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如鵝毛般飄落的雪片,御劍穿著黑大衣、圍了條橄欖綠圍巾,漫無目的地走在傍晚的異國街道上。
輾轉來到這個位於歐陸上名不見經傳的小城裡住下已經一個多月了,御劍沒有跟任何人連絡,或者說,他刻意斷絕所有熟人能找到他的可能性。
「……先生?先生!您沒事吧?」帶點擔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御劍轉頭看去,自己身旁是個穿著警察制服的年輕男人。
「有什麼事嗎?」愣了一下,御劍開口問。
「那是我要問您的,您站在這裡好一陣子了,雪那麼大,我跟同事有點擔心您,所以才過來看看的。」指著建築物門口另一個相同打扮的中年人。
「我、」御劍這才察覺自己的頭上肩上都堆滿了雪花,手腳也幾乎失去知覺。
「這樣吧,先進去,法院裡有暖氣,會比較舒服點的。」男人拉著御劍就要往建築物裡走去。
「法院?」我竟然又站在法院前發呆?御劍驚恐地瞪著建築物上頭的標誌。
「是啊,您是不是在等什麼人的審判結果?那也不用站在法院外頭啊?外頭天寒地凍的……」
「呃,謝謝您的好意,我、我想回去了。」甩開好心警衛的手,御劍頭也不回地逃了。
「喂!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啊?」年輕警衛抓抓頭,一臉疑惑。
「一定是你一臉壞人樣,把人家嚇跑了。」同伴取笑著。
「誰壞人樣了?真要說,你的臉還比較像凶神惡煞!」反擊。
御劍無視週遭異樣目光,彷彿背後有惡靈正在追趕似地逃回旅社。一進房間,御劍就關門上鎖,接著如同被抽乾了全身力氣般,靠著門板緩慢坐倒。
為什麼?我為什麼又會站在法院前發呆?都已經逃到國外來了啊!為什麼……總是忘不了那些事?
「呼……」抱著頭,御劍痛苦地呻吟。
『反對!辯護方質疑檢控方證據的正確性!』
『為了制裁犯罪者,使用手段是有必要的。』
『你這黑心檢察官!我是被陷害的啊!』
『夠了,律師小姐……如果獲得無罪判決的話,我害怕我自己會動手再一次殺了千奈美。』
『既然我無法分辨被告所說的是否是正確的,那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所有犯人都被判有罪!』
『御劍,你整個人都變了……』
『父子兩個都是礙眼的傢伙!老子在老夫的經歷上抹上處罰的壞名聲,而兒子又在老夫的肩膀裡刻上終生都無法消除的傷痕!我要用這雙手來葬送你們、送你們兩個到死刑台上去!』
我該怎麼做?父親?
如果我所相信的一切,都是謊言……都是欺騙,我該如何站起來?
您說過的,律師的存在,是為了保護無辜的人們免於被謊言傷害。
那麼檢察官呢?
檢察官的存在,就是像狩魔老師那樣……寧枉勿縱嗎?
還是像當年偵辦DL6號案件的檢察官那樣,讓事件的真相成為一個永遠的謎?
我該怎麼做,我要怎麼面對……那雙眼睛?
御劍低下頭,看著身上那條橄欖綠圍巾,悲哀地笑著。
結果我還是逃了。我逃離那個為了我,努力成為律師,站在辯護席、鼓起勇氣與我針鋒相對的你;逃離那個試圖把我從恐懼深淵裡拉出來的你。
我不配讓你那樣全心全意地信任,我是罪人,一個無視真實的法庭幫兇。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成步堂……
「對不起,成步堂、對不起。」從圍巾裡斷續流洩而出的呢喃中,有股濃濃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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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侍?怎麼了?』一片黑暗中,溫柔的男低音在御劍耳邊響起。
這聲音是……父親?御劍慌張地想抬頭,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甚至連話都講不出來。
『父親,我有問題!』稚嫩的男孩聲音在身後浮現。
這是……我?
『嗯?什麼問題?』
『為什麼每個檢察官……都想要讓被告被判有罪啊?被告不是無辜的嗎?』
『這個是他們的工作啊。』
『我討厭他們,被告明明就沒有犯罪,為什麼還是要讓他受處罰呢?檢察官都是一群壞人!』
『怜侍,那我問你,要是我們的委託人的確犯了罪……這時候你還認為檢察官是壞人嗎?』
『咦?但、但是律師的工作不就是成為孤獨的人們的同伴,然後保護他們嗎?為、為什麼?來雇用辯護律師的人不都是無辜的嗎?』
『怜侍,有些人,是會為了躲避刑罰而說謊的。』
『咦!那這樣,幫忙他們逃過審判的辯護律師……就是壞人了呀!』
『是啊。』
『那、那父親你……當過這種壞人嗎?』
『呵……託那些檢察官的福,我還沒當過這種壞人呢。』
『咦?』
『怜侍啊,你知道為什麼在法庭上要讓律師跟檢察官質問證人嗎?』
『嗯……為了決定被告是不是有罪?』
『對,但除了這個以外,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最重要的事?』
『那就是……』御劍信的聲音逐漸淡去。
是什麼?父親?等一下!別走!御劍在心裡大喊。
『吾可是連死人都能完美欺騙的男人啊!沒想到十五年後,居然還有一個男人可以再度開啟那電梯的門。』嚴厲而冷漠的蒼老聲音在腦海裡浮現。
狩魔、老師……
『真相,總算水落石出了。』熟悉的男中音,伴隨著滿足嘆息從耳邊拂過。
成步堂……
『法庭,是審判人的地方;每則案件都是一道糾結的謎團。然而無論是誰、用了什麼手段來隱藏線索,只要辯護律師與檢察官拼上全力而戰鬥,我們就一定能找到……唯一的真相。』父親的聲音再度響起。
真、相嗎?
但是,現在的我還可以嗎?還可以站在法庭上尋找真相嗎?染滿罪惡顏色的我,有那個資格嗎?我已經失去一切了啊。
『那就重新開始吧!不是還有人在等你嗎?他一直伸著手,在等你搭上來哪。』稚嫩的童音說道。
我不敢。
『有什麼好不敢的呢?他一直在等你喔,不過……如果你再這樣拖拖拉拉,他就不會再等你了,那個人啊,不耐煩了呢。』
『沒有人是不會犯錯的,怜侍。能面對自己的錯,就是一種成長。』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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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陽光透進房間裡,也喚醒昨夜倦極靠在門邊睡去的御劍怜侍。
他眨眨眼,起身盥洗之後,收拾些資料,便往這小城唯一的法院走去。
我不逃了,再逃下去,我就真的太對不起你了,成步堂。拍拍脖子上的圍巾,御劍略顯憔悴的臉龐上,浮現久違自信神采。
數個月後。
「是嗎?事件的關鍵果然是……」
「嗯,沒有,只不過,如果他是犯人的話,最後應該是這麼收場的,尤其當辯護律師是那傢伙的話……」
「飛機要起飛了,先就這樣。」看著報紙上天才少女檢察官黯然落敗的新聞,灰髮男人切斷通話,微笑。
成步堂龍一,你準備好接受我的挑戰了嗎?
我已經找到,身為檢察官的御劍怜侍,站在法庭上戰鬥的理由了。
這次,輪到你告訴我……
身為辯護律師.成步堂龍一的你,為了什麼原因站在法庭上?
你所追求並苦苦尋覓的東西,是否與我所獲得的答案相同?
我期待著你的回答。
收起報紙,御劍走向登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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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要帶走這個熊布偶了。」灰髮青年對外頭招手,待負責刑警抱起那隻與人齊高的娃娃向外走去時,跟著準備離開休息室。
「等、等一下!」藍西裝男人捉住青年,一把拉進休息室裡,接著把女孩推到門外,隨即關門,閃身擋在門前不讓任何人出入。
「成步堂,讓開。」御劍皺起眉,低喝。
「不讓。御劍,告訴我你為什麼回來?你現在的舉動……到底有什麼意義?」不確定的眼神直直盯著御劍,想從他臉上找出些什麼訊息。
被懷疑了。這也怪不得他,御劍想起昨晚在警署裡與成步堂重逢時的對話,心底泛起淡淡苦澀。
『不是死了嗎?檢察官.御劍怜侍。我本來不想再一次看到你這張臉的……』久違的熟悉嗓音,吐出來的卻是冰冷諷刺。
「回答我!你到底回來做什麼?」你變了,御劍……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悄悄改變了。成步堂腦海裡浮現之前青年對自己尖銳話語的回答,胸口傳來一陣痛楚。
『還真是過份的招呼哪……我們都有一年不見了。』那是張有點陌生、又有點令人懷念的微笑。
「我不想向無法理解我的人做說明,讓開!還是你想延誤偵辦進度?」收拾紛亂思緒,御劍冷淡地問。
「可惡!」成步堂咬著牙,勉強退開。
「哼,還算識時務,還有,成步堂,在明天開庭之前我希望你去調查殺掉藤見野征夫的到底是誰?」
「你的意思是……真凶嗎?」
「嗯。時間不多了,你最好學著接受事實,畢竟一切都是從那裡開始的。」拋下謎般的忠告,御劍越過成步堂離開休息室。
當天夜裡。
「跟著我跑了一整天,春美也累了吧?妳先睡好嗎?」拍拍小女孩的頭,拎來棉被蓋在她身上。
「成步堂君,你會救出真宵姐的,對吧?」躺在沙發上的小女孩眼底有著濃濃期盼。
「嗯,我一定會救她的,春美快點睡吧。」勉強撐著微笑,不讓女孩發現心裡不安。
「一言為定喔,成步堂君!那、晚安。」打個呵欠,春美很快地沉入夢鄉。
看著春美安詳的睡臉,成步堂陷入沉思。
「嗶!」突然而來的一道電子音讓成步堂回過神來,他低頭檢視自己的手機。
『您有一封新簡訊!』螢幕上閃爍著這樣的訊號。
「這麼晚了……是誰啊?」嘀咕著開啟。
而開啟之後,簡訊內容及發訊人卻讓成步堂大吃一驚。他皺起眉頭,確定春美睡熟之後,輕手輕腳地離開事務所。往附近的小公園狂奔而去。
當成步堂氣喘呼呼地抵達小公園時,映入眼簾的就是與一年前自己最後看到他那天夜裡穿著得一模一樣,坐在鞦韆上若有所思的御劍怜侍。
黑大衣、酒紅西裝、脖子上圍著那年自己親手圍在他脖子上的橄欖綠圍巾。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眼前出現一雙皮鞋,御劍抬頭,看著成步堂淡淡地笑。
「我怎麼可能不來!天曉得你這驕傲的呆子又會做出什麼傻事!」一把捉住領口,低吼。
簡訊裡除了地點之外只有一句:『不見不散』,天知道固執的御劍到底會等到什麼時候?
「你擔心我?」挑眉。
「廢話!不擔心你我擔心誰啊?可惡的傢伙,每次都會讓你嚇得心臟無力。」鬆手,挫敗地蹲下。
「……為什麼擔心我?你不恨我嗎?」
「恨哪,豬頭!但是在看到你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為什麼?」
「你還活著,而且、」你回來了,回到、我的身邊;回到我的世界……成步堂一把抱住御劍。
「……而且?」雖然御劍因為兩人間突然而來的肢體接觸感到有些慌張,不過倒是沒漏聽了成步堂言詞中未完的句尾。
「而、而且還是老樣子,口頭一點都不讓人。」結巴了一會兒,馬上想到反擊的言詞。
「是嗎?老樣子啊?話說回來,你也沒變嘛,還是毛毛躁躁的。」輕輕靠在成步堂肩上,御劍苦澀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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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無法確定,我對你的在意是怎麼回事?
當我第一次在法庭上看到你的時候,為什麼會讓我想起那些我不該擁有的情感……迷惑與不安。
為什麼會為了你一句:『我相信你。』而感動得不能自己?
為什麼會因為你的一舉一動,開始對堅持的信念產生疑惑?
當我決定放逐自己的時候,為什麼想打電話給你?
明明最不願意讓你看到我悽慘的模樣,但當時卻渴望聽見你的聲音?
直到再度見面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對你的思念有多麼深刻……
當我在雪地上漫步的時候,總是圍著你送我的這條圍巾,然後不撐傘……希望在某個街角,會有把傘跟上我的步伐。
當我在陌生法庭上旁聽的時候,總是把辯護律師席上的男人看成你的模樣。
那種情感,叫做:『喜歡』
是的,繞了這麼一大圈,我這笨蛋才發現……
御劍怜侍 愛上了 成步堂龍一
可惜的是,這都太遲了。
從你的眼底,我看到焦急與心疼,但那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她,綾里真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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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劍推開成步堂,慢慢站起。
「御劍?」
「哪,這還你……」御劍解下圍巾,遞向成步堂。
「呃?」我以為,他會丟掉這條圍巾哪。成步堂一僵。
「啊?還是我還你一條新的好了。」微愣。
「不用、不用了。你不用還我,如果你不要,就丟了吧。」成步堂話一出口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是嗎?」我用過之後乾脆不要了?這樣還說不恨我?御劍臉上閃過一絲受傷神色。
「不,我、我是說……」成步堂想解釋些什麼,一時之間卻找不出合適的詞。
「算了,看樣子你這一年過得還不錯,明天……就是最後了,為了我,也為了冥。我不會手下留情的,你要有心理準備。」把圍巾收起來,御劍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一下!御劍,你這是警告嗎?你深夜把我叫出來只為了這個?你明知道我現在都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還說這什麼……難不成?你恨我害狩魔冥受到槍擊,乾脆在這時候擾亂我的情緒,好獲得明天的勝利嗎?」想起醫院裡那兩人間的親暱互動,傷人質問就這麼脫口而出。
「你非得把我想得那麼不堪嗎?」聞言,御劍為之一震,回頭,苦澀地笑。
月光下的御劍,雖然唇角微揚,但卻有著莫名悲戚氣氛流露。
「御劍、我、」難道不是?糟糕,我傷到他了?成步堂啞口無言。
「我來做什麼?就當我……來還這條圍巾的吧,只是看樣子你並不想要,既然你不要了。那麼我想,我也沒必要留著它。」御劍鬆開手讓圍巾落地,之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小公園,留下愣住的成步堂。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御劍會用那麼悲傷的眼神看著自己?如果不是為了狩魔冥,那麼他是為了誰?而他消失的這一年裡……到底、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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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審判過程可說是千鈞一髮、險象環生。然而最後藉由成步堂、御劍、狩魔冥以及糸鋸刑警的通力合作,終究是成功救出綾里真宵,也讓王都樓真悟獲得應有的懲罰。
然而令成步堂納悶的是,御劍在法庭上咄咄逼人的模樣與昨晚所見截然不同……
那夜裡脆弱得幾乎一碰就碎的御劍恍如夢境一般不真實。但是,自己公事包裡的那條圍巾,又實實在在地指出那並非幻想。
所以?
趁著筵席上眾人酒酣耳熱之際,成步堂把御劍拉到沒人的走廊上。
「御劍,我、你、昨天……」單獨面對御劍,成步堂又開始結巴。
「昨天怎麼了嗎?」歪頭,一臉無辜。
「你、昨天晚上……」
「我?我昨天晚上都在搜查總部。有什麼問題嗎?」深灰眼底很快地閃過一抹哀傷,隨即打算裝蒜裝到底。
「不可能!你、」
「我?你想說什麼?不快點說的話,我有事,要先走了。」
「唉……御劍,我、我們……還是朋友吧?」
「廢話!要不是朋友的話,我為什麼要幫你救真宵?」
「唔嗯。說、說得也是……」
「好了,今天晚上我玩得很開心,我先回署裡了。」
「啊,這個,謝謝你們,多虧了你和……她。」抓著頭,將女王留下的鞭子遞給御劍。
「不用謝我,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而已。」紅衣王子微笑著收下,轉身離開。
然而他卻沒有看到……藍衣大魔王眼底濃濃的落寞。
『這樣也好,至少還是朋友。』紅衣王子這麼想著。
【無所謂了,只要還能見到他,還能跟他在法庭上並肩作戰。】藍衣大魔王這麼想著。
『只要能協助他。』
【只要能守護他。】
【『只要他過得幸福,那就夠了。』】
Happy End
2005/09/14
收錄於逆轉裁判合同本:逮捕君的逆轉
原後記:
其實這篇的成步堂OS 才是我在還沒玩遊戲的時候就下筆寫的東西。
這篇的題目很難定,因為等於是回到原點,變成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階段。
嗯,這篇就這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