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別序 - 01疏香杏雨曲江宴

　　仙鐘響祀堂，寒曉葉懸霜。薄霧桃枝裏，瓊苞暫護香。

　　清晨微光下滿院桃花含苞待放，留待雩風一吹落窗寮、落牌樓，匾額上雕刻龍飛鳳舞的三字——玄都觀。

　　一入牌樓，先見明塘石橋，再見靈官殿，後有玉皇殿，兩殿左右各有一排袇房，供觀內道士修行。玉皇殿之後亭台樓閣林立，錯落有致。

一名白髮娘子踏上石橋，白髮飄散，一襲黃裳長曳，拂過過浸染露水的石階，她是玄都觀住持兼任高功法師——鄯問。

　　石階盡頭是靈觀殿。一天之始，由靈官殿點香，點過玉皇殿、邱祖殿等殿。她才走回左側袇房，此側袇房有三，她並沒有回到自己的袇房，而是走向第一間。

　　入內，裏頭僅有四壁，懸掛花鳥山水等畫。北方有一幅青山綠水長圖，抬步向畫走去，掀起一尺寬的山水畫，畫之下有一銅鎖。

　　她反手將四羽戒緊貼銅鎖，霎時壁內機關牽動，壁上浮現矩形裂痕，向壁內褪去，「喀啦——喀啦——」上方傳來鐵鍊捲動聲，石壁上升，裡面有一道橫躺而下的石階。

　　鄯問走下台階，而後轉動四羽戒，「喀！嚓！」，白牆恢復如初。壁內燈光熹微，一步接一步，火光愈見通明，盡頭之右有一道門。

裏頭是一座偌大的石室，家具一應俱全。中央床榻仰躺昏睡的郎君，他與鄯問一樣體色洞白，鶴髮垂散，唯一有異之處是他身上的紅斑。

　　鄯問走進拾起床邊的藥瓶，仔細為他上藥。

　　他是鄯問的兄長，名鄯於聲，是前任住持，任職到發病才退位。他之所以住進石室，是為杜絕陽光。雪白的肌膚嬴弱，長久立於日光下會生紅斑。

看著鄯於聲，她彷彿看見她往後的樣子，此病連神醫孫思邈也束手無策，僅能用藥吊命。

　　聽鄯於聲所言，他們一族來自西域，一身淨白是因他們留有上古白民的血。

《山海經》〈海外西經〉白民之國在龍魚北，白身披髮。如今已無從考證，鄯問就當道聽塗說。

　　她塗藥的動作驚動夢中人，鄯於聲睜開雙眼，瞳色瑰麗，不同於鄯問清霜透淡青的眸色。

　　鄯問說道：「兄長醒了，我給你說畫可好？」給鄯於聲說畫是她每日必做之事。

　　鄯於聲輕笑，「好。」他平素的消遣是玩賞字畫，發病後他患有眼疾，眼前一片朦朧，僅可辨別顏色，連字畫都難以欣賞，自此鄯問代替他的眼睛，將畫中故事化成朗朗之音。

他依稀記得畫，但經鄯問之口別有一番風情，所以他很珍惜鄯問說畫的時辰。

　　鄯問走到書櫃取出一幅圖，回到床榻跪坐，攤開畫軸，「這是顧愷之的《女史箴圖》。」

暖燭映照，顏容暈薄霞，幾縷白髮垂在胸前，嫻靜恬淡，好似一幅畫。她抬起素手輕柔撫過墨跡，風姿優雅綽約，銀眸平靜無波，流連畫中細節，紅脣輕啟，「這卷在講聖人捉姦見三的盛況。」

　　「啊？」鄯於聲眼前朦朧，記性卻不差，他不記得女史箴圖有這段紀錄。

　　鄯問以為他頗具興致，繪聲繪聲地說道：「嬪妃與兩名侍衛出遊抓……嗯？應該是黑貓，玩得不亦樂乎，相見恨晚，眉目傳情，簡直世風日下，不忍直視。」她一手高舉畫軸，一手摀眼，雙指岔開一縫，指縫裡看見驚恐不已的眸子，想看又不敢看。

陡然聲音拔高，「不料！聖人突然出現，撞見這一幕，露出驚訝的神情。」她瞪大雙目，不可置信，雙手摀心口，痛心疾首。

「悲傷化為憤怒，聖人差點拔出手中的劍。」她起身學著侍衛抽劍的樣子，《女史箴圖》被她放在鄯於聲腿上，頻著記憶演譯圖中所見，繼而道：「身後有兩名宮娥見狀，勸聖人息怒……」她化作驚慌的宮娥，提著裙擺，風風火火地在病床繞了兩圈。

　　還未說完，鄯於聲忍不住笑岔，「呵呵——」他知道鄯問在說哪一段了，糾正，「那是黑熊，牠爬上欄杆，三人怕驚擾聖駕，所以護在了聖人面前。聖人是漢元帝，女子是馮婕妤。」

這就是他喜歡聽鄯問說畫的原因，沒有一次說對，每一次都令他撫掌大笑。嗓音朝氣蓬勃，總可撫平久待石室而日見消極的心神，只要她在，待於石室又何妨？歲月靜好，餘生如此，於聲無憾。

　　講完《女史箴圖》鄯問沒有將畫放回去，鄯於聲疑惑，「昭昭怎麼不說了？」昭，是鄯問的表字。她平時都要說上兩三幅才肯罷休。

　　鄯問說道：「今日有一事相告。」

　　「何事？」

　　「今年進士科放榜了，玄都觀依然有收到曲江宴的請帖，今年我想參加。」

　　鄯於聲疑惑，鄯問無心參與權力鬥爭，怎麼會突然想參加曲江宴，「為何？」

　　鄯問說道：「聽聞房僕射要在曲江宴上舉辦『雅會』，頭籌是《臨河序》。」

　　鄯於聲聽聞大喜，「房僕射找到《臨河序》了，終於找著了！終於找著了！真想親眼目睹！」

一時難掩欣喜之情，而忽略了其中貓膩，待他冷靜後，眉頭一皺，「為何不是送給聖人？難道《臨河序》是假的？」他甚愛王右軍書畫，聖人也為之瘋狂。

　　鄯問說道：「所以我才要去參加曲江宴，不管是真是假都要一探究竟。」她知道鄯於聲喜愛王右軍之書，也想一睹真跡風采。眼下白掉一個線索，豈能錯過，只要是鄯於聲想要，她都會竭盡所能為他尋來。

　　鄯餘聲又問：「今年是何時舉辦曲江宴？」

　　「二日後初午。」

　　鄯於聲叮嚀，「昭昭萬事當心，記得帶上藤黃隊。」

　　鄯於聲來到長安城後，為保玄都觀安危，編制乘黃衛。乘黃衛分五隊——紫黃隊、藤黃隊、古黃隊、飛黃隊、翠黃隊。

紫黃隊受命鄯餘聲，藤黃隊受命鄯問，古黃隊受命玄都觀都管——秦浮湮，其餘兩隊平素編入寮房，任三人調遣。

一隊設一統領、一副手，管理隊員五人。紫黃隊為最高權力，其統領管理所有乘黃衛。

　　鄯問說道：「多謝兄長掛心。」

　　鄯餘聲忽感一陣睡意，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總是醒不到半個時辰，「今日又不能再多聽昭昭說書了。」

　　鄯問強顏歡笑：「沒事的，兄長好生歇息，才可好快些。」

　　鄯於聲說道：「承妹妹吉言。」雙眼緩緩閉合，陷入沉睡。

　　榻上人安然入夢，鄯問也就沒有待在石室的理由，她回到袇房，出門。

仰頭一望，碧空如洗，喧風習習，輕盈溫柔，但再溫柔總有事物經受不起，一陣風吹落瑩白的花苞，滾到繡鞋前，在滿院桃枝生氣盎然，綠葉簇擁花苞的玄都觀顯得了無生氣，再也沒有往後。

　　她捧起花苞，不禁黯然神傷，人生必須經歷生老病死，而白民的病藥石無醫，何談好些？他們倆心知肚明，卻喜歡說得冠冕堂皇，將日子過得有聲有色，滿面春光，享盡歡樂，彷彿有無限希冀，將所有的傷悲藏在心底。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她心悅鄯餘聲，死疾卻是一條洪河，隔江山隔陰陽，亦是一把雙刃，誰付出越多真心，心繫之人溘然長逝後，傷痛也越多，不如干係平淡如水，真到了天人永隔那日，悲傷或許少了些。

　　此情無法開花結果，是死局，而鄯問也早已習慣。

　　她捨不得放下手中的花苞，一遍遍安撫呵護，只因，像她。

　　曲江宴前，鄯問如常管理玄都觀事務，閒暇之時修剪院囿花草，或入石室與鄯於聲說說話，兩日一晃眼就過了。

　　清早，鄯問吃些胡餅點一點心，才讓貼身侍女為她梳畫。她本就生得冰肌玉骨，只需以胭脂裝點，點眉心、抹紅唇、染雙頰，一筆暈淡桃花妝就可美若天仙。

　　裝成，侍女退下，趁四下無人她拿出掛於胸前的骨哨，輕吹無聲，卻有一人身揹兩把銀傘跳下房樑，郎君抱拳，「住持有何吩咐？」骨哨聲只有久經訓練之人可聽其音。

　　此人是藤黃隊統領——藤黃槿。背後銀傘紋有變化莫測的雪花紋，故得名：六出銀羅。

　　鄯問說道：「隨我去曲江宴，聖人出行，戒備定然森嚴，暗中行事得多留心眼。」

　　藤黃槿頷首，「住持放心，我可是藤黃隊隊首藤黃槿。」語末，消失在鄯問的袇房。

　　她走出玄都觀坐上馬車，馬車駛過朱雀大街，又經永達、道德、光顯等坊，而後向左轉道，又行幾坊才到曲江東北的杏園。

　　素手掀開幕簾，娘子提著裙擺下轎，頓時引來眾人側目，梨雨紛落一襲如雪的銀髮，清麗出塵，若有天仙殞落曲江，大抵就是此番麗景。

　　她將請帖遞給宴席的執事，執事恭敬地說道：「恭迎玄都觀住持。」

　　眾人才知道她的身分，議論紛紛，「玄都觀？今年怎麼突然參加曲江宴？」

　　「真有年輕娘子長滿白髮，還以為是胡謅的。」

　　「老子不也是如此？」

　　「聽聞他們是上古白民的後裔！」

　　「我聽說是老子後人。」

　　鄯問對於黎民的議論耳聰不聞，緊跟在執事身後入席。

　　曲將河畔以西，北方為帝座，帝座前設席，一席食案可容兩位，杏樹錯落，亂落如白雨。鄯問來得早，選擇一處右望可見曲江的杏樹下。

　　賓客陸陸續續填座，他們似有意避開鄯問，或許是因怪誕的容顏，又或許是她不似凡塵人物而卻步。但因此次的頭籌是《臨河序》，必然座無缺席，必有一人與她同席。

　　人潮絡繹不絕，行過漫天杏雨梨花，曲江宴未開始卻已熱鬧非凡。

臨近初午，下席最後一人才姍姍來遲。來人高挑纖長，身著白底蘭紋裙衫，雙丫髻垂鬢，落座時攜來清淡蘭香。

　　不久，聖人乘步輾而來，明晃晃的衣袍顯盡貴氣，身旁簇身穿紅白破裙的抬轎宮女，有人持翠扇輕搧，有人掌華蓋以檔烈日。

聖人入座，曲江宴開始，執事唱名，年少探花郎面容清俊，鮮衣怒馬，手拈採來的芍藥，輕笑沐春風，引得萬物萌動，中榜進士緊跟其後，浩蕩入宴。

樂班起音破陣樂，曲江宴正式開始，午膳依序上案。

　　鄯問鮮少食用玄都觀外的伙食，對宴會佳餚有所期待，但午膳令她不知如何下手，即使執事報了菜名：「此道是縷金龍鳳蟹，另一道是光明蝦炙。」她還是不明所以。

　　她拾箸試探的碰了光明蝦炙，硬實光滑，她頓時收回食箸，又伸向的另一道縷金龍鳳蟹，堅硬如石的外殼讓她又縮了回來。

　　這……能咬嗎？咬了齒得碎了，不能吃吧？

鮮甜的香氣令她垂涎，一時眉頭緊皺，進退兩難，偏偏這時，肚皮不合時宜地響叫，她聽得一清二楚，想必身旁的娘子也聽見了，頓時難掩害臊，使得桃花妝更紅更豔，欲哭無淚，眼裡滿是捨不得，看得到，吃不得！

唉……一出玄都觀就出師不利。她不甘心地又戳戳縷金龍鳳蟹，看得見，吃不得。

　　鄯問的一舉一動，同席的娘子看在眼裡，她揚起一絲微笑，是她以貌視人。

鄯問一身白淨出塵，讓人望而卻步，不敢打擾，但因她方才所為，娘子意識到，除了一頭引人觸目的白髮與眼瞳之外，她就是尋常娘子，有血有肉，也會因出糗而尷尬不已、吃不到佳餚而遺憾。

　　娘子拾起箸子，熟練地將光明炙蝦去殼，晶瑩的蝦肉流油；撥開蟹殼，剃下蟹肉，雪白滿盤如堆雪，再淋上橙膏蘸料，清新的陳皮味兒更顯鮮甜，而後放下箸子，觀賞前方歌舞。

　　娘子不發一語，鄯問也不知可以可食用她去殼的蝦蟹，清澈的眼神在娘子與午膳間來回掃蕩，見娘子不為所動，小心翼翼夾了一小簇沾滿橙膏的蟹肉放入嘴裡，入口即化，鮮甜香軟，簡直人間炙味。

　　忽然她想起甚麼似的，偷瞄身旁的娘子，她沒有動桌上的任何一道菜。她不餓嗎？蝦蟹都撥完了，怎麼不吃？多可惜呀！

　　若不留些，她怕自己一不留神全入她腹，於是她盛了一碗，遞到了娘子面前，「娘子吃點。」她撥蝦蟹，而她裝盛，剛好！

　　娘子一楞，不曾想鄯問會向她搭話，趕緊回以微笑，「我不餓。」她來參加曲江宴並不是為了山珍海味。

　　鄯問才明白，這是刻意撥給她的。娘子人美心善，人待她好，鄯問也會待人好，但眼下她沒好東西報答娘子的好意，只能讓她擇日來玄都觀取，不知她喜歡甚麼？思來想去，她對她一無所知，那就送一個她定然沒見過的，無喜，至少得驚！

　　鄯問湊近娘子小聲詢問，「娘子，妳喜歡酒嗎？」

　　娘子不知鄯問為何這麼詢問，僅能如實回答，「喜歡。」

　　「巧了！我很會釀酒！娘子想嚐嚐？」

　　娘子來了興致，「妳的酒有多厲害？」

　　鄯問得意地說道：「我這酒名叫醉三秋，嚐一口，醉三年！」

　　娘子露出驚訝的神色，「真有如此烈酒？我酒量好，百杯不醉。」

　　「娘子擇日來挑戰否？」

　　「當然！不過，道觀可以喝酒？」

　　玄都觀雖然沒有禁酒令，但禁醉三秋，鄯問聲音更小，「偷偷喝，我在玉皇殿底下藏了好幾罈醉三秋。」置於龍潭虎穴反而可安然無事，轉危為安。

　　得偷偷來？娘子聽著更來勁了！如此趣味的事她豈能放過，想著醉三年是甚麼感覺，越想越起勁，越想越不對勁，她指著鄯問，「妳？」

　　鄯問歪頭。

　　「玄都觀住持？」

　　鄯問點頭。

　　「釀酒？」

　　鄯問又點頭。

　　「在玉皇殿底下？」

　　鄯問點頭如搗蒜。

　　娘子狐疑自己聽錯，一或者鄯問講錯，不死心再問一次，「玉、皇、殿？」

　　鄯問學著娘子的聲調復訟，「對，玉、皇、殿。」

　　娘子撫額，她錯了，鄯問才不是尋常娘子，試問？誰會在莊嚴的殿宇下方藏酒？信眾在上頭虔誠捻香，添香油錢。

而她，堂堂玄都觀住持在底下釀酒，怎麼想，怎麼荒謬。不過正巧！偏偏她就喜歡荒唐事！她自報家門，「我姓蕭。」

　　鄯問思索著姓蕭的達官顯貴，同時打量著蕭娘子，看見她腰間掛的玉珮，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是蕭家四女，清婉娘子。我與令尊是舊試，令尊嚐過我的醉三秋呢！」她左顧右盼，「蕭公今日未出席？」

　　相比鄯問欣喜，蕭清婉悄然斂容，一瞬又喜笑顏開，「難怪我與鄯住持一見如故。家父公事繁忙不克參加。」又問：「我怎麼沒看過父親醉三年？」

　　鄯問笑答：「有孫醫生研製的解酒藥。」

鄯問給她說起釀出醉三秋的那日，那時所有人都不知此酒可以醉三年，她開開心心分給玄都觀每人一杯，殊不知除了她，其他人一飲即醉，要不是剛好孫思邈來給鄯餘聲看病，他們不知要醉到何時。

　　那又是怎麼知道可醉三年呢？

當時鄯問也想知道可以醉多久，於是與全觀打賭，只要誰可撐到酒醒，醉多久，就可放多久帶俸祿的休假。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因此知道了可醉三年，故取名醉三秋，但同時也被鄯於聲禁了醉三秋。

　　蕭清婉聽得嘖嘖稱奇，還想尋問幾句之時，前方突然傳來敲打鑼鼓之聲，一時引來目光。

聖人身旁站起一位衣著華貴的郎君，賓客認得是房喬，他舉著舉杯說道：「諸位蒞臨曲江宴想必有不少人是為《臨河序》而來，《臨河序》早在武德年間找到了，這幾年聖人雖然愛不釋手，但想與民同樂，故趁此機會贈與《臨河序》。」

　　又言：「《臨河序》為王右軍之作，行書造詣無人能及，故得《臨河序》之人得有文有才，才能與之相配。」

房喬拿出一匲雕工細緻的木盒，「《臨河序》暫由房某保管，直到那位有才華之人脫穎而出。」

　　宴會來到高潮，眾人躍躍欲試，不知頭籌花落誰家。

　　房喬說完緣由，換宴會執事說明流程：「有四場比試，各做評比，今日先試兩場，明日試兩場，並且公布誰勝出。」

他拿起空牌，「欲參與雅會的人請來領牌，填上自己的名字。」賓客頓時起了大半，排隊領牌。

　　鄯問身與蕭清婉同時起身，兩人相視一眼，明瞭彼此都是為《臨河序》而來。

　　領過牌子後又回到了席位上，執事接著說道：「此兩道題，除了考官評比，還請在座的各位投票，結果也將列入排名。」再言：「第一道題有請國子祭酒蕭祭酒出題。」

　　蕭璟起身，手執羽扇，「曲江杏花開，諸位請以杏花為題作詩。」

　　執事接著說道：「有請著作郎虞著作出題。」

　　虞世南起身說道：「《臨河序》二十之字變化莫測，請諸位寫出三十個不同的『杏』字。」

　　底下一片譁然，鄯問看著得意洋洋地虞世南，明瞭他的意圖，虞世南此言，是要尋一個比王右軍還厲害之人，要與王右軍同境界已難如登天，遑論勝過？此關擺明要刷掉所有人，果然要得《臨河序》不是簡單的事。

　　題目公布，執事率續送來文房四寶以及簍子。

　　鄯問提筆，作詩倒也容易，只差在好與壞。比較難的是三十個杏字，鄯問也不知自己能寫出多少個，寫一字算一字。前十字游刃有餘，十五字後犯難了，遲遲難以下筆，直挺挺的僵在半空。

　　有人懊惱，有人易如反掌，一旁的蕭清婉早寫好了三十個「杏」字，等收卷的閒暇，她看見鄯問愁眉苦臉。

手中空懸的毛筆前端凝墨懸垂，眼看就要滴倒紙上，蕭清婉確認四周無人顧及他們，隨手一抽，將兩方宣紙調換，提筆補齊了剩下的字。

　　鄯問看著蕭清婉的答卷目瞪口呆，三十個杏字各有千秋，簪花小楷雅秀端莊、草書豪放如浪跡江湖的俠客、碑帖莊嚴隆重、行書如流水川川不息……

有那麼一瞬，她覺得蕭清婉的書法造詣勝過王右軍，她趕緊搖頭撇去這個想法，轉而盯著蕭清婉筆下的宣紙。

　　此次蕭清婉仿作了各大家的「杏」字，鄯問認得出來的有、張猛龍、謝安、歐陽詢，還有虞世南。

她又發現蕭清婉以虞世南的字為本，抽筋扒骨，打散重鑄，看讀出虞世南外柔內剛的風骨，卻有校正、凌駕的意味。

　　「呵！」鄯問不禁失笑，這是在挑釁考官虞世南？沒想到蕭娘子人好、字好，還膽子大。

　　蕭清婉停筆，又偷偷換來宣紙。鄯問細聲：「蕭娘子，為何要幫我，妳不要想要《臨河序》？」

　　蕭清婉說道：「怕贏後住持不給我喝醉三秋。」她胸有成竹，又言：「僅此一次。」一笑柔媚，萬般杏景明豔。

　　鄯問笑了，除了《臨河序》外，蕭娘子心心念念的就是醉三秋，「不論輸贏，都會讓蕭娘子品嘗。」

　　蕭清婉說道：「一言為定。」

　　賓客答卷完畢，執事說道：「請諸位選喜歡的作品，詩作與書法各一，並賜與杏花。」

　　大夥紛紛起身，穿梭在杏林與席案之間，品鑑詩詞，欣賞杏字，墨香雅氣瀰漫杏花林。

杏花一朵朵投入不同的簍子，詩作優劣並無太大的懸殊，但書法就不一樣了，蕭清婉的簍子乘滿杏花，無處可放，大夥還是非得投給她，差點將桌子淹滿了。

　　此景引來了蕭璟的好奇，他拉著虞世南來到蕭清婉的桌案前，撥開滿案的杏花，看到龍飛鳳舞，形貌各異的杏字，捧腹大笑，搭著虞世南的肩說道：「虞著作啊！虞著作！作孽喔！」

　　虞世南的刁難，讓大夥憤憤不平，所以蕭清婉挑釁贏得眾人親賴，虞世南不讓他們好過，他們豈能讓虞世南舒心？

　　虞世南看著蕭清婉的字若有所思，蕭家娘子的書法造詣何時爐火純青？他很疑惑，手中的杏花卻放在桌案。

　　結束賜花，大夥依依回到了席位上，幾名執事一一清算簍子裡的杏花，在答卷上以紅墨註明得花數。

算花到也容易，只是苦了為蕭清婉算花的執事，數到欲哭無淚，還吆呼所有的執事來幫忙算花，折騰半個時辰才算完，得花數八百四十朵，半數參加曲江宴的人都給蕭清婉投票了。

　　蕭清婉與執事待到最後，所以是最後一個離開宴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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𥘘房：道士住的地方

初午：十一點

知客：客堂的執事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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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疏香杏雨曲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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