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夜中的龍之子 -炙燃餘燼】
第四章-那個異常者哪怕是只是一點都沒有信任過你唷。
好黑。
好冷。
是誰?
是誰在那?
在這毫無希望的黑暗之中,是誰奮力握住了我手中的鐮刀?
在那漆黑的絕望之刃上,染上的是誰的鮮血?
是誰?
仔細一看,在黑色的虛空之中,看到了的是──
我的同類。
※
如我所想,杜攝的家果然不怎麼樣。
我所謂不怎樣,是指屋內環境。以一個人住的房子來說,算是大了點,二十幾坪對一個人講算奢侈了吧?
不過──
亂成一團。
總之是亂成一團。
總之是令人嘆為觀止的亂成一團。
散亂至一地的是多到夭壽的檔案夾,五顏六色的一座座小山丘們,使人在寬敞的客廳裡寸步難行。
天花板上的幾顆省電燈泡全力輸出的光芒被灰塵給遮掉大半,我甚至還在牆角旁看到結網定居的蜘蛛們,這就是一個人住的壞處嗎?一個客廳簡直被弄得像一座廢墟一樣。
他跨過一本本檔案夾小山前進,而我也抱著定春喵,跟著他的腳步進去。
從客廳走到飯廳,終於出現了個足以讓兩個人坐下的空間,我看到了飯廳中擺放著的那架電腦桌,這廝家裡也有電腦和網路來著?
在同樣結了不少蜘蛛網,地上散亂著各種桌遊的飯廳裡,我們坐了下來。
「首先先來談談這張照片上沒被我拍到,但是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吧?」
攤開了我帶來的報紙,他指著少女的後頸部。
「在照片上被長髮遮住了,不過在她的脖子上,有很深的一道勒痕。關於這點我也告訴檢察官了,他們現在也在拼命調閱有自殺未遂的高中女學生檔案吧?。」
頸部有勒痕,很可能是曾經上吊過的人嗎?
我可以很合理的懷疑她自殺的理由和她殺人的理由有相當密切的關聯吧?
──那的確不妙啊。
範圍一下縮小了這麼多,如果這位乃茜小姐曾經因為自殺未遂而有在警局留下紀錄的話,那麼被找到也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這也意味著,警方找到陳太太和那個禍首,被警方查出這件案子後面的起因,同樣是時間的問題。
「我想問一下,在現場時,你的距離應該離她很近吧?」
「你說的對,十幾公尺而已,我就躲在一旁的牆角。」
奇怪了?為什麼要躲?
「沒有試圖阻止她嗎?聽說你滿會打的,放倒一個普通身材的女性也不是問題吧?」我好奇問了。
「這麼說或許很奇怪:我一直覺得兇手不是照片上的這個小女生,當然她是目前唯一的嫌疑犯。而在第三場命案發生的當天我的確目擊了她在屍體前,不過──」
「不過什麼?」我問。
「她不過是在毀損屍體而已,至少我不認為那樣纖細的手臂能夠用那把生鏽的鐮刀把人支解成那副德性。」
不對,是有可能的,只是現實端的人是不會考慮到那種可能性。
「這個國家的新聞媒體一直都是這個德行,將嫌疑犯當成犯人,將殺人兇手說成英雄,將做出正確判斷的法官說成恐龍法官。」
自嘲意味頗重的,他說出了許多與這次事件無關的事情。
「這麼講或許對那位被害者很不敬,死掉的人不會再死一次,沒有必要為此去犧牲得來不易的假釋吧?」
他答出了我意料之外的話。
「不是因為──很可憐嗎?」我問。
「啊?」
「那時你沒有上去阻止她的原因,不是因為,很可憐嗎?」
低下頭來,我撫著懷中白貓的頭。
為了什麼原因而自殺,自殺失敗後,進而去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不是──非常的可憐嗎?那個女孩。」
連面對事情的勇氣都沒有,將自身的憤怒遷就至無關係的人身上,那位殺人魔也不過是這種無力的存在而已。
不為他人理解,不為他人關愛,不願面對事實的弱者們,如此脆弱、那雪白的琉璃雕塑品,不才是人們最應該伸出援手的對象嗎?
然而奇怪的是,人們所做的卻是拼命將其剷除。
為什麼?誰能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麼?
「哪裡可憐?當她破壞屍體時就已經是犯罪了,犯了錯就必須受罰,這是真理。任何人都不應該逃避。」
「──。」
是啊,我知道他說的是正確的,我的想法才是錯誤的。
但我就是不能接受,如此不合情理的正確,我寧願遍體鱗傷亦不去服從──服從的話,早已折斷的靈魂,就會被燒得連灰燼也不存在了。
「嗯,抱歉,離題了,可不可以先討論一下正事呢。」
我轉回了話題,畢竟一開始這話題也是我所帶入的。
從小時候我就明白了不是嗎?如果想要別人認同我的話,真實的想法還是少透露出來為妙。
因為異常者正是因為難以被正常人理解才被稱為異常者。
「──。」他盯著我的臉,沉默了一陣,似乎下定了什麼主意。
他嘆了口氣,坐到了他的電腦桌前,將那台PC打開。三十秒後,他的螢幕亮出了一張地圖,我隨即放下白貓,將臉湊近螢幕。
「我這邊還有一份紀錄,至今以來七起命案發生的地點,把它們放在這座城市地圖上來看看吧。」
咦?
「你不是說這種事情就交給警察去辦比較好嗎?」我調侃道。
整理出殺人地點,標在地圖上這種事情,可不是真的那麼認為的人會做的事情喔?
這位目擊者,偵探杜攝,無疑也在調查這次事件。或是說,這個人過去被捲入各種事件之中,絕不可能只是因為倒楣而已。
「──七個位置,包括這附近的命案現場,幾乎都在都市外圍郊區,這證明兇手至少不敢明目張膽的行兇,我嘗試推測過這七場命案地點的關連性,不過畢竟不是警方的專業人員,沒有辦法找出其中的關聯性。」
乾脆地無視了我的調侃啊,嗯,傲嬌屬性呢。
「這個地點是?」
我指著螢幕上七個標記中,最接近都市中心的那個標記。
「那是第一場命案的地點,怎麼了嗎?」
頭一陣暈眩。
心中不斷念著各種穢語。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不會真的是這樣吧?」
扶著額頭,我壓抑著噁心感。
該死的,這不是位在神秘端的人幾乎都能輕易看出來的東西嗎?我之前甚至都沒有試圖整理過殺人地點的地圖,真是太失敗了。
如果真的是那個樣子的話,那麼她真的還有救嗎?
現在的她,真的還是為了憤怒殺人嗎?如果不是的話呢?
那麼,天真的認為她是為了憤怒殺人的我,真的還有可憐她的立場嗎?
「滑鼠借我一下。」
我撫著太陽穴,毫不客氣的從他手中搶來了滑鼠,用游標在畫面上畫出了幾筆。
從第二起命案的標記開始,由標記畫到標記,從北方畫到地圖右端、從右端畫到左下角、從左下角畫到左上角、從左上角畫到右上角、從右上角畫到右下角──
把第一件命案外的標記用赤色的線連結起來,我看到了她下一步行動的線索。
──最後的一筆,我只有在心中畫出來,是從右下角的標記,畫到什麼都沒有的地圖左端,再轉個方向,與第二件命案,地圖最北方的位置連在一起。
是啊,如果直接畫在螢幕上再怎麼蠢的人也能看明白了吧?
地圖上將會出現一顆環繞全市,以七條人命作為代價畫出的巨大七芒星。
又不是魔法師,只不過是個對魔法一知半解的魔法使,殺人時間也看不出來固定規律,畫較少數人知道的七芒星符號一點意義也沒有吧?
對,一點意義都沒有,除非她本人覺得很有趣。
──當把殺人當成純粹娛樂的同時,一切都晚了。
第一場命案是測試新得到的力量,又或是真的是失去理智而殺人。不過,從第二場命案開始,這就已經是一場儀式了。也就是說,她並非在喪失理智的狀況下進行這些殺人行動的。
而我的初衷也很可能也已經被這份事實粉碎了。
我放開滑鼠,往上一看,然後吐了口氣。
「你看出了什麼吧?」
「嗯,啊,算是吧。」
不能回答的太肯定,否則他將打破砂鍋問到底,也不能說出我甚至推算出兇手下一個犯案地點在哪,眼前的傲嬌英雄一定會想辦法阻擾我甚至把這則情報告訴警方。
與其說謊話,不如像現在這樣不要說。
說謊一向都不在我的選擇當中。
與他唬弄幾句後,我發覺他已經沒有關於這件案子的任何情報了,我便強撐起笑容,抱起定春喵離開了他的家中。
「喂!把我姪子的寵物放下!」
※
凌晨一點,我用鑰匙打開了門鎖,照常聽到了電子音樂的響聲。
我拉開玻璃門,走進了客廳。
「呀啊啊,妳這死丫頭,果真是無禮的要求啊!妳是要我別管這件事情嗎?那丫頭可是殺死了我的兩位信徒,光是這一點我就想把那個叫做死神的骷髏劈成兩半了。」
似乎是免持聽筒的電話聲在屋內響起,我聽到了一個老成的男聲。
夏洛特她正在和誰說話呢?
「祢們倆都是戰爭英雄名聲昇華而成的神祇,起了衝突這片土地不知道會死多少人,這件事還是像往常一樣,交給咱們外來神祇處理吧。」
不得不說,她的聲音是真的很好聽。
「再說對祢這種信徒遍佈整個華人圈的神祇,在這片土地上死掉一兩個根本不是什麼大事吧?請不要找藉口想介入這件事情唷,兩個月前祢自己不也殺了一大堆自己的信徒嗎?」
「被發現了嗎?」
「當然,咱還知道2002年那場的瘟疫也是祢搞出來的。」
「哈哈,被說中了真不好意思,因為那些信徒不聽勸硬是老要玩幫派火拼遊戲啊,為了讓他們記取教訓我就讓參與火拼的人全死在火拼中啦。」
老成聲音的語調相當輕鬆,完全不把自己信徒的命當作一回事。
「2002年的那場瘟疫我也只是把它擴大一點而已,本來就是會發生的,只是希望這幾個國家多少能重視一點百姓。說到底,我本身就是以武成神的存在,除了殺人以外什麼都不會,這就是我回饋我信眾的方法。沒有半個信徒,卻依然硬是以凡身成為神的妳或許不明白吧?」
「的確不明白,咱可是因戰爭而死的血族喔,與其用這種扭曲的治理方式,學著這國家的海神在之前戰爭時接個幾顆炸彈不是更好?還有,咱的眷屬回來了。」
「好吧,神之間的對談凡人聽太久會精神崩潰的,那麼這次事件就交給妳了,小丫頭。」
直到我從客廳走到了造主房門口,通話才結束。我推開門,冷風從門口吹出,這個死老太婆開冷氣的時間依然是往常的一天二十四小時。
也不知道是拿來凍死誰用的。
「唷,泰峰君,回來了嗎?嗯?」
走入房間後,我看到了正收起話筒,依然坐在五台電腦螢幕前跑著工口遊戲的造主,精神真好啊。
說起來三個月前她明明不是這副德性。
果然還是把工口遊戲帶過來這裡給她看到的某人的錯吧?對不起啊,這座都市的所有人們,我把我們的神姊姊大人給宅化了,真是萬分抱歉。
「嗯哼哼,原來如此,不過也沒關係,常規的電子器材是無法把我的聲音轉成訊號的。」她一臉壞笑,碎碎念了些什麼。
「怎麼了?我額頭是有被寫『肉』字嗎?」
「不,沒什麼,那個驅魔師和你果然分頭調查了呢,的確是我想看到的結果。」
她壞笑的表情仍然沒有變,若我是問她發生了什麼她也不會開口說的吧?
順帶一提,就算我的額頭上真的被人寫了「肉」字,我也無法確認。
因為鏡子無法映照出我的身影啊,畢竟是吸血鬼嘛。
甚至於我也不知道現在自己究竟長什麼樣子,這張被造主之血所重新建構出的臉,究竟是美是醜,是乾淨是髒,又或是和我生前一個模樣,我都無法確認。
「我說啊,妳這麼喜歡自己的眷屬在沒有保護的情況下像是無頭蒼蠅的一樣到處亂跑嗎?我的廢材程度可能是路邊小混混都能幹倒的地步喔。」
「嗯,廢材吸血鬼呢,超級廢材吸血鬼呢。」
「那個,不用重複了。」
我那所剩無幾的自尊會受損的啊。
「那,查得如何?」
「已經掌握到下一次她犯案大概會挑選哪裡為目標了,在這之前等著就好。」
雖然我現在是夜行生物,但人類可是日行動物,我不認為今天已經犯案過的她會在接下來的夜間中再殺一人,至少她過去都沒有這麼做過。
說真的,我討厭等待。
「沒有辦法推算出這個女孩會什麼時候行兇,是一大遺憾啊。」
「會在下一個早上五點到七點左右行兇。」
她忽然來了這麼一句,讓我愣了一下。
「原來妳也有在調查嗎?我還以為妳把所有工作都推給我了說。」
「是這樣沒錯唷!我的確是把所有工作推給你,這只是給你提示而已,這是一個小時前的午夜新聞,這新聞是一位自稱AMC的駭客那裡流出的。」
AMC?是什麼的縮寫嗎?
美國中學數學能力測驗?
真怪的代號啊。
「由於還有拿到一份另外一個舊案件的檔案來證明他真的駭入檢察官的電腦,可信度應該不低。啊啦啊,不知道哪位檢察官要被罵翻了呢。」
警方的消息?為什麼?有什麼我不知道情報讓他們能如此肯定?
其實根本不用想。
情報來源就是一般民眾以正常管道絕對拿不到的驗屍報告。恐怕是死亡時間之中出現了什麼規律性,民眾們最多所能得知的只有屍體發現的時間,而不是確切的死亡時間。
既然是儀式,就要有精確執行的時間,這下警方大概也看出了殺人的儀式性質,我之前妄論她殺人並沒有時間的規律性,看來是大錯特錯了。
若是如此的話──
難不成她真的為了某種目的想要執行魔法儀式嗎?以魔法使的身分?
「不過,就算是這樣,這件事情被公開也意味著那位乃茜小姐就不可能在那段時間內行兇了吧?在明知警察就在那時等妳,卻還要在那時衝出去?正常人都不會這麼做吧?」
「哦──?」造主再次露出了壞笑,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正常的人的話都不會這麼做吧?
對,正常人都不會這麼做。
不過她是異常者,與正常人思考邏輯相去甚遠。
「所以她絕對會在那時出現在那個位置。」
同為異常者的她,必然會前往那七芒末端,刻劃下最後一筆。
而我的工作,就是抑止她的瘋狂,並將她從深淵中救出。
全世界的正常人都知道殺人魔應該死,他們之中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對她伸出援手。
不過我是異常者,與正常人思考邏輯相去甚遠。
那麼,四個小時後就見真章吧。
※
大地仍然是一片暗藍色,清晨五點的陽光,雖然細微卻仍然是這麼刺眼,我在這座都市的角落等待著另一位異常者的到來。
渾身塗滿防曬油的我將棕色的夾克穿上,戴上兜帽。
撐開血紅色的陽傘,整理著腰帶上的六把刀:剪刀、雕刻刀、美工刀、拆信刀、牛排刀、水果刀。
真克難呢,沒有一把是真的適合拿來當武器的。
第七起命案的屍體也是這樣在橋下倚著柱子,在高架橋下同樣倚著柱子的我,希望不要成為第八起命案的犧牲者就好。
腳踩著水泥地,掃視了下周圍,住在這座都市裡這麼久了,看來這座都市的郊區比我想像中的還多呢。雖然有左手邊和右手邊各有一條車道,等了這麼久卻沒見到半輛車來往,也沒看到有紅綠燈,有點好奇那兩道柏油到底是鋪來做什麼的?
──。
五點到六點是一段很長的時間,我之前也提過了我討厭等待。
但當我消磨完這一個小時之後,我明白等待是有其價值的。
從夾克口袋裡掏出照片,與眼前出現的那名女性比對了下。
柏油路面上的身影穿著髒亂破爛的冬季高中制服,未經整理的長髮散亂著,低著頭的她被瀏海遮住了半張臉,一米六以上的普通身材,以及非常奪人目光的──那一道勒痕。
「嗯,變得真多啊。」我低語著。
和相片差距很多,但眼前的高中女生,無疑就是目標。
她的腳步很無力。
她以無力的步伐走過了我的眼前,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只是繼續低著頭尋找她的下一個獵殺目標。
那麼我的臉至少不是個大叔吧?好險好險。
「等等等等,那邊那位的魔法少女,我有事找妳。」
聽到這句話,她訝異的轉過頭來,從腰際抽出一把短小的鐮刀。差不多就是農夫收割穀物用的大小,也如杜攝所說的滿是鐵鏽,看起來毫無威脅性。
不過同為魔法使的我,自然知道那是什麼。
「農用鐮刀,那就是妳的魔杖嗎?」
那就是殺害七條性命的兇器,這位少女的施術魔杖。
「你……是誰?」
微微的點了下頭,她用顫抖的聲音提問了。
真令人於心不忍。
「魔法使,和妳一樣。」
「而來找妳的原因嗎?嗯,當然是想辦法阻止妳囉。國土鍊成陣神馬的,還是讓它保留在漫畫裡比較好,妳說對吧?」
我面帶微笑對她說著。
「啊,是嗎?你是來殺……我的嗎?終於……來了嗎?」
終於?
我歪了歪頭。
「啊──來戰……吧,來……戰吧,嘻嘻。」
她發乎了細小的笑聲,鐮刀之上湧出了黑色的旋風,包覆了整個身體。
旋風黏上了她的身軀,化作一席黑色衣著。那用白繩子在腹部交叉束緊,看起來像是歌德羅莉風地華麗黑色服飾,還有層數多得有些過頭的連衣蛋糕裙──
喔,還有黑色的過膝襪來著,是我超愛的絕對領域的說。
總而言之,是魔法少女服,我剛才目睹了魔法少女變身的畫面嗎?看來是的。
「呿,我還以為現實中的魔法少女變身會有附贈裸體殺必死畫面啊,果然還是去看動畫好了。」
聽著我的貧嘴,生鏽鐮刀滿載著純粹的死亡,隨著它的主人正面飛奔了過來。
──罷了,我也完全沒有不用動手就能解決事情的想法。
「頭腦稍微冷靜一下吧!妳這混蛋病嬌魔法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