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雲煙--貳 - 秋年意麵(四)(霹靂，劍痞師徒一般向)

　　紅色劍氣沖天。

　　彷彿在回應這股強大的力量般，風捲雲湧，自劍氣衝破天幕之處形成了一圈漩渦，勢如欲將天地萬物盡吞其中。

　　年少的洛子商圓睜了眼眨也不眨地緊緊盯著呈現在他眼前的種種驚人變化，說完全不怕丟了自己一條小命是不可能的，不過，有時候刺激與興奮卻會和恐懼同時極端的產生，融合形成了令人即便害怕也不願放棄逃走的執著。

　　飽歷江湖的其師憶秋年自然明白，可他多經世故懂得沉心應對，故執竹代劍的手仍是平穩的、面對攻勢準備迎擊的面容亦是帶著淺笑。

　　何必問他有信心否？

　　少經世事的其徒洛子商在這此時更是體會深刻，可他更相信憶老頭不會拿性命來開玩笑，若是沒把握說不定他早把自己一掌拍飛了哪還會讓他待在這裡當觀眾？

　　於是又何必問自己擔心否？

　　嗯，看樣子是還死不了啦。

　　「喂、老頭，他真的是傲笑紅塵？」站在憶秋年身後的洛子商探出了半顆腦袋問道。

　　「你說呢，洛兄？」笑著反問那個不太安分的小徒兒間，看似輕鬆自在實則已然在體內運起了渾厚的內元。

　　「嗯～嗯嗯，那好。」習慣性的撫著下巴晃晃腦袋：「等等要仔細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標準很沒大沒小的口氣。也不等對方回話，便又緊接著提高了音調說道：「喔～老頭，人家好像要衝過來相拼了欸，去吧去吧，自己要小心多注意點喔～～」

　　揮揮手，還笑得一臉可愛燦爛。

　　「啊不就很感心洛兄的關懷。」這是在報復自己剛剛故意揉他頭頂嘛？

　　「嘿嘿、就是這樣，乖。」

　　「啊～唉！」就見被反將一軍的憶秋年仰天不知是第幾次的大嘆自己遇徒不淑。

　　可下一秒卻無人再語。

　　只在憶秋年踏出步伐的前一刻，再度半回過頭看了一眼那個其實仍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笑了下。

　　又是那個令人氣結的笑容！臭老頭就是臭老頭，總有一天我一定讓你體會到甚麼叫做歲月不饒人、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勝於藍！於是洛子商抬起下巴不服輸似的也哼哼著回報一笑。

　　然而待到師父回轉過頭專心於眼前的危機上後，那雙在背後方才還在嘻笑著的大眼卻也開始顯得專注認真。

　　看著眼前的人，是如何的達到讓一招一式隨心所欲、讓一草一木皆可為劍的境界。

　　風嘯如吼，狂暴飛捲的塵沙刮得人臉頰生痛。

　　憶秋年緩緩將竹劍舉至身前，正當握定，就見傲笑紅塵已然一劍直刺而來，轉眼便到跟前，利劍橫劈劃過剎那，憶秋年腳下未動，僅是手腕一轉，便將險險把自己劈成兩半的利刃擋在身側。

　　緊接著對方身勢一沉，一個迅速迴轉過身後轉而欲攻擊憶秋年的另一側，卻見憶秋年同時將手中竹劍反手一握再度擋下。

　　劍刺下盤，憶秋年便腳下輕挪忽左忽右側身閃過；待到雙方略拉開距離，便有劍芒如矢迸射而來。只見憶秋年急提內元，劍指凝氣直直劃過竹劍後忽地放了手，他身形未動，竹劍卻飛快的在他和身後的洛子商周圍疾速繞了個圈，於是竹劍所經之處彷彿形成一道無形氣牆般，讓傲笑紅塵的劍氣在觸及的當下紛紛鏗然彈出四散。

　　至此，明明兩人都未傷及分毫，洛子商卻皺了眉。

　　兵器向來是一寸短一寸險，面對像傲笑紅塵這樣的頂尖劍者，這個連把劍都懶得拿的憶老頭若是再只用兩根短短的手指頭跟人家近身交戰硬碰硬，怕是會無暇分心顧及擋不下傲笑紅塵攻擊的自己吧。

　　可即便有老頭的渾然劍氣護體，竹枝畢竟仍屬凡物，何況對方乃是劍界翹楚，只怕那個被他眼尖發現已有迸裂之勢的竹劍是撐不了多久的。

　　思及此，懷裡抱劍的手不由得一緊。雖然一開始時憶老頭是有說過不願意他涉入此事，但如今他人都跑來了，憶老頭卻…也沒再要自己離開逃走過。

　　所以，他不走。洛子商這麼想著。

　　抬眼再看，就見雙方又是一陣近身快劍來往，不自然飛舞的狹葉颯颯翻飛，幾次青絲落地，幾番有驚無險。無果，攻勢不斷的傲笑紅塵倏然退離同時拔地一躍凌空而起，傲劍朝天，方才所見的紅色劍氣再度自周身湃然散發而出。

　　於是洛子商難掩心裡震撼的睜大了雙眼，呈現在他眼前的，是成千上萬以真氣化出的劍刃之形。他知道，這已是最後，因為這樣的情景就跟那本被憶老頭用做床腳椿的劍法秘笈裡、那些掉得七零八落的紅塵劍最終式的描述幾無二異。

　　像要撲天蓋地襲捲而來的毀滅之勢。

　　可，身前的褐衣背影依舊站得直挺，彷彿絲毫無懼。

　　竹劍之身就像是褐衣劍者平時慣用的劍指之延續般，既是劍，也是他身上的一部分，狀似自然的斜執在側；秋水指地，源源不絕的泛著清明澄澈之氣。

　　下一刻，劍如雨落。

　　就在紛紛劍氣如迅雷疾電欲滅頂罩下時，憶秋年凝元於劍向天一劃，渾厚精實的劍氣橫劈而出頓時與萬千劍矢兩相撞擊，轟隆一聲爆響，激起四散的真氣衝擊得竹林周遭瞬間頹倒傾飛大半。

　　震耳欲聾間，洛子商卻還聽見從那把竹劍上傳出一聲〝啪〞的迸裂聲響。眼見傲笑紅塵就要一劍飛身當頭斬下，心下急了，再顧不得許多的什麼便大喊了聲－－－

　　「憶老頭！」同時，拋出了手中一直緊握之物。

　　憶秋年半回過身同時下意識的抬手接住拋至眼前之物，還不待定睛一看，便明白了徒兒的心意。

　　「哈、還真謝了，洛兄。」把玩似的手腕輕巧一帶，深褐質樸的木劍便穩當的緊握在手。

　　木劍自是不比竹劍好到哪去，但只要能再擋下這一眨眼的瞬間，對憶秋年來說已是足夠。何況那是他親手送給徒兒洛子商之物，儘管外表平凡，但上頭卻凝聚了一層劍痞憶秋年的深厚真氣護體，實則已屬珍奇。

　　洛子商還記得當時憶老頭是怎麼跟他解釋這麼做的原因的－－－

　　因為怕你一個使不好，沒幾下就敲壞砍斷了，這樣我要天天削把劍給你很麻煩。

　　當時這話讓他氣得有股衝動想把木劍直往對方頭頂上敲下去，試看看是如何的堅韌不摧。可其實他也明白那只是憶老頭多了一點想保護自己卻又不想約束自己太多的心思，沒想到如今竟當真派上了用場。

　　劍雨飛散未盡，便見劍陣之主一揚袖袍，傲劍在手，濤掀紅塵。

　　隨後，兩方劍氣帶起的紊亂風壓席捲蒿棘居周圍，便見寬袂翻如浪，衣帶畫無形；劍光迸射，護在洛子商身前的憶秋年釋出自身渾厚內力一擋，卻在下一瞬間，對方已然飛身快劍直刺而來。

　　於是洛子商再望其師憶秋年手握雙劍，一攻一守，竟是攻守並行、雙式齊出，只聞在攻防一頓的霎那，向來平和溫厚的聲音忽地沉下，喝道－－－

　　「殺生渡航！」

　　憶秋年左手木劍及時橫劍格下對方逼勢，右手竹劍尋隙而去，對方卻也同時劍式一轉予以應對，當下便不意外的在短兵相接擦出萬點星芒的劍技較勁之時，再度聽聞細微的迸裂之聲。

　　竹劍在環節處裂開彈出了一片，恐怕再敲那麼幾次就要通通彈開變成了散竹開花，而木劍即便有真氣凝身護體，面對傲笑紅塵怕也是撐不了太久。

　　指攢成拳，洛子商不禁憂心了起來。

　　才剛那麼想著，卻在這時，眼看傲笑紅塵的劍式一沉，挾帶著渾厚驚人的劍氣斜劈揮下，手中雙劍交護欲擋的憶秋年當場其手中竹枝瞬間應聲破碎。

　　「憶老頭！」

　　緊接著憶秋年忽然間急提真元，於是周身也激散出一股同樣焠鍊精實的劍氣與之一抗，頓時紅光大作，狂沙席捲，使得站邊上觀戰的洛子商即便抬臂遮掩也不由得後退連連。

　　然而更讓人訝異且只在眨眼一瞬的是，就在憶秋年手中僅剩的木劍也承受不住兩人深厚修為的頂尖交鋒、而跟著攔腰折斷的霎那間，但見褐衣身影足下一踏大膽欺近上前，同時，傲笑紅塵揮劍落下，可卻只削去了一縷青絲與劃破一襲繡袍；原是劍痞疾迅如電的身法忽現，竟在逼命瞬間迴身一閃、凝指成劍，不待傲笑紅塵回劍反擊便封住其周身要穴致使無法動彈，而後聽聞鏗鋃一聲，利劍脫手落地，才見那心緒成魔的劍者終於回歸平靜。

　　當一切塵埃落定時，其師憶秋年的那一聲輕嘆、與回過頭來時那不因勝負自喜只為率性任真的笑容，讓當時的洛子商印象深刻。

　　可他卻在多年後才明白，那是歷經世事的消磨滄桑後，只願反璞歸真，是屬於劍痞在看盡千山萬水後方才學會的瀟灑。

　　而後將昏厥的傲笑紅塵安置倚躺在竹林邊的一座大石旁，便見憶秋年凝指聚元，揚袖在石上刻下四行字：

　　紅塵飄搖，一笑薄雲煙；

　　圓融寬恕，明心見本性。

　　魔自心生，輪迴難再問，

　　待得清明，瀟灑還一身。

　　「商兒，記得在我離開夕月村到這裡來之前，對你說的那番話嗎？」回程的路上，憶秋年負手在後，笑著對徒兒問道。

　　師徒倆信步走在幽篁林中，輕晃的竹枝狹葉不若來時的隱隱寒意與肅殺之氣，僅是一派悠然的隨著徐徐清風緩緩擺盪。

　　「啊？是那一串令人由衷感到憶兄你已經大澈大悟了的說法講道嗎？」

　　──天下劍道絕非無敵，總有解法可破，是為容易。可人心變幻莫測，或朝是暮非、或轉念成惡；為情生憐、因故生隙、由愛生恨。要讓一個人天生的情感回過頭來棄惡從善、泯去仇怨，在人和之外總尚需契機天助，實為困難啊。

　　哈、若真大澈大悟了又怎會老是為你、為風仔、和老石頭那一掛拜把兄妹牽腸掛肚著呢？

　　「為師和傲笑紅塵原本就是舊識，在他的紅塵輪迴創招之初，我便提醒過他這劍法的危險之處。其一，亢龍有悔、傷敵三分自損七分；其二，紅塵輪迴是隨心境而生的劍法，故其心必須堅定不亂、瀟灑泰然，方能收放自如，一旦情緒失控，便會造成無法收拾的後果。為師之所以會有手抄本，也不過是為尋解決之道罷了。」

　　「嗯～嗯～所以…他那個樣子算是…走火入魔？」洛子商先是習慣性的撫了撫下巴後歪頭問道。

　　「哎呀！洛兄真是冰雪聰明。」捋了下長鬚，憶秋年看著不知何時已不再需要彎下腰彼此才能好好說話的徒兒，故作誇張的咧嘴笑道。

　　「少來了，原因呢？」

　　「這嘛……如果我猜的不錯，傲笑紅塵身上的紅塵劍譜，是被他最信任的一個人給帶走了。」

　　「嗄？」這…也難怪他會暴走了，洛子商心想。

　　「不過為師倒覺得這並非貪念引起而是另有原因呢！也罷，解鈴還須繫鈴人啊。」君楓白和傲笑紅塵這倆人啊～一個是話說不出口、另一個是不會說話，偏偏都耿直到有剩，這心結，還真不知何時才會有解了，唉。

　　暗嘆了下，而後回過頭對著他憶秋年的衣食父母哀怨道：「哎、才運動一下下肚子就餓了，我說洛兄啊～方才在夕月村時你那句“晚飯時間快到了，我就在這兒隨便煮點東西”的話還算不算數啊？」

　　聞言，洛子商停了腳步，眨眨眼，看向也正歪頭看著自己的師父的那張臉。

　　半晌，才緩緩的說了句：「我體悟到一個道理。」

　　「喔，說來聽聽。」

　　「那就是再怎麼武功高強的人，也還是抵不過五臟廟的攻擊，都要吃飯的。」

－　待　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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