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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某日午後

綠璽

Jun 9, 2011

53

11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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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午後》

西泠印社內有些昏昏暗暗地，靜謐無聲。

空氣一瞬轉涼。

水珠打到葉面的聲響，與呼吸間帶上的沁冷土味，讓吳邪自書間抬起了頭，意識到外在環境。

冬日的午後，江南下起了場疾雨。豆大的雨花，令瓦片發出吵雜的聲響，讓人浮躁。

隨著細雨漫起的，還有層層薄霧，繚繞在舖門之外，霎那遺世獨立。

但，他可沒那麼詩意！

雖然看那些旅遊團的地陪，帶人逛江南時，總愛說什麼「晴西湖不如雨西湖」之類的東西……

但對他來說，杭州的冬雨就只有一個詞可形容││那就是「特煩人」！

又濕又寒的空氣常讓他鼻腔內冷得發疼就算了。

重點是潮氣一騰上來，受過傷的那些骨子總容易微微發痠。

要不是離傳說中的痛風還有一點距離，他可真要以為自己正值壯年，就被那些被盜了老墓、恨自己這些人恨得牙癢癢的粽子們咒詛，得了這種難搞的病痛了。

轉動著發酸的脖子跟臂膀。

厚重的衣服下，骨頭發著響亮的聲響。因久坐多時而滯悶在體內的氣血也逐漸通暢。

吳邪看著門口被打濕的地磚，再看了看遠處四散的遊客。心中或多或少也對生意會被影響有了個底，隨口招來了王盟坐鎮便往後室走去。

或許是這一兩年來，失去了三叔在背後支撐著，許多事情都只能自己奔波的通病吧？

總覺得一確定放閒後，心裡頭就會開始有些坐立難安。

滿腦子浮浮躁躁的，全都是鋪子的事、二叔那頭的事跟悶油瓶的事……

所以與其讓自己在那邊坐著看雨心煩，倒不如進去內堂，看些跟自己筆記無關的東西，悠悠哉哉的做些事還來得實在。

用被寒意凍得冰冷的手揉了揉臉，吳邪呵著氣，繞過玄關。

內室比外頭更暗冷一些。

門邊堆積著的，是防潮的工作才用到一半的畫軸和青瓷，一堆一疊的，整齊的擺置在架上還有地上。

有些包裹瓷器以防撞擊的白報紙都已泛黃僵脆，輕輕一用力就酥了一手，只得重新換過。

但偏偏他現在就是提不起勁去用那些玩意，於是選擇大開無視的從旁經過。

繞過屏風，迎面的羅漢床上倒著個人。

側身曲躺，有點過長的瀏海擋住了側臉，看不清神情。

但他連看都不用看就能知道，只怕除了對他還偶爾會有些許表情之外，不管那人目前是醒著睡著還是發呆著，肯定都是什麼表情都沒有，一臉平淡無波。

像是只要不在斗裡，哪怕這地表上發生了像天塌下來的大事，他都能無謂得像與他無關似的……

但他不喜歡這樣。

縱使那人已經忘了他卻仍舊記得。

記得在定主卓瑪那時他曾對他從說過，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找到關於自己與世界的關聯。

所以就算是勉強也好……

至少……

門口的風忽然大了一陣。

吳邪的思緒瞬間被迫暫停，重重打了陣寒顫。連忙跨進內室，將門關上。

「他娘的，這種天氣要人怎麼活啊。」牙齒冷得打顫。

吳邪擦去鼻下因空氣突然轉暖而流下的鼻水。

揉著鼻子，將身上的毛料外套又拉緊了一些，抖了幾下。

離門口有些距離的小暖爐正悄悄地散發著暖意。

吳邪走到邊上揮動了幾下外套，想將暖意納入，再順道烤烤在前廳凍得冰冷的手。

「『至少，希望自己能是扯著他與世界相繫的其中一線』嗎？……小爺我今兒個也太詩意了吧。」

搓了搓因溫差變得太大而有點發癢的手，吳邪嘟嚷說著，幫自己倒了杯微溫的龍井，一屁股坐上了床緣，小口啜著。

眼睛卻直直地望著窗外有些昏黑的雨幕。

「嘖……要是這種天氣再繼續冷下去的話，今年恐怕很快就會降初雪了吧？」

到時候不是雨就是雪，天氣又冷又濕的，連衣服都難晒乾，書面的東西也容易因為潮濕而發霉，防潮的動作得加快速度才行啊……

心裡想著雜七雜八的事情，吳邪將身上那件早被洗垮的毛料外套又攏緊了些。

雖然他這店裡的生意有三叔的老夥計和潘子那邊照應，一段時間就能入手些不錯的小東西；再加上他忽悠人的功力近年更是了得，隔三差五就宰宰幾隻小肥羊，日子也還算過得不錯。

但東西總是舊的好用，鞋子是，衣服也是。

折騰過後就合身合腳了，也懶得再去買件新的，就姑且能穿則穿的繼續用下去。更別說這衣服還是二叔差人打理乾淨後送過來的……

思緒一頓，其實吳邪自己心裡也很清楚。

這種版子的外套，在自己所認識的親戚當中，只有一人是這個體型。

但物是人非事事休。許多事情縱使還來不及釐清，但多年以來的照顧，終歸還是無法抹滅。

至少，他從未後悔有過這麼一位「三叔」……

大大地喝了口茶暖潤心胃，吳邪將胸口的悶堵一氣吐出。

他好些日子沒再想這事了，卻沒想到一想起來心裡頭還是煩躁得很。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見昏暗。

若不是牆上的鐘還指著下午五點多，他還真要以為現在是晚上了。

一把拉過旁邊的高腳木桌，悠悠轉起檯燈。任憑昏暗的室內被鵝黃的燈暈染得淺亮。

吳邪折起兩折衣角，將手上的杯子放上案面。

桌上隨性地擺著一小疊的拓本和幾本帳冊。另一邊則是張板凳，上頭放著已經整理好的紙本。

對於熟悉環境和熟悉的擺設他感到很是滿意。

才剛提起筆正準備來算一下今天的帳簿，就感覺身後的人卻似乎被他的動作給影響。翻了個身，將頭緩緩靠近他的腰側，像是想用他來遮掩光線。

「啊……抱歉，吵醒你啦小哥？」吳邪微微側身，卻只看到一顆頭髮黑得烏亮的腦袋抵在腰間。讓他突然想起以前爺爺養的某隻個性內斂的大黑狗，忍不住語帶輕笑。

只見那人靜默聽著，但沒回話。

然後緩緩地坐起身來，抬眼看著他高腳桌上一疊疊的本子，又看向起霧的落地窗外那不知何時落下的冷雨。似乎還不是非常清醒。

吳邪見他沒有反應，似乎也有點習以為常。

輕輕聳了聳肩後，就轉回身去繼續書寫著帳冊。

耳際被吵雜的雨音填滿。

連身後人呼吸的聲音，他也是發覺聽不太真切之後，才留了心眼細聽。

聽著離他不遠的呼氣聲，吳邪知道，那人只要不是在斗裡或險地，剛起床時，總是會有一時片刻的放空期，就像電腦剛開機時的暖機一般。

其實像這樣子，什麼都不多說的相處一起，他覺得也挺好的。

有時，其實安靜是一種共同的默契。

不用挖空心思的細想該如何相處，就像已將對方當作生活中必備的呼吸那般自然。

……雖然他有時也會懷疑，這悶油瓶到底是真的有感覺到這種默契，還是只是純粹在發呆就是。

像已經釐清思緒。吳邪感到身後原本捉摸不定氛圍的怠散氣場，有點小小地開始凝聚。

不令人窒礙，但卻清楚的感受到了那人焦點的所在。

「等這帳本算完以後，應該就可以直接回家了。小哥你要不要再睡一會？」

感受到背後的確切視線，吳邪手上的計算機仍是按得飛快，閒聊般的開口問著，並不特別注意身後那人在做些什麼。

但是那人沒有回話。

原本以為會得到一聲「嗯」，或是會接著聽到某人又倒頭睡回去聲響的吳邪，手上的筆不免頓了一下。

「小……」

還來不及有更多動作，頭上的燈源便猛地被身旁冒出的手給拍滅！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吳邪愣了一下。才正準備要出聲喊人，就忽然被隻手臂攬過腰間，緩緩向後拖動。

「小哥……你用這種像是水鬼拖人的方式拖我做什麼？」吳邪滿頭霧水，卻也不會害怕。

反正這悶瓶子做的事情，向來都是若不到最後關頭無法通透的。所以他學會了耐心等待。

這張麒麟羅漢床有點深度，但總歸並不算大。

很快地便感覺身後貼上了人。

悶油瓶溫熱的呼吸吐在他微冷的頸間，讓他竄起了一個一個的雞皮疙瘩，忍不住瑟縮了下。

「吳邪。」那人將頭靠在他的頸窩，用那低沉平靜的嗓音喚他。

「什、什麼？」

他耳廓竄起了一股熱意。只覺得自己的臉皮怎麼永遠都比自己想像中來的還薄……

忽然那人將另隻空著的手也搭上了他的身側。用雙手環住了他的腰間，就這麼帶著他猛地向旁一倒！

像是似乎終於找到了一個溫暖適手的抱枕，環抱的手臂又緊了一緊。

聲帶微微震動的，有點像是呢喃，對他低淺說道：

「睡覺。」

「…………」

……好吧，或許他前面忘了加「陪我」，後面忘了問「好嗎？」，但是沒問題的！

小爺他的修為可好了。器量大得很，這點小事不會計較的。

畢竟……

在某些連心都有點感到蒼涼的雨幕午後。

這人的懷抱，確實比任何東西，都還能讓人更加明確的感覺到……

自己的身旁，並非一無所傍。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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