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online》（version 3.3）
12. 困獸篇：第二日牢籠
武器很快便被摸光光了。雜役小兵把武器架重新填滿，手槍連同彈藥也重新置入其中。
向日葵再度上場，他的體力值已恢復到95%的極佳狀態。走入競技圓台之前，他先來到武器架，認真地檢視各種武器，掏出希洛祈用過的火短槍，另一隻手在衣袋內悄悄握緊劇本卡片。
使用「大地震」。
頃刻間，天搖地動，整個羅馬風的鬥獸場激烈搖晃，很快無數沙石便從牆壁裡裂出來。
火炬全盤倒塌，雖尚未構成大火災，但已驚醒全場民眾。
「啊啊──？」
「地震啊！快走！」
愛起哄的觀眾立即失去了觀賽的熱情，無論是盛裝打扮的貴婦人還是拿著手杖的高帽紳士，現在都不顧儀態地衝向地面，有的甚至從二、三層高的看台跳下來，就怕腳下的地磚支解分離，無故摔死。
大地震，規模果真不惹小，站在震央的向日葵也跌得翻來滾去，圍欄已然倒塌，他好幾次差點掉落火坑，現在腳底仍感受到一片熔岩似的熱。
「向日葵！」
希洛祈歪歪斜斜地跑過來，他的手銬已經利用「解除封鎖」脫下來，吃過肌種子體重增加，走路也較穩。向日葵捉住他的手，把火短槍交給他，接著兩人一起往人潮處逃跑。
站在場邊的紅軍囚犯也徹底失控，他們跟樓上的觀眾無異，爭先恐後地逃跑，有好幾個則先到武器架前，用刀劍互相幫忙把手銬切斷，搶了武器再走。
「反了、反了！」士兵隊長憤怒地舉起長槍，不過地面震蕩不減，「砰」的一聲開槍，槍口已歪，子彈直飛到遙遠的天際外。
其他士兵不敢輕舉妄動，單是鬥獸場會否整個塌下已令他們惶恐萬分，還要對付那些拿了武器的紅軍？他們連逃命的時間都沒有。
人群不分貴族、平民、軍士還是犯人，大家像野獸一樣往通向外面的洞流竄，希洛祈和向日葵趁亂混入群眾堆裡，兩人互相握緊對方的手，攙扶著溜出競技場。
當他們跑出場外百米之遠，大地的震幅已經減弱許多，但還是難以站穩。向日葵打了個眼色，與希洛祈合力打暈了前面的兩個男人，把商人和隨從的行李強搶到手，並且迅速脫掉他們的衣服，套到身上，企圖魚目混珠。
人人都看著那座搖搖欲墜的鬥獸場，失了魂，無人發現兩名少年頭也不回地朝著鬥獸場的反方向拔足狂奔。
「好像很順利啊。」
「現在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恐怕有更多狀況。」
地震終於停止，那邊的人還頓在原地不敢移動，怕還會有餘震；這邊的向日葵則拿出萬用地圖，低聲唸：「離開鬥獸場的最短路線。」
羊皮捲軸閃過藍光，他雙手一扯，羊皮紙上迅即呈現出鬥獸篇番外的整個地理環境。
「不妙……」他放緩腳步，打量這片荒蕪悽涼的黃沙大地。
地圖上，黑線勾畫出鬥獸場的範圍及裡面的各種建築，紅點則是他們的位置，上面有一條最短逃離的黃線。現在紅點跟圓形競技場幾乎重疊，而黃線的終點站關卡非常遙遠，不可能用雙腳抵達。
競技場不遠處有個城鎮，他們決定前往鎮上尋找馬匹或車輛。
他們很快就來到城鎮附近，沿途看見兩名騎著馬的士兵，嚇得希洛祈縮低了頭。
士兵停了馬，問：「你們從競技場來的？」
向日葵答：「是的大人，我們正要回去。那邊突然發生大地震，紅軍的傢伙全都暴動了，我慌，立即帶著沒用小子跑出來……」
「有沒有看見費朗迪勳爵大人？」
「這個，我也不大清楚……」
兩名士兵根本沒空理會這對商人、隨從打扮的組合，快馬加鞭趕去競技場。
天上原本便是綿綿的灰雲，現在太陽下山，天色更加昏沉。希洛祈跟向日葵來到城鎮時，家家戶戶已亮了燈，光芒四散，連鎮外的路都照得甚是明亮。
這裡顯然也遭受地震影響，從門口可以見到許多人提著油燈，在損毀的建築物前跑來跑去、搬運石塊，軍士都去視察鎮內的情況，幫忙救人。也幸虧如此，鎮的入口守備十分鬆懈，只有兩個心不在焉、焦急地往鎮內鎮外眺望的士兵在站崗。
向日葵從行李箱裡翻出別人的通行證，抬起下巴把證件遞給守衛，儼然將自己當成富商了。士兵看了一眼便揮揮手示意，商人向日葵和僕人希洛祈平安無事進入鎮內。
不知道這座城叫什麼名字，這裡地方雖小，卻比希洛祈在《十之一》待著的德賽雅城貴氣得多。地震後許多建築都崩了角，但仍舊看得出半數旅館、酒吧、餐廳都鋪金蓋銀，光鮮得很。
希洛祈低頭問：「接下來該怎麼辦？」
「找馬。」
「我不會騎馬。」
「我有技能。」
「什麼技能……啊，是熟練吧？」
向日葵沒有回答，僅是用下巴指向一個路人：「蠢材奴隸，快點做事。」
原來不是隨從而是奴隸。奴隸希洛祈乖乖地跑去問路，接著兩人依照路人的指示來到城鎮北面的馬場。
馬場本來就是一大片草地加幾個欄杆，馬棚塌了三分一，但影響不大，仍可照常買賣。大地震令馬兒都受驚不淺，馬場主人把牠們拖出來花費了不少時間，他為兩人選了性子最溫馴的馬，可糟糕的是向日葵的手才碰一下馬面，馬兒就拔起前蹄嘶鳴，壓根兒不受控。
希洛祈挺身而出：「我來試試吧？」
希洛祈一走近，那匹馬便低鳴著不斷後退，似乎想躲到主人身後。他啟動友好技能，再伸手向馬匹，馬兒雖驚，但還是猶豫的探出頭，看來友好技能對動物也能生效。希洛祈用春風般的微笑來到馬兒跟前，帶著善意輕掃牠的鬃毛，牠果真沒有反抗，慢慢彎下長脖子。
馬場大叔豎起姆指說：「Excellent！現在踩著馬鐙上馬，別怕哦！」
希洛祈小心翼翼地跨上腳鐙，遵循馬場主人的指示整頓身姿，然後朝向日葵伸手：「上來吧。」
「你跟動物感情真好啊，牠一下子就愛上你了？」向日葵隨口嗔了一句，略顯笨拙地搭上希洛祈的手，好不容易才坐在馬鞍上，捉住韁繩。
熟練技能發動。
一分鐘後，他們的馬還是沒有動。
希洛祈摸摸馬毛，大惑不解：「那個，怎麼馬兒不會動？你不是用了熟練技能嗎？我記得熟練技能可以進行快速學習……」
向日葵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我的熟練技能只有Lv 1。」
「Lv 1的效果很弱嗎？」
「要等三十分鐘才能發揮效果。」
「那個，也許我們自己學著騎會比較快？」
「所以我的熟練等級才會這麼低！」
晦氣話說多也無謂，希洛祈溫柔地拍拍馬屁股，他們的座騎雖然會走，但是速度、方向等各方面均無法順利掌握，連離開馬場也成了個大難關。
天色越來越黑了。馬場主人收了錢，回到馬房裡照料其他慌張的馬匹，沒再管他們。
這時，他們聽見遠方傳來刀刃相交的聲響，接著三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快速跑過。幾秒後，又有七、八名士兵挑著燈上前追趕。
「蓬──！」的一聲，一圈火雲從城鎮中心的鐘樓噴出，在地震加火焰的雙重攻勢下，整個鐘樓倒下來，灰煙四起，人們的叫喊聲絡繹不絕。
「那些囚犯逃出來了。」向日葵管不著熟練效果尚未發揮，便策馬離開。
慢慢在大道上走動，越能感受到這個城鎮的混亂程度。前一刻居民還在忙著處理地震的善後工作；這一刻卻混進了從鬥獸場追趕而至的紅軍囚犯、士兵及其他群眾，人們雞飛狗走，還把馬撞上好幾次，馬匹連連閃躲，坐在上面的兩人轉了一圈又一圈，頭都暈了。
現在無人肯為他們指路，向日葵頻頻踢著馬身，朝向東方前進。馬兒聰明，幾次跨過路邊的碎石和塌落的燈柱，幾番跳躍，又驅趕了站在大路正中央的人民。
越是接近東面城牆，空氣便越污濁，夾雜著焦煙的味道，連馬兒都鬧脾氣不想前進。熟練技能還在發動中，向日葵不能使用五感增幅，兩人只能繼續策馬前行，幾分鐘後他們才發現情況比想像中更亂七八糟。
東邊城門附近是一條酒吧街，現在不知為何變成了一片火海，這樣子根本無法出城。
「靠，這裡發生什麼事……」
向日葵額頭滴汗，愣愣地望向眼前熊熊燃燒的景象，良久才鞭一下馬屁股，馬兒完全明白他的心意，掉頭就跑。
向日葵累倒在身後人的胸口上，閉目呢喃：「誰會在這裡放火？莫非正牌紅軍來了……」
希洛祈握著韁繩，問：「正牌紅軍？什麼意思？」
「啊，蠢材，你未發現？監牢裡面，競技場上那些……不是紅軍，只是平民百姓，所以我們才那麼輕易贏他們。真正的紅軍肯定可以制伏你這個Lv 1。」
「咦？平民……」希洛祈這才察覺到這個事實，紅軍既然是革命組織，就不可能有瘦弱的婦人和未滿10歲的小孩，「那他們是誰？」
「大概是平民，紅軍的支持者。有人抓不住紅軍，為了面子便把平民鎖進牢裡當替死鬼吧。」
當無辜的平民從競技場裡逃出來，他們唯一想做的事只有逃跑，而不是反抗。會這樣燒房子、刻意製造恐慌的，必然不是那些平民囚犯。
不過縱火犯是誰都不重要了，希洛祈二人前往另外兩個城門，才發現每道門都有人在救火，根本無路可走。
當火勢減退，城內卻傳來命．費朗迪勳爵的命令：
為了搜查城內的紅軍殘黨，今晚會封鎖全城。
希洛祈與向日葵無計可施，只能拖著馬匹在一家不起眼的旅館下榻，然後離線。
※ ※ ※ ※ ※ ※
離開綠草地，往前踏一步，是以翡翠色石卵鋪成的大地，絢爛的拼圖。彎腰一看，每一顆石子都溫婉動人，像是記載了全遊戲的美麗戀歌；拇指細細撫過，便能聽見最溫柔的愛語。
黃昏，斜陽紅光披下，空氣僅折射出翡翠色的光，與翡翠色的石毯交錯相織：好像星塵閃爍，又如細雨飄落，又似花瓣紛飛，讓人目眩神迷。
石玉翠翠，水色青青。
再往前踏進，便能看見嶙峋怪石相互倚攏，鑲嵌在其中的，是一座青色的湖。那是一面被群石烘托著的巨大靈鏡，它把天上的夕陽、遠方的綠山、外圍的大樹、旁邊的石林，通通都搬到湖裡，再折射出青華色的倒影，形成青青的湖底世界。
風輕拂而過，鏡未動；纖細的少年傍在半人身的大石上，一塊石頭跌入水中，湖面波紋是絲綢般的柔軟。
亞沙轉身，面向站在翡翠石池外的黑眸男孩。
然而，亞沙沒有與男孩對望，視線也沒有對上這美如詩畫的湖畔。他將手掌懸在湖的上方，感受湖水的沁涼。
「這裡是──」
「青鏡湖。唉，怪不得那班ＡＩ不肯來，換作我也不想來這裡。」
聽見男孩爽快的答案，亞沙不期然地歪歪頭。
「……原來是這樣。清遙，你曾經來過。」
「我好歹在《X Online》待了幾年。」清遙慢慢走上前，在自己的倒影還沒印入湖水前便頓下腳步，闔上夜色的眼瞳：「青鏡湖又被人稱為『單思湖』、『痴戀湖』，這個地方有人愛，有人憎。《X Online》每一層都有青鏡湖，原來第一層的青鏡湖在這裡。」
亞沙點頭認同：「是。那你也知道這個湖的特別之處吧。」
當然知道，但清遙沒有說出口，僅是閉眼回想青鏡湖的一切。
這個湖要說特別，其實也沒什麼特別，頂多是能夠反映出看湖者心中最愛的人的臉。
不過，如果只是看見愛人還好。
亞沙從大石的背後抽身而出。當目光對上翡翠色的湖水，他的眸子也化作一湖翠綠的碧波，平靜間隱藏著激昂：「我現在的主人是宙斯，我應該看見宙斯才對。但是每次來到這裡，我所看到的人始終是希洛祈。」
清遙沒有作聲。他依然閉著雙眼，摸索著石頭慢慢抵達湖邊，靜聽亞沙的獨白。
「是的，我總是看到希洛祈。第一次，我看見他跟我背對著背坐下，好好睡了一覺，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睡臉。第二次，我看見希洛祈摸我的臉，吻我，好輕的吻。第三次，我看見希洛祈拿著一張契約書，向我揮揮手，他在迎接我，說我可以回去他身邊了。」
青鏡湖的可怕之處，在於它會忠實地反映出心底最愛之人，向自己作出渴望已久的蜜事。
對於相愛的戀人，青鏡湖反映著幸福與美滿。
對於更多人而言，這裡是一個無限地展現出看湖者對愛情的渴求，將心底的傷痕無限擴大的孤獨之湖。
尤如自戀的那耳喀索斯瘋狂地愛上水中的自己，來到青鏡湖的人們，亦會情不自禁地愛上湖裡的倒影，最終陷入虛假戀愛的牢籠，難以自拔。
「清遙，你該相信我吧？」亞沙仍然緊緊注視著湖中幻影，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在青鏡湖面前我不可能說謊。我不可能背叛希洛祈，也不可能是宙斯的間諜。」
青青的湖色，安寧又純淨，忠實地反射出天底下最殘酷的事實。
清遙張開眼睛，從黑暗輾轉到光明，讓他有點不適應。快速眨了眨眼，頭頂的天之國度已被熱情的橙紅所佔據，連雲朵也染了色；但前方的一切儼然是另一個幻境，它的翡翠色絕不可能被紅刀所切開。
「雖然希洛祈從來沒有愛過我，但是我愛他。我是ＡＩ，擺脫不了人類的操縱，其他人待我再好，我也只能愛我的第一位主人。這是我的天命，是所有ＡＩ的天命。」
犬耳男孩沒有望向亞沙，他緩慢地垂頭，讓水平的視線傾斜，觸及那鏡一樣的湖面。
亞沙來到他身旁，俯望湖水：「你呢，你看到誰？希洛祈？」
「呵呵。我怎麼可能看到那個傻瓜新手的臉？」
清遙屈膝而坐，氣定神閒地看著眼前的倒影，理該站在他旁邊的亞沙，在青鏡湖上全然消失，連個影都沒有。他輕撫左手的手環，明明只是毫無特色的、連半點能力值都不會增加的銀製飾品，但在青鏡湖邊，竟也綻放出銀青色的光輝，璀璨得似初戀，揉合著青澀的甜酸。
青鏡湖果然是《X Online》裡最可怕的地方。
犬耳的男孩試著對湖一笑，故作輕鬆地聳肩。
「我只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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