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清風推開窗櫺,一腳翻了出去,丟下一句,「我去晃晃。」
「我怎麼不知道這窗還能開?」
柳長風狐疑地拉了下窗,只聽一聲輕喀,花窗被拆了下來,他呆望著手上的東西,蕭衍默默說了句:「恭喜。」
易清風追著那道身影走進胡同巷弄,除了熙攘熱鬧,摩肩接踵的人群,絲毫不見乞丐影子。
「看錯了?」
說也奇怪,蘇州城離臨安府有十萬八千里,一個瘋乞丐又怎會徒步走到此處,想也知道不可能,可他的直覺一向準確,他不可能看錯。
易清風左盼右望,確認的確無人,便轉頭走了回去,手正巧摸向腰間的面具,在繁華大街上蒙面著實奇怪。
他並不像引人注目,面具旁還掛著一塊水色玉佩,方想解下,一道聲音喊住了他:「可要算上一掛?」
他抬頭看去,是個擺攤的老人,身旁旗上掛著四個大字ㄧㄧ「鐡口直斷。」
許不是喊自己,易清風本不想搭理,這時老人又說了句:「小公子可是在找人?」
此話一出,易清風的眼珠轉向擺攤老人,他知道,這話是對著他說的。
他沒有回話,而是走到老人攤前。
老人咧嘴一笑,臉上頓時皺紋擠成一團,乳白混濁的眼睛盯著他看,「讓老朽替小公子算上一掛可好?」
易清風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老人就自顧自地說下去,「老朽這一生走過大江南北,看遍群山千壑,也曾見過各路英雄豪傑,也遇過諸多不公不義之事。」
「何謂不公不義?」易清風問道。
老人捋鬚笑道:「有將軍為紅顏怒髮衝冠,憑一己之姿勇闖千軍萬馬,驀然回首,卻是佳人屍骸已寒,最終隱匿江湖,不問世事;有俠客一生顛沛流離,妻離子散,猶如過街老鼠,苟且偷生,嚐遍人心涼薄,卻仍願為了一個道字捨身取義;有兄弟因命運造化弄人,最終反目成仇,待到真相大白,才後悔莫及。」
又道:「有醫者不遠千里,苦求不老藥,殊不知有人飽受長生之苦,只想換得故人歸;有少年皈依青燈古佛,於菩提樹下坐有十載,始終參不透一個悟字,後求因果而入世;也曾有人初出茅廬,仗劍東遊,搏得一身美名,可當他回頭再看,孑然瀟灑,仰天大笑竟折劍封刀,從此江湖,再無劍仙影。」
「天地不公,人世不易。」易清風道:「塵世百載,悲歡不過一瞬,浮生若夢,如嘗烈酒,如飲清茶,燙嘴燒喉,苦盡甘來,冷暖自知。」
「還是小公子看得通透,敢問世間有多少人做得到如此?」老人哂笑,袖中抽出一張乾淨白紙,毛筆沾墨寫下,「小公子可知,為何萬千人海中,老朽偏偏叫住了你?」
「不知。」
「因小公子有趣,命也有趣,老朽這輩子也只見過這麼兩個,一個是小公子你。」
易清風略感興趣,挑起眉梢便問,「另一個是誰?」
不料老人墨筆脫手擲地,猛地仰天大笑三聲,「還能是誰!不正是你的師父易歸岑嗎?」
易清風下意識低頭,落到腳邊的筆就成了一張白紙,正是老人一直在寫的那張。
一聽到那名字,他猛然抬眼,哪有攤子,哪有老人,從頭到尾都只有他自己,易清風彎腰撿起腳邊的紙,竟憑空掉出一塊不起眼的水色石子。
紙上寫著兩行黑字,「江湖大夢一念醒,莫管他人身外事,奈何一生荒唐,命運推搡逃不過,驀然回首,已是局中人。」
他站在吵雜市集裡,人來人往逐漸淹沒了他的身影。
易清風眼神一凜,從何時起,他就一腳踏入幻象之中而不自知,若非左小指多了一枚金戒指和水石子,或許真能當作是幻夢一場。
江湖上最是擅長幻術,非屬六道衙門,但若非有江湖案情,衙門官吏絕不會輕易出現。
可見那老人絕非一般人,要說是隱世高人也不為過,畢竟不論內力多麼深厚,也很難在一息間就隱匿行蹤,甚至連獨特花香也一併帶走,彷若從未出現。
易清風突然道:「手不想要了?」
一直佇立原地發呆的他自然成了插手的首要目標,這不一會的功夫就有個少年摸上來了,見被發現,少年訕笑著收回手,「這位爺,行行好,小的已經三天沒飯吃了,不得已才鋌而走險。」
他暗自嘆氣,行在江湖多半會遇到這種事,奈何離島前又被抓著反覆叮囑數次,早有準備如何打發類似情況,何況剛到中原時也碰過一次,不過看腳邊那個身形,方才眼角餘光瞥見,不甚在意,他正摸入袖口的動作一頓,再看一次,怎會如此眼熟,似曾相似的熟悉感湧上,剎時易清風的臉沉了幾分,掏錢的手竟也改成悄然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這位爺,劍下留人!劍下留人!」
少年被這動作嚇了一跳連忙道,話說到一半,倏地靜了聲,這時抬頭才來個看清,神情一變,略有尷尬,套進乎地說著:「呦,這不是小哥兒嗎?許久未見啊!」
聞言,易清風冷哼一聲,便要拔劍。
「別別別!」小乞兒嚇得連忙按住那拔劍的手,「上次那是誤會,誤會!那是隔壁王二狗慫恿俺,要換做平日哪敢呢!俺這不是被生活逼得緊,沒路走只好自己闢條小徑嘛,小哥兒您別氣啊,氣著了對身體不好,小心身子落了病根,誰替您哭呢?您說是不是?」
「也行。」被這樣一鬧,易清風早也不惱,不如說打從一開始便是想嚇嚇他罷了,「錢袋還我,一筆勾銷。」
「這這這...大俠,公子,大人啊!您就可憐可憐俺吧!這是要俺去哪給您拿回來您說是不?俺啥都沒有就這條爛命了。」誰想這一番話可把小乞兒逼急了,被一把抱住大腿,這下易清風是徹底沒了脾氣。
現下只想把人從自己腳上撕下,感覺到旁人探究的眼神不斷朝這看,他也只好拍拍老頭的肩膀,「夠了,起來吧,莫要讓人看了笑話。」
可手一拍下去的瞬間,易清風的神色閃過一絲凝重,隨即又恢復原樣,可偏偏怎麼拉都拉不起來,就算用了暗勁也死不放手,這下他的猜測是沒有錯了,易清風只得開口,「這是何意?」
原諒他實在無法對其和顏悅色,畢竟這人還是偷過自己銀子的,內心滿是無奈嫌棄,但腳邊之人像是感覺不到般突然跳了起來,歡天喜地拉過他開始說道:「小哥兒您看咱們相識一場,相見即是緣,俺餓了好幾天,小哥看要不咱兩...」
小乞兒朝他比了個用膳動作,易清風沉默望著他不語,不死心的他又比了一次,但依舊得不到回應,就在他看似又要扑地時,易清風突然閃身走在前頭,掠過他身旁時說了句:「跟上。」
「謝謝謝謝!好人長命百歲!長命百歲!」
小乞兒一聽到立馬衝了上去,嘴上誇讚不停,邊走邊拍手道:「俺一見到小哥就覺得是個大好人家,生得俊俏,肯定是個成大器的,果不其然,俺沒看錯!小哥您何止能活百歲,千千萬萬歲都讓您占了去啊!哥兒⋯⋯」
「噤聲。」抬手按了幾下額角,易清風才緩緩開口,從方才為止,兩人走過約有兩條街,這少年喋喋不休說了整整快半個時辰,話都不帶一點喘,著實令人略感頭疼,這不才剛安靜了一會又開始說了,易清風只得無奈嘆了口氣,不再理會那吵雜的聲音。
不一會兩人便走到一處食肆,喚小二隨意上幾道菜,兩人就找了位置就座,不到半柱香菜便佈好了,連酒也不忘落下,易清風頭也不抬地端茶淺嚐,與對面狼吞虎嚥的少年形成一種對比。
沒料到少年食量那麼好,似乎沒吃飽,易清風又叫了小二來,待到少年吃飽,桌上已然被碗盤疊滿。
小乞兒撫了撫肚子道:「終於吃飽了!」
易清風淡然飲茶,問道:「既然吃飽了,那我們來討論下,拖住我的目的是什麼?」
聞言,小乞兒露出趣味笑容。
ns 172.69.7.4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