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距離現在好久以前的事了。
#
初次見面的那天,我們都還只是五歲的小孩。
「媽媽,那個人跟我長的好像喔!」那抺耀眼的金就這麼晃到我眼角可捕捉的範圍內,我將腦袋瓜往聲音來源轉去一些,看見妳一手抓著一旁女人的衣角,一手伸出漂亮的食指指著站在不遠處的我仰頭說道。
「RIN,不可以這樣指著人家,不禮貌的。」女人溫柔的握住妳的手,微微向我點了頭後彎下身子抱起嬌小的妳。「來,我們走吧,爸爸還在車上等我們呢。」
我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女人抱著妳離去。
那時候我還不明白,為什麼看見妳漸行漸遠直到最後也盯著我不放的藍色眼眸,心會又酸又痛。
#
再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十二歲。
「LEN!」那個聲音,我像是等待了千世紀之久;當我聽見時,在心裡最深處,似乎連靈魂都被撼動一樣,心臟跳的劇烈。
「啊…」我一時反應不過來,等妳跑近我才發現妳身上穿的是我家附近一間女子中學的制服。過了七年了,感覺上妳成長了不少,但那張和我長的一樣的臉仍是稚氣未脫的青澀表情。
「果然是LEN。」妳露出可愛的笑容背著手繞到我面前,微彎下身打量著我。
「妳好。」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反射性的別過臉去。
「好冷淡喔,這是暌違七年的見面的說。」
「妳還記得七年前…」我有些訝異的睜大了眼睛。我還以為…七年前那短短的的一面妳早就忘了。
「那當然!因為那是和LEN的初次見面啊。」妳驕傲的挺起胸膛,突然覺得什麼煩惱都一掃而空的我笑了出來。
太好了呢,不是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妳。
而是妳也記得我呢。
#
十三歲那年,妳的母親生了場大病。
「RIN,妳聽媽媽說…」
「其實妳不是媽媽親生的孩子…」
「但妳和LEN是貨真價實的雙胞胎…」
「對不起媽媽瞞了妳好久…」
「媽媽最愛妳了…」
然後,妳哭紅了雙眼在母親的遺體被火化前為她唱了一首歌。
一首她在妳小時候,常常唱給妳聽的溫柔的歌。
「RIN…」
「就算我不是她親生的孩子…她還是我最親愛的媽媽。」
環抱住我的腰的那雙手顫抖著,妳在觀禮者散去後放聲大哭,而我的眼淚無聲的掉落在妳的肩上。
#
當我發現自己喜歡上妳時是十五歲那年。
「我明明知道不可以喜歡上妳,但是──」終於找到將心意說出口的機會,我卻因為那無法忽視的繫絆,所以洩恨似的把拳頭打在房間的牆上。
「夠了!」
「RIN…」
「LEN,夠了…」妳柔軟的身子就這麼貼在我的背後,就那麼一瞬間,我好像感覺到了妳所要傳達的話語。
RIN妳也是…喜歡我的吧?
#
再來是十七歲。
我們分別的那年。
「LEN先生…」
「RIN又跑出病房了是吧?」我盡量讓自己的表情和情緒緩和下來,環視了遍空空如也的米白色病房,我輕拍著一臉歉意的護士的肩膀。「我會把她帶回來的。」
真是的,明明是個病患卻那麼愛亂跑!
更何況入秋了這種傍晚天氣會轉涼。
「RIN!」醫院偌大的花園裡,瑟縮在歐式涼亭台階旁的身子驚嚇似的弓起了背。
「被發現了。」妳回過頭笑著吐吐粉舌。
「我都說了多少次妳是個病…妳身體比較虛弱,不要亂跑,不乖乖養病是不會好的。」我一邊假裝生氣,一邊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到你穿著單薄的身上。
「…我會好起來嗎?」只見妳像隻淋了雨的小貓把自己縮的更小,那樣既期待又皆受傷害的眼神讓我很是心疼。
可是妳的病…
「會好起來的。」我強打起精神,一把將妳從地上拉起。「走,回病房吧。我帶了妳愛吃的蛋糕喔。」
「蛋糕?萬歲!LEN最好了!」
我們是雙胞胎,是世上最親近的兩人。
那為什麼,在妳生病的時候,我什麼也不能做?
至少,在讓妳得到這種未知的、也未解的病時…
我也能夠跟妳一起,然後在最後牽著彼此的手死去。
「LEN先生。」大約是晚上的十點半,在妳睡著後,房門被輕輕的敲響。
「醫生?」
「RIN小姐休息了啊?」
「是的。」
「那麼有些事…LEN先生,我必須要先告訴你。」
#
『RIN小姐得的這種病是首例,目前還無法解釋造成的原因,甚至找不出究竟是身體哪裡出了問體,有專家還認為是心理上的問題。』
『然後是最近的健康檢查報告,LEN先生,RIN小姐她…』
『恐怕撐不過這個月了。』
#
「LEN、LEN──」
「啊?RIN,什麼事?」回過神來,我被妳在眼前放大的臉嚇了一跳。
「什麼什麼事!我都叫你叫了十幾聲了,你在發什麼呆?」
「才沒有呢,只是最近課業有點重,又要練習唱歌,有點累罷了。」我心虛的別過頭。
「唔──是嗎?」妳不相信的又將臉湊近了一些,然後又退了開來。「算了。LEN帶我出去玩吧?」
「出去玩?妳的身體…」
「沒問題的啦!我RIN的身體狀況今天特佳喔!」
特佳啊…
是不是,代表著什麼?
「那…去老地方?」我口中的老地方是指十二歲那年我們重逢後常一起去的一條河川,那條河川不論何時都很漂亮,雨天的朦朧、晴天的閃亮、黃昏的浪漫,從小看到現在,都覺得那條河川像萬花筒一般,怎麼也看不膩。
#
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得到許可來到河川附近已經是傍晚的時間了。
「LEN你看!好漂亮…像是寶石都被鑲在了河面上一樣閃閃發光的!」妳拉著我的手跑到河床上,然後像個小孩子一樣蹲了下來,纖長的手指輕撫水面,我們都被夕陽染成了橘紅色。
「吶,RIN。」
「什麼?」
「下一次,有流星雨的時候我們再來一次。一定也很漂亮。」我莞爾,腦子裡想著妳的笑容和流星雨一比,不曉得哪個才最為耀眼呢。
但是妳卻沒有給我答覆。
「RIN?」
「……」
「RIN,妳…在哭嗎?」看她微微顫動的肩膀,我放輕動作半跪在她旁邊。
「不行的…」
「不行?」
「沒辦法…沒辦法和LEN一起看流星雨…上個禮拜LEN和醫生說的話我聽見了…」
「那個是──」
聽見妳痛苦的聲音,我下意識的急欲想要解釋,但我又能解釋什麼…
「我自己的狀況,我自己最清楚…我快不行了,LEN…」妳的手緊緊抓著胸前的衣服,我看見妳額際滲出的汗水。
我全身上下的細胞和血液沸騰著、喧囂著,身體反射性的將妳打橫抱,我邁開步伐。
「我馬上帶妳回醫院!」
「就算我死掉了,LEN也不可以哭喔…」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狂奔著,感覺得到妳的體溫稍降了些,我又摟的更緊了點。
「不要說了,RIN!」汗水濡濕了我的襯衫,甚至是我套在外面的大衣。我害怕、我恐懼,哪怕只要我一停頓,妳都會將再也醒不過來。
「LEN哭的話…我會很心疼的…」
「別說了!」
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
「LEN…我好想跟LEN一起唱歌…同學們都說…我和LEN一起唱歌最好聽了…」躺在我懷裡的妳像是想起了什麼美好的回憶,嘴角勾起了笑。「不然…LEN單獨唱給我聽也可以唷…」
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
「快到了!RIN妳撐一下,快到醫院了。」距離那棟白色的建築物越來越近,但RIN的呼吸也越來越緩慢…
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
「好喜歡LEN…最喜歡…LEN…」海藍色的眼睛在闔上的剎那,我跪倒在門口,看著如流星一般晶瑩的淚珠滑落蒼白的臉龐,妳就像具洋娃娃,躺在我的懷裡,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簡單卻動人的話語。
可是卻留下,在我心中,雋永的笑容。
「RIN──!」
#
二十歲。
現在。
「怎麼樣?新的歌好聽吧?」我的手指在黑灰色墓碑的照片上來回游走,今天的天氣還真是晴朗,天空藍的像是妳…和我的眼睛。
「這是特地為妳做的喔,二十歲…生日快樂…」糟糕,眼淚好像要溢出來一樣。
「妳要在天堂等我喔…乖乖的,不要再亂跑了。」
「我沒有哭,笨蛋,是雨水啦。」
「就像是妳離開的那天一樣,今天也下了大雨啦。」
是啊,就像那天一樣,下了大雨而已。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