽說我的名字呢？」愛蓮微笑，因為她心裡大概知道答案。

「嗯……雖然不是有很多人提到妳，但當有人講到妳的名字時，總是伴隨著許多妳破解過的事件，那些事件真是精采！不可思議的圍牆塗鴉案、被竄改的課本、國文老師的女友傳聞，還有最近的蓮花池的女鬼！」

吳姐嘴裡這些事件都曾經確實發生過，而會幫這些案件正式命名的人，只有一位。

那人就是林岱雲。

那些事件都是愛蓮和岱雲在一起時，所發生的案件，也是兩人「合作關係」所造成的結果。

案件的內容愛蓮都記得很清楚。

不可思議的圍牆塗鴉案：是某日傳聞學校某個白色的圍牆被塗上紅的顏料，讓許同學覺得是不是有人為了尋仇而把圍牆塗色，所以開始有很多同學跑去圍牆邊圍觀。因此有名A同學困擾，他在圍牆旁邊的綠地上偷種薰衣草被踩踏。最後發現，除了A同學想要讓圍牆那裡變得更加美觀外，還有一人也有此打算，就是校工，但是校工本身是紅綠色盲，意外塗錯顏色，將本該融入綠地的綠色圍牆，變成鮮紅色的恐怖圍牆。愛蓮發現校工有時也會跑來看同學為何在看這個圍牆，在觀察校工的表情後，發現校工也從同學口裡知道了自己塗錯色的冏況。校工不好意思說自己弄得，也因同學一直前來觀賞，不能重新油漆作業，於是時常翹課的愛蓮，用一節課的時間，跟校工把圍牆重新漆回綠色。雖然圍牆突然變回綠色讓話題延燒了一陣子，但後來也就悄悄熄滅。話說六月之後，薰衣草也開花了，那裡再度變成景點，只是大家更小心自己的腳下了。

被竄改的課本：一名男學生在圖書館讀國文，當他去廁所回來時，發現自己國文課本上的古人被畫成各種奇特的樣貌。男學生十分生氣，碰巧遇到了路過的岱雲跟愛蓮，兩人便開始在座位區裡，找出誰是嫌犯。愛蓮發現男同學明明是右撇子，可是藍原子筆卻放在左邊，也就是說犯人是左撇子，然而座位區沒有一人是左撇子，後來愛蓮又發現了圖書館的冷氣吹風後，會把男同學的課本翻頁，男同學上廁所前也不是在讀被畫過的那課。

最後愛蓮注意到課本上被做畫的古人是用原子筆跟簽字筆畫的，而桌面上只有一支藍原子筆，愛蓮大膽推測，課本早在男同學來圖書館前就被人畫過了。這隻藍原子筆根本不是作畫的筆，除了顏色跟課本上的藍不太一樣，表示是用其他牌的藍原子筆畫的之外，筆之所以在左側，是因為風吹動課本，讓筆滾到左側而已。同時男同學今天也沒有國文課，也就是更早之前，男同學在家時就發生，會做出這種事的人，一定男同學的家人，男同學表示自己有弟弟，應該是昨晚為了整哥哥而畫的。

國文老師的女友：一名未婚禿頭且知命年的國文老師，被班上同學發現，有時下午四點會有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子騎機車來接他下班，由於國文老師無婚也無子女，那不可能是他的女兒，所以大家都在猜那人是國文老師的新女友。然而，有聽過國文老師故事的人卻不這麼認為，因為國文老師曾大談他在學校跟隔壁女同事交往，而且還快要論及婚嫁故事，但故事的結尾卻是在國文老師求婚隔天，遭遇酒駕死結，國文老師之後也一人專情到了現在。怎麼可能會有新女友？當時岱雲問了愛蓮怎麼想，結果愛蓮說了句：「國文老師不是附近小學的導護人員嗎？」，被同學聽到而引起全班關注，那是愛蓮第一次被全班注意，讓她十分膽怯，在岱雲的照護下，愛蓮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國文老師有時第七節課會帶著包包來上課，下課時便直接離開，雖然愛蓮幾乎沒在上課也會翹課，但是他有看到國文老師脖子上有個哨子。同時，因為愛蓮在第七節下課落跑，經過附近國小放學時，會看到導護人員全身穿好反光衣外，還會包緊全身防曬，導致沒人發現那個是國文老師，但是愛蓮的眼睛銳利，大概看的出來。除此之外，還看到一名比較年輕人在當導護人員，愛蓮之前以為是小學裡的某個老師。

附近國小的放學時間大概是下午四點十分，從這裡到國小有一小段距離，所以如果是搭公車來上班的國文老師，四點下課後，大概是等不到公車載他去國小，所以才有人騎機車來載他過去。至於那個女生是誰，愛蓮推測，能在下午四點挪出時間的年輕女性不可能是上班族，所以大概是大學生或碩士生，同學表示看起來比較成熟，那可能是碩士生，年紀大概是二十五歲上下，如果國文老師大概五十歲的話，二十年前便是三十歲，是個論及婚嫁的年紀，二十年前的話，那位女生大概是「國小的年紀」。如果老師的妻子國小老師的話，那麼會不會，二十年前，這三人就認識了彼此？

為何國文老師不騎開車上班？為何兩人依舊聯絡到現在？為何要一起去當導護老師？當時國文老師的妻子如果是被酒駕撞死的話，那有誰活了下來。愛蓮不知道真實情況，她緩緩地說：「如果最愛的人被車撞死，會不會那人就不想再碰車子了，會不會當時，那個被撞死的人，是為了保護另一個不懂馬路有多危險的人，那麼他們現在的作為，會不會是不單純是一種幫助，而是療傷？」。愛蓮說完，內心有股糾結，班上同學們也不確定真相為何，但從此不在課堂上吵國文老師。

蓮花池的女鬼：就是個名不符實的故事。

以上都是愛蓮過去和岱雲一起遇到的事件，如果有誰能知道這些消息，除了愛蓮外，那肯定是岱雲說的。

愛蓮眼前的這名大媽，若能知道這些事情，表示她真的消息靈通，那麼愛蓮的身分背景會不會也早已被知曉？

這個猜測讓愛蓮有點緊張。

「這只是些小事情罷了。」愛蓮說。

「真的嗎？可是這些小事情改變了一些人，妳這個人正在改變這所學校。」

吳姐說話的方式溫柔婉約，但字字都暗指著愛蓮不同於校園裡的其他人，將其解釋為愛蓮的身分很特別，也不為過。

但是在愛蓮眼裡，這所學校裡的怪人很多，自己沒有改變任何事物，反而覺得改變的是自己。

「我只想拿回打火機。」愛蓮伸手指向三花貓的懷裡。

愛蓮沒有意願繼續談天說地，她睡意逼著自己她趕快把事情做完。

吳姐靠近三花貓的耳邊，輕聲細語說：「阿福。幫我去拿巧克力棒。」

原來那隻三花貓叫做阿福，即便有著吉祥的名字，貓的個性依舊機車，對吳姐的話一點反應都沒有。

愛蓮看到這場面，沒有同情吳姐被無視的感受，只覺得貓真是個讓她討厭的生物，彷彿在照鏡子般，如果愛蓮是阿福，反應大概跟貓一樣，不怎麼理人。

『同類相厭。』愛蓮在內心吐槽自己。

吳姐沒有因阿福的冷漠感到灰心或是有其他反應，她依然冷靜地在阿福耳邊，講出了：「幫我拿過來，我就給妳凍乾。」。

瞬間，阿福跳起起身，向前拉筋後，轉身一躍，跳大中間的大桌上，叼起了一小支巧克力棒後，又跳了回來。

吳姐摸摸阿福的頭，接下了牠嘴裡的巧克力棒，然後從吊帶裙的口袋裡，掏出一小方塊的貓凍乾。

阿福叼走凍乾，跳下櫃台走掉了。

「無論是貓還是人，都要有利益交換才能動起身體。」吳姐說。

吳姐把巧克力幫舉起到愛蓮面前。

愛蓮盯著巧克力棒，認為自己只要再攝取一點糖分，就可能會倒頭睡去，不如給她杯咖啡比較好。

「不用了。我拿完打火機就走。」

「別這麼說，妳還要待一陣子呢。」

「妳在說什——」

喀！

愛蓮背後傳來聲音，她猛然回頭，看到自己走進來的鋁雙門。

鋁門上有一個鋁門鎖，是只要轉動上面的旋鈕，就能把兩扇鋁門扣在一起，也就無法打開大門，而剛才的聲響，應該就是門上鎖的聲音。

愛蓮把視線往下，不知何時，阿福蹲在門口旁，嘴巴上叼著一支鑰匙，愛蓮瞬間感到恐慌，她再次看回門鎖上，在那個旋鈕上方又有個鑰匙孔，一看就知道是解鎖才能轉動。

『這是一個鎖中鎖！』愛蓮內心驚呼。

阿福再次輕盈的小奔跑，走向吳姐。

愛蓮腦筋動得快，知道自己即將遭遇困境，她快速移動自己的身體，撲向走過來的阿福，要把牠嘴上的鑰匙給攔下，可是當愛蓮蹲下的瞬間，阿福跳了起來，又踩了一次愛蓮的頭頂，然後降落在吳姐前的櫃台上。

吳姐接下鑰匙，愛蓮摸著頭頂，回頭瞪著阿福，阿福不以為意地舔自己的手掌。

就在剛才，阿福神不知鬼不覺地繞到愛蓮後方，轉動門鎖，鎖上鋁雙門，而旋鈕上的鑰匙應該本來就在上面，所以阿福只要稍微轉動一下，就可以上鎖，然後輕易拔下鑰匙。

由於愛蓮進門後沒有回頭過，根本沒發現有鑰匙插在門鎖上，應該說愛蓮也沒想到自己會被反鎖。

『這隻臭貓也太賤了。』知道阿福的身手實在太好，愛蓮內心把稱讚轉為咒罵。

現在，愛蓮被反鎖在合作社內，而唯一的鑰匙，就在吳姐手上。

愛蓮看著眼前的一貓一人。

『完了。』愛蓮內心喊著。

同時，愛蓮又不自覺打了個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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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梅花高中的地下 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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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梅花高中的地下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