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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荷再度甦醒時,已經沒了刀光劍影和金戈鐵馬的嘈雜聲。
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四周安安靜靜的,只有少數人低聲細語和痛苦呻吟聲。
她由模糊而逐漸清晰的視野中,感覺自己是在一個由數條木櫺搭起的大帳棚內,這裡全是床位,每張床上都躺滿了傷患,似乎是醫療團隊臨時搭起的急診室。
「這位姊姊,妳醒了。」
若荷轉頭一瞧,只見一位穿著白袍素衽交領,看似古裝的少女站在床邊,手臂上繫著一條紅紗結。
若荷問她:「這裡是?」
「這裡是李帥駐營的傷兵救護帳。」那少女說。
「李帥?」若荷疑惑的瞧著她。
忽然,她憶起了剛才的事情,所有在戰場上的場景瞬間一股腦地匯聚起來了,歷歷在目,她問:「對了,你們在拍戲是不是?剛才有人殺了人,演得太逼真了,我嚇到了,那個人還好嗎?他到底有沒有事啊?為什麼……為什麼這裡這麼多傷患?」
「殺人?」那少女感到她的問話奇怪,說:「這位姊姊,我們在打仗,一定會殺人啊!」
若荷仍不解地說:「打仗?是拍戰爭片還是?那……這些傷患是真的受傷還是?」
「呃……姊姊,妳說什麼,我聽不懂耶!這裡是宋軍大營啊!」
「『送君』大營?送君千里......」若荷揣測半晌,驟然大驚,「啊?『送君』?」
她想像力豐富地聯想到,莫非這裡是駭人聽聞的東南亞詐騙集團 KK 園區?這些男性傷兵......都是被活摘了器官?而她自己是女生,不就會被......
「不!」若荷大喊一聲,然後抓著少女的手說:「小妹,妳在這裡是什麼身分?妳一定比較熟悉環境,我們兩人一起逃走,好不好?」
「姊姊,姊姊,」少女安撫她說,「妳不必害怕,李帥是個大好人,是他救妳的,妳雖然是我們敵國的人,但是在這裡很安全,不會有事的。」
「我是敵國的人?」若荷又納悶了。
「我們宋國正在和你們打仗啊!」
若荷終於恍然大悟,因為諧音而想歪了。她虛驚一場說:「喔!妳是說......『宋朝大軍的軍營』嗎?」
「是啊!」這女孩頓時想起一件事,「喔,對了,李帥吩咐,妳醒了要去稟報,我去稟報李帥。」
女孩說著,便轉身跑走了。
「欸欸,小妹,等一下,妳還沒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呢!」
若荷直喊著她,那女孩頭也不回的就消失在若荷的視線中。
她依然狐疑不安地環顧四周,那些躺在床上的傷患看起來都非常嚴重,斷手、斷腿、呻吟、昏迷……,他們渾身髒兮兮的泥沙參拌著污血,陣陣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如果是在拍戲,絕不可能這樣,她的直覺,這些是真的傷患!
她又聯想到是不是飛機失事了,這裡是臨時搭起的帳棚救治受傷旅客?可是,飛機失事,大家又穿古裝,這兩件事如何湊起來?
剎那間,她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四個字 ——『穿越時空』!
「不可能!怎麼可能有這種事?『穿越』只是杜撰的神話戲劇。」
她的錯愕、驚恐,瞬間滾滾不絕而來。然而她暫時無暇去想這些事了,她現在擔心的是孫教授和承軒。
他們三人在飛機上是坐在一起的,如果真的穿越時空,他們應該也一起穿越了,可是現在卻不在一起,他們現在究竟在哪呢?
照這情況看來,他們該不會受傷了吧?還是......
她想到這裡,心一揪,迫不急待地想要在這些傷患中再度尋找他們。
她掀開被子下了床,霎時,她瞧見了自己雪白的有領無袖綿衫和黃褐色的冰絲褲子上都有斑斑暗紅的血跡,她驚道:「啊!我也受傷了?」
她雙眼又骨碌碌地轉著,想起了方才那騎士被斬下頭顱時噴濺而來的血......。
所以這不是她自己的血。她鬆了口氣,拉起自己衣服上的血跡湊近鼻子嗅一嗅,那如假包換的血腥味直令她蹙鼻作噁。
「是真的血,不是拍戲用的色素糖漿,那就是真的把頭砍下了?」
她發楞了一會兒,沒時間繼續杵著了,於是趕緊蹲下身去找鞋穿,卻遍尋不著自己的鞋子,她又想到鞋子在剛才的『拍片現場』被奔馬踢走了。
她索性光著腳丫,穿梭遊走在每張病床間,東張西望尋找承軒和孫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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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大叫呻吟從後方傳來,若荷轉身一看,原來是一群穿著盔甲渾身泥塵的士兵們抬著一名傷兵進來,他們似乎連擔架都來不及用了,索性用一塊大布充當擔架小跑步的抬送進來,那傷兵正大量淌著血,所經之處的地上血跡斑斑。
「快請端木太醫!快請端木太醫!」抬擔架的人一邊喊道。
若荷一驚,心想該不會是孫教授或承軒吧?她趕緊跑去那兒,盯著他的面容一瞧……
她鬆了口氣,不是他們!
他們放下了那傷兵,抽回他身下的大布,若荷瞧見那塊布原來是一面軍旗,那大片血染處仍可見一個大大的『宋』字。
不過,人命關天,她想到登機前在機場皓天受傷,她已經成功地為皓天止血過了,所以她現在更有自信可以為這傷兵止血。
趁著醫生還沒來,她迅速蹲了下來,舉起傷者的手,和為皓天止血同出一轍的,按壓他肘上的外關穴,然後對一旁的醫侍少女們說:「請妳們把他的鞋子脫下來,褲管捲上,快!」
少女們面面相覷地楞著,不敢動作。
若荷見狀,明白了,說:「妳們雖然不認識我,但我不是『敵人』,也不是壞人,我也懂一些脈理,請相信我。快,快!」
於是大家半信半疑地照若荷的話做了。
若荷請一位侍女幫著她繼續按壓他手肘上的穴位,然後自己去傷者的腳處,按壓他腳背上的隱白穴,另一手按他小腿上的地機穴……
就這樣,大約半分鐘左右,他的淌血漸漸緩和了。
「血真的緩了耶!」、「真的耶!」、「這位姊姊不是契丹人 [註1] 嗎?怎麼會救我們的人?」
少女們七嘴八舌地驚嘆著,原來她們始終把『奇裝異服』的若荷當成了契丹人。
少女們有她們的疑慮,若荷也有她自己的疑慮。
她一邊按著傷兵的穴位,仍不放棄自我探究真相,她一邊環顧四周一巡,並沒發現任何攝影棚的跡象,也沒有半台攝影機、收音器,更沒有穿時裝的劇組人員;她再瞧瞧這裡的每一個人,古裝樣非常自然樸實,不像是戲服和經過化妝的,於是她藉醫療之便,用手撫摸這名傷兵紮起髮髻的髮絲,以及他額頂上的髮根處……,果然,不是道具的假髮皮套,而是真髮,是牢牢實實從他的頭皮裡生長出來的!
在她訝異之際,那位被叫作『端木太醫』的人揹著藥箱急促地跑來了,他是一位頭戴烏紗官帽,身著褐色官袍,看起來約有五十幾歲的長者。
他一到,便見奇裝異服的若荷竟然懂得止血的穴位?但事不宜遲,也沒時間與若荷交談,便請大家讓開,迅速且熟練地用針扎入她們方才所按的那三個穴位,又在他的下顎扎入承漿穴、頸部兩側扎入扶突穴……;沒多久,他的血終於完全止住了,也漸漸地不再呻吟而氣若游絲地靜躺著。
太醫打開了藥箱為傷兵敷藥,若荷瞧那藥箱中的瓶瓶罐罐上貼著仙鶴草、艾葉等等藥名標籤,她知道這些都是『雲南白藥』的成份之一,可以止血、止痛、治療傷口。可是,她擔心著一件事 —— 光靠扎針和這些中草藥就可以止住大量的出血嗎?看樣子這人臉色已發白了,於是她試探著問:「他失血這麼多,你們會輸血嗎?」
太醫不懂,問她:「『書寫』?妳是說書寫療程文案嗎?會呀,待會兒有醫庶官會來書寫。」
「喔,不是,我是說......」她明白太醫鐵定不懂,才會聽成諧音了,她解釋說:「就是......用別人的血來輸入他的體內,使他不會失血過多。」
「欸,這可使不得啊!」太醫呀然解釋說,「血液是來自人的『水穀精微』,經脾、腎運化,上輸於肺,由心與肺之氣養,而化成血液。如果參和了別人的血,氣血則亂了序,得銷了他半魂呀!」
若荷聽了,也更證明了自己八成是穿越來了古代——
因為傳統的中醫認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元氣,輸別人的血入體內會大傷一個人的元氣,猶如人魂附身般。
並且,她確定這裡是『北宋朝』——
以她對考古和史學的研究,深知輸血療法非常晚,遲到十九世紀才有 [註2]。而大家又把她當成了契丹人,表示這裡正在和遼朝征戰,他們又是宋朝軍隊,這裡絕對是北宋時期 [註3] 。但是,時間落點在哪裡呢?宋遼的戰爭,若不是北宋初,就是北宋末。
她作如是想,使她打了個冷顫,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她不知該如何回應太醫,於是說:「嗯……沒什麼。我是說……他這樣會不會失血過多?」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ZjMpR4uz3
「嗯……」太醫說:「這得要進一步觀察他的脈象,倘若他的脾、腎造血力強,便可存活下來。」
若荷點點頭。又問:「那......您這裡和遼朝打仗,有和金兵聯軍嗎?」
「『精兵』?妳是說朝廷的禁衛軍嗎?」
「不是,我是說......」若荷想了想,「嗯......黃金的『金』,就是女真族的金王朝。」
「女真族的金王朝?」太醫笑道,「恕老夫孤陋寡聞,老夫畢生埋首醫理,並不知曉此夷國啊!」
看來,這不是宋金聯軍 [註4] ,而是單純的宋遼之戰了。女真族可能還沒建立金朝 [註4] ,所以他還不知道有這支民族;那麼,現在應該是在『澶淵之盟』[註5] 之前的北宋初期了......。
正當若荷思索著時間的落點,忽然,有一床被子從若荷身後披上了她的身子,她轉身瞧瞧,是一名少女為她披上的。
「這是?」若荷不解,在這高溫炎熱的環境裡還要裹被?
少女說:「姊姊的袖子被扯去了,先披上被子免得妳裸露著臂膀。李帥已吩咐我們去替妳找『漢服』來穿了,妳先將就著披上吧!」
「我袖子被扯去?」若荷沉吟了半晌,大致明白她的意思了,笑道:「我這是『無袖裝』啦,本來就是沒袖子的,不是被扯去。也許你們不習慣看我露出手臂,但是對我來說是沒關係的,披著被子實在太熱了。」
她又卸下了被子,瞧瞧自己已沾滿塵土的光腳丫說:「不過,我的鞋子不見了,赤腳比較困擾。可不可以請妳幫我找雙拖鞋借穿一下?隨便一雙臨時可穿的就好。」
「拖鞋?那是什麼?」少女又問。
若荷又不知如何解釋了,她一邊指著自己的光腳丫說:「就是……嗯……臨時可以穿一下的鞋子。」
這女孩還算機靈,她努力揣測若荷的意思,終於懂了,說:「喔!有的,我們也會找一雙『漢鞋』給姊姊穿的。可是漢人沒有這種『無袖裝』耶!這樣裸露不妥,姊姊妳還是先披著吧!給人瞧見了不好啊!」
既然她這麼說,若荷也尊重大家的觀感,姑且入境隨俗順她的意,披著被子吧!
而若荷一直想要表明自己也是漢人並非契丹人,可是從戰場上開始,種種跡象使她更加確認自己穿越了時空,不踏實、不安、形單影隻,所以防衛心也增強了,不敢隨便說出令人難以置信的『穿越』事件,況且她知道『台灣』一詞是明末清初才出現的,這裡是北宋朝,他們絕對不知道『台灣』,如果說明自己是漢人,之後又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來處和這身服裝?現在的台灣,還是個未開化的蠻荒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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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本是漢家同根生,時光千溯不相識啊!如果宋朝人也穿越了一千年......應該是秦漢時代,會差別很多被當成異族嗎?不知道語言上能不能溝通?」
若荷瞧著大家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心中作如是想。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M1PD6Uo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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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釋 】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PpCBp78e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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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契丹為東亞洲古代重要的游牧民族,屬原始蒙古族的分支後裔,居住在今中國東北地區及蒙古國東部,採取半農半牧生活。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KZeQxFPHk
契丹民族與漢族的戰和關係,可追溯至唐太宗的「羈縻政策」。貞觀二十二年 ( 648 年 ),唐太宗於契丹部置松漠都督府 ( 今內蒙赤峰、通遼一帶 ),以當時契丹首領大賀窟哥為都督,名義上為唐的藩屬,實則讓其自治管轄,如同今天的自治特區。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VaqORf5d1
五代後梁年間 ( 916 A.D. ),契丹迭剌部的耶律阿保機稱帝,建國號遼,展開往後南下逐鹿中原的國策,遂與中原漢政權的五代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以及北宋,一直有戰和與漢化的密切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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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1873 年,法國外科醫生艾勒克斯‧卡雷爾 ( Alexis Carrel ) 博士首次進行成功輸血記錄。因醫學上劃時代的邁進一步,他榮獲 1912 年諾貝爾生理學獎。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2SVgkOOOf
三十多年後,美國醫學博士卡爾·蘭德施泰納 ( Karl Landsteiner ) 發現了血型。他證明從一個人向另一個人輸血時,被輸入的血會在血管裡凝結,造成栓塞風險。1901 年他發現血液有分 A、B、AB 和 O 四種主要的血型,輸血導致凝結栓塞是因為血型不同之故。1909 年他實驗出相同的血型才能相容,輸血才不會導致血細胞被摧毀。這個成功的發現,他獲得 1930 年諾貝爾生理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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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契丹遼朝在北宋末年已亡國 ( 1125 A.D. ),所以宋遼之戰僅止於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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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1121 年 ( 宋徽宗宣和三年 ),宋以宦官童貫為河北河東宣撫使,新開國的金王朝方面,亦依宋金《 海上之盟 》與宋聯軍北伐遼國,遼亡。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N1RRsngr5
金援助宋滅遼,實為方便問鼎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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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澶淵之盟,為公元 1005 年宋遼之間的停戰協議。故事中將後有依據史料文獻描述刻畫本事件,在此尚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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