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馬鈴薯被推到帕斯蘭眼前,衝進鼻間的香味馬上就讓魔導師把什麼甜死人的報復跟什麼不滿全丟到腦後去。隨後一人一份的魚排也放在兩人面前,厚實的一片魚肉帶著皮,油亮的表面灑著些許胡椒與些許調味用的香料,飄過來的香味不停提醒帕斯蘭沒吃午餐的事實。他拿起刀叉切了一塊下來,故不得燙的塞進嘴裡,一咬下去就迸開的鮮香油脂與富有彈性的魚肉,混合香料的味道在嘴裡擴散。
「唔唔唔~~~~好好吃~~~」
「的確是…這個也很好吃,不愧是招牌。」安理指著辣馬鈴薯。馬鈴薯塊表面煎得焦脆,淋上紅色的醬汁,不停散發出挑逗人味蕾的酸辣香氣。帕斯蘭嚥下魚肉,叉子朝著馬鈴薯伸過去,插起一塊沾著紅色辣醬的薯塊就往嘴裡送。
蕃茄的清新酸味與辣椒調和成的酸辣醬跟香酥薯塊搭起來簡直絕配,讓人忍不住會接著吃下去。而吃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下酒菜,帕斯蘭在插了第二塊的同時,眼神也瞄到安理那杯麥酒上。
「不行。」騎士一點不讓步。
「安理好小氣!」
「您不是很想嚐嚐奶酒?」面對父親可愛的任性,安理不由得笑了起來,「喝喝看嘛。」
經安理提醒,帕斯蘭才想起自己的那杯奶酒。他晃晃杯子,冰塊克拉克拉的相撞。
聞起來好甜…帕斯蘭想著,將口就杯緣輕啜一口。鮮奶油的奶香與可可和香草的甜香味衝進鼻間,不只香味,酒本身也的確是很甜。滑順像絲綢一樣的奶酒,雖說對帕斯蘭來講就跟果汁一樣,不過到也有另一種風味,不難想像為什麼在女孩子間會很受歡迎。
雖然還滿好喝,但是…
「吃下酒菜配這個好怪…」又切下起一塊魚放進嘴裡,帕斯依舊盯著安理的麥酒。
「小孩子拿著這種酒杯喝實在太奇怪了。」安理想了想,對帕斯蘭露出微笑:「等您恢復原狀,一切事情都解決了,我們再來這裡吧。到時候您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就算醉到走不動,我也會把您抱回旅館的。」
原本應該是讓帕斯蘭很欣喜的話語卻像矮人的錘子似的在帕斯蘭心上重重敲下一記,震得心跳鼓動血液在耳中發出砰的一聲,瞬間驅走所有輕鬆愉快的情緒。他腦中立即冒出今天那令他不安的夢,一瞬間不踏實的恐慌感像是黑暗的藤蔓般從底下開始往上蔓延。為了不讓兒子發現,魔導師努力擠出笑容,回道:「說的也是。」
騎士一瞬間覺得那雙藍瞳動搖了,但是從帕斯蘭的眼神中又看不出什麼端倪。他疑惑的看著帕斯蘭低頭吃東西,雖然對父親瞬間的動搖趕到有些許不安,但是他告訴自己不要在意,魔法師就是這樣,像他這種手中握劍、關節厚實的人,總摸不透這些有著柔軟十指,驅使看不見的力量的使徒。
只要找到大賢者就能搞定所有的事情,而現在大賢者就在萊利森林,一切就像白鵝滑過湖水那樣順利──對安理來說就是這樣,帕斯蘭就是這樣告訴他的。
交談暫時停了下來,帕斯蘭安靜的吃著眼前的食物,安理則是一邊進食一邊注意聽著酒館內客人的對話。似乎沒有什麼太奇怪的事情發生,也沒有那黑色魔獸的消息,可能那東西只在國內,還沒侵襲到帕洛恩公國──就這點也許該鬆口氣。
叉起馬鈴薯放進嘴裡,已經吃掉魚排的帕斯蘭其實有點飽了,但是嘴裡嚼著東西比較能讓他分神。如果騎士現在握住他的手,就會發現那柔軟的小手在這悶熱的酒館裡竟是沁著冷汗且涼透;帕斯蘭無法把老師的形象從腦中趕出去,安理一提到恢復原狀,那句話,那個夢,就不斷的在他思考中糾結纏繞。
「跟安理、找個地方過日子吧。不要在意什麼騎士的位階了、不要在意魔法了。不要再想要恢復原狀的事。」
「不要尋找我。你會後悔的,帕斯。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寵愛。」
老不死的死老頭沒事冒出來嚇我害我連飯都不能好好吃…!
雖然極力的想要忘掉,但是那些話像生了根一樣的纏繞在他心中,開出不安的花朵,結下恐懼的果實。
不行,還是得…還是得找到普雷托。
帕斯蘭邊嚼著馬鈴薯邊在心裡對自己說。
冷靜一點,無論什麼狀況都不會比現在更糟。要是再不趕緊恢復原狀,可能連活下去都有問題…
將奶酒一口飲盡,他喘了口氣。就算調的很甜,奶酒還是酒;酒精稍微安撫了他慌亂的心情,魔導師舔舔唇,招手叫來侍者,又點了一杯。
安理看著凱拉莫在帕斯蘭眼前又放下一杯奶酒,原想提醒父親即使是這種酒也不要喝太多,但是又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太把帕斯蘭給當成小孩子了,所以端起自己的酒杯決定噤聲。他繼續將視線鎖定在對面喝著飲料的孩子臉上,稚氣的輪廓還看得出些許裡頭那二十八歲青年的影子,可愛是很可愛,但是這附模樣畢竟…對安理來說,還是有點罪惡感的。
即使知道裡面裝的靈魂大自己十歲,但是當兩人牽著手時,他握住的畢竟不是與自己相同的寬厚大掌,而是濕潤且柔軟、連少年都還談不上的孩子的手…
無論從哪種層面來說都不太妙。
「還是得快點找到大賢者才行呢…」
安理不自覺地自言自語著。
「嗯。等劍做好就出發。」
帕斯蘭也是這麼想,但理由已經不只是恢復原狀了──即使那還是很重要,但是他也很想把師父說的那些謎一般的話給搞清楚。
不弄懂的話,好像會發生什麼壞事似的。
「嗯…」魔導師微微搖頭,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覺得渾身發熱,而且還有點微醺的感覺,腦子似乎不再能清楚地思考事情。
而且還越來越暈…?奇怪,這種感覺是…
視線移向那兩個空酒杯,帕斯蘭皺起眉頭。
慢著,不會因為這兩杯果汁一樣的酒就醉了吧…?!他明明還挺能喝的啊!這種給女人喝的酒…
「父親?怎麼了,臉好紅。」
安理伸手摸了摸他臉頰。帕斯蘭往後縮了一下,道:「沒、沒事…奇怪,才兩杯怎麼就醉了,這種甜吱吱的果汁…」
安理嘆了口氣,道:「果然還是應該阻止您點第二杯的。」
「囉唆!我酒量哪有那麼差!以前──」
「以前是『還』二十八歲的時候吧?」
「…!」
聽到安理的話,帕斯蘭才一瞬間發現自己忽略了什麼:這身體現在是十二歲呀──!該死的~
「那還是先回去研究室休息好了,反正也吃飽了…怎麼樣?父親?」
「也只能這樣了…哇!?」
見安理已經起身,也從椅子上跳下來的魔導師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摔倒在地上,安理迅速地彎身一隻手拖住他的腰,帕斯蘭才沒跌坐到地上。
「…小心點。」
幫孩子穩住身形後立即將手放開並觀察四周確定無人注意後,安理才牽著帕斯蘭的手去櫃臺付帳。腦袋已經有點混沌的魔導師看著兒子結帳,然後騎士轉過身,小心地護著他走出店門口。女侍還在招呼客人,見他們出來,紅髮少女簡單地點點頭,微笑著道謝謝光臨,而後繼續帶新的客人進酒吧。
即使晚餐時間已經過了,上樓下樓的人還是不少。安理看著帕斯蘭那付模樣,實在怕他從梯子上頭掉下去。騎士掙扎了半天還是一把將孩子抱了起來。
「哇哇哇!安、安理?」
忽然給扛到肩膀上頭的帕斯嚇了一跳,連忙抓住兒子的肩膀。
「這樣比較安全。」也對我的心臟比較好,安理想,「走吧。」
「喔…喔。」
帕斯蘭是一點都不介意被扛著,反正以他現在的樣子,旁觀者只會覺得是大哥哥在照顧小弟弟。涼涼的夜風帶著海的味道吹拂在他臉上,雖然很舒服,但還不夠驅走酒意。
到達平地之後安理才將他放下來,兩人朝著魔法師研究塔的方向走回去。帕斯蘭只覺腳步輕飄飄的,思緒也越來越無法集中。他知道奶酒的威力現在才發揮,搞半天是個後勁強的…下次看到這種東西得小心不要喝太猛。
抬頭望著安理的側臉,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有很想要很想要親上去的衝動。從領他回來養一直到這孩子當上真正的騎士,整整十年的時間,帕斯蘭都沒有像現在一樣這麼想要親他。
或許是因為自己終於下了決心接受安理,或許是那兩杯甜死人的奶酒,也或許是被那不安的夢境所影響──他忽然很渴望騎士的體溫。
海景大街離研究塔並不遠,在櫃臺打了招呼,走上塔階時,帕斯還有點搖搖晃晃。安理原想再抱他上去,但是魔導師搖搖頭拒絕了。他用有點不穩但卻迅速的步子踩著階梯,三兩步就到了位在三樓的研究室。
「鑰匙、嗯…奇怪為什麼不是用魔法鎖起來的,我們家哪來的鑰匙啊…」
「這裡不是我們家…鑰匙在我這,父親,別對鎖孔畫魔法陣…」
儼然是已經醉得差不多了──安理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應該睡一覺就會好,但如果宿醉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