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黑]心房 - 18你所属的那个世界

『析木成林，托起星纪。』

『这世上再不会有神。』

醒来是因为耳边不断持续的滴水声。

黑子很痛苦的勉强睁开一只眼，看着身侧不断在往里飘雨的窗子，又闭上了眼睛。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暴雨，如约而至，下的毫无悬念。

篷车车厢里挤了不少人，人们的说话声、马车因为颠簸而产生的咣当声、雨水敲打在顶棚的啪嗒声被放大得清晰可闻。黑子闭着眼又靠了一会企图挽留睡意，却听到自己的背和膝关节都发出咖咖的抗议声。他只能撑着座位小范围的捶了捶膝盖，安静地抹去脸颊上沾着的水痕。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黑子不动声色的站起来，踮起脚尖透过车里熙熙攘攘的人头往前看了一眼，穿着黑袍带着十字架的牧师带着两个骑士在挨车查人。

“他们这是在找什么人啊？逃犯吗？”

“嘘……据说是在找会魔法的人。”

旁边两个小贩样子的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教皇亲自下令在所有通向TAIKO的道路上设置了关卡，不仅查会魔法的人，还拦截了粮食之类的物资。这个架势和开战没什么两样啦……”

“那你还要去TAIKO？”

“没办法啊，一大家子都在TAIKO呢，开战了能跑到哪去？”

眼见着快要到这辆车了，本来就坐在车厢最后的黑子无声地掀开皮帘跳入了茫茫雨幕。

在REIRIN一举击溃了沐洋上的教会分支后，TAIKO就和SEIRIN联合了。目的很明显，就是给TAIKO附近的教会也搬个家，剔除掉这股木刺般扎在肉里的势力。病的快和床结为一体的教皇在病中勃然大怒，在TAIKO周围布下层层包围，同时堂而皇之的与SHUTOKU、KAIJO、TOGAKUEN这些帮助了SEIRIN的地方宣战，彻底撕毁了很久之前签订的互不侵犯的合约，把主教堂下面的法阵挖出来丢进了翡翠湖泊里。在教皇身体衰弱后就分成了七个大势力的教会一下就像是被倒入了冷水的热油锅。各有所图，各有所求，勾心斗角，各不相让。

千年了，足够让一座塑像变成神，也足够让野心满溢出来——政治里可没有真正的好人。

利益即战因，正义即胜利。

局势一触即发。

从SEIRIN离开，到达彼岸登陆后黑子就和他们分散了，利用自己的低存在感挨个走过几个分支教会的大本营，救了很多被抓起来的魔法师。

“还是失算了，没有料到会查的这么严。现在距离TAIKO还有好长一段路，这样绕的话肯定会错过会合时间的。”

扶着斗笠，踩着不知道谁塞在他行李里从东方某国带来的木屐，黑子抓着竹杖走在泥泞的山径上，闯入了山间的烟雨里。

从七月到九月，黑子教的那些孩子在他走前，每一个都收集齐了黑子老师特制的各式冰雕一整套，其中还有不少人吃了很多冰点，家里都藏了不少草叶花朵甚至是泥土制出的小动物，女孩子们的首饰盒里新添了珊瑚珠、珍珠、贝类为材质的手链项链。当然啦，黑子也得到了一份珍贵的回礼。

现在贴着冰石项链的地方是一条由星星状蓝锡矿串成的项链——每一个孩子都捡了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耐心的打磨好，在背面刻上自己的名字，作为自己的幸运石送给老师。

“绝对要回来啊！我们等着你！黑子老师！”

从一无所知、害怕被伤害到这不算牺牲的全情投入，从只有寒冷、只能感受到会伤害自己的温度到能感受到心口小小的暖意。

走了这么远，就在快重回到TAIKO的时候，黑子才觉得有些孤独。

这里对于我来说，算得上家吗？

他这么想着，踩过泥坑里深深浅浅的水洼，惊起草丛中歇息的喜鹊。

年轻的牧羊人没带任何雨具，羊群都挤挤攘攘的在树下扎堆了，他却还和他的马站在河边随性的任雨淋。他的高靴和布裤都沾上了泥水，绑在脑后的马尾也往下淌着雨水，他却还叼着根马尾草安然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呦，小哥。”

黑子停下脚步看过来。

“暴雨让前面的河流涨水了哦，积了好大一片水，可是没法通行的。”

“那么，请问你知道什么能前去TAIKO的近路么？”

“我知道怎么去哦~来，先叫声妈妈听一下？”

“！”

“好啦，不逗你了。”

悠扬的男中音突然一转变成了个温柔又熟悉的女声，男子伸手在脸上一抹，直发一下披散下来变成了水草般的卷发。

“好久不见，黑子，最近怎么样？”

“诺沐尔芙！”

“你，能离开湖泊了？”

“啊~拜教会那块扔进湖里的法阵所赐，我现在可是很强大的哦。”

羊群变成鱼群，马匹变成了白鹤，黑子脱了木屐和诺沐尔芙站在水面上往山涧里走。

“不仅说的话能被人类听到了、能离开湖面了、有腿了，还能操纵这一整片的水循环了哦，很厉害了吧。”

“嗯，真的是恭喜了。”

“那你呢？这一年来怎么样了？”

“经历很丰富，让我恍然有一种都度过了二三年的感觉，结果还不倒一年呢。”

“诶~亲眼见见一定很有趣！“

河流在遇到阻拦是要么会穿过去，要么会绕过去。这条河最终消逝的地方是山脉脚底，黑暗又狭窄的水道从山脚下横劈而过。诺沐尔芙笑着沉入水里，在水面下把手伸向黑子，长长的蛇尾来回摆着。

[走吧，欢迎回家。]

黑子睁大了眼，笑着点了点头，把手递了出去。

[嗯！]

原来有人等待，在世上有牵绊是这么美好的事。

水道不是漆黑的，相反有很多发光的草荇在水底左右摇摆，从山壁里破土而出的植被们在水面上下笼出一片森林，那群变回来的鱼牢牢的跟紧诺沐尔芙和黑子，像大雁一样变化着队形在激流中飞驰，剑刃形状的鱼鳍紧贴着身侧的鳞线，有一种要飞起来的感觉。

最没天理的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飞的比鸟快的鱼和游得比鱼快的鸟。

[呐，黑子。]

[怎么了？]

[马上就要开战了，你觉得那边能赢？]

[最不该问我这句话的，就是你啊。]

昏暗中诺沐尔芙好像笑了下，激流冲出水道的白色沫花阻挡了黑子的视线。过快的冲力让他被甩出来的时候足足在湖水里翻了好几圈，然后他就看到了他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盛景。

[这——]

睡在湖底的被废弃的建筑物覆盖着层层苔藓水藻，雨点砸在水面上，长长的一直延伸到水面的水草左右摇摆着，如同风中的柳梢。

被围拱在建筑群中央的是块巨大的石碑，黑子蹬着水游过去，虽然被流水已经侵蚀了不少，但上面没有蛤喇贝壳之类的附着物，说明总是有人清理维护。

那上面刻着的满满都是人们在离开此地前的道别、祝愿和回忆。

[这是湖下的藏着过去的TAIKO最宝贵最珍惜的记忆，和他们对于这片土地的热爱是一样的。仅此一点，就足够他们把手和SEIRIN的人抛开一切成见的握在一起了。的确，谁输谁赢，早就盖棺定论，更何况我心里也有偏颇。]诺沐尔芙耸耸肩，[我看那群教会的人不爽也很久了，所以虽然我们都有不能对战争任何一方插手的制约，一点小忙我还是可以帮的。]

[快去找你的朋友们吧，告诉他们，这场雨会一直、一直的下下去。]

“日向前辈！为啥要让TAIKO先出动啊！他们那些人类都能干什么啊！”

“火神闭嘴！”/“哦呀，怎么了，你是看不起人类么？”

受到相田纸扇重击的火神捂着头跟着头跟着继续往外走，“火神，快看。”木吉拍了拍他的肩，火神顺着他指的方向从窗户往下看去。

瓢泼大雨中，广场上排列了数量多到恐怖的重型铁甲。雨幕中无声肃立，即将出鞘。

最强重甲集团的TAIKO。

“怎、怎么会？才多久他们就打造出来了这么多！”

一直坠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赤司不咸不淡的把声音插了进来。“我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光和热，作为交换，他们必须和SEIRIN合作，不得再延期考虑。”

“所以说你这家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火神！”“好痛！”

赤司也不恼，目光依旧往下面空无一物的地方飘。

“……呵，我的目的。只要这一仗你们胜利，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这一仗一输，教皇不管死没死意义已经不大了，教会会加快内部的分崩离析，自己把自己扯下神坛。知识文字不断传播，很快，再也没有什么神，也没有什么神谕，信仰解体。

我等待了那么久……那么久，马上就可以。

“……果然我还是不喜欢这种呢。比起冷冰的机器，我更喜欢亲手接触会有香味和温度的材料。那些细腻的、带着不同气味色彩的植物、贝类曾经都是生命……总觉得它们还没有死去，只是睡着了，下一刻就真的会动起来。”

“会这么说那是因为不熟悉，还没有产生感情。对于那些机甲师来说，这些都是比生命还重要，随便动一个零件就鬼哭狼嚎跟死了老婆似的样子我真是看的太多。”

水幕里在挨个给重甲加赋水魔法的诺沐尔芙和黑子低声聊着天。

“……这种重武，未来会很恐怖吧，像是把野兽放出了牢笼。看了这么些书，走了这么多地方，发现不是“历史总是相似的”，而是人的过错总是相似的。偶然巧合也罢，发展趋势也罢，总能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区里找到……大概是因为人心从未变过，所以错误一再被重复。”

“未来一定还会有冲突，而且规模等级一定会越升越高，何必想那么远呢，说不定我们那时都不在了呢。”

“……这样，也太……”

这个世界上，并不只有人类这一个拥有智慧、复杂文字、悠久历史和文化的种族。在将近三个月的旅途中黑子见到了许多不同的人，也认识了很多的老师——各种样子的，各种命运的，各种结局的。不管是奴隶，贵族，商人，走贩，平民，武士，魔法师，教廷；人类，精灵，海妖，矮人，万事万物在此平等无垢。

若被卷入洪流，只需奋力游起。所有在抗争的人都在你的身边，不迷茫不后悔不回头，坚定笔直的站着，仿佛脊梁能够撑住这方天地。

然后规则将被重新制定。

赤司手触上冰凉的玻璃窗。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直到把这片土地上全部的教堂，让他们只能是教堂。

神也可以弑杀，这次的世章由我来执笔。

开始了。

因为大雨，教会的圣骑士没法上马，他们的制式铠甲承装了太多雨水让他们寸步难行。增调来被逼迫的平民军队没有受过任何训练，在开战之前就已经溃散。在这样的情况下，TAIKO和SEIRIN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压着打，狠狠的出了口恶气。众多留在TAIKO大厅里的SEIRIN剩下的魔法师们不约而同的举起法杖，吟唱起最冗长效果最不起眼的圣光祝福，低哑的吟唱如同给已经死去认识或不认识伙伴的告慰。

我们依旧有神明，我们仍然有信仰。但那神是爱着我们，并且允许我们享受自由、热爱这片土地的。

即使我们被斩断翅膀从天国堕落，依旧能和上天沟通。

真理无法被垄断，天终会亮起。

一首不停歇的安魂曲在雨声的伴奏下响彻天空。

最起码现在，这次，我们为你们而战。

“黑子！”走进大厅都没把头盔写下来的火神神情雀跃的向站在大门口的黑子伸出手，都还湿淋淋的两人笑着对撞了下拳头。

“赢了呢。”

“那是当然的！和我一起回SEIRIN吧，那些乱七八糟的政治手腕就交给前辈他们去处理。”

黑子想起前两天收到的那封不同笔迹写满的信纸强憋着笑意，殊不知一直盯着这边的赤司已经捏紧了拳头。从出行到现在没有答应过别人邀约的黑子点了点头，“好啊，刚好我——赤司君！”

一团金焰从火神背后袭来，黑子条件反射的推开火神同时高喊了赤司的名字。

已经失控濒临暴走的赤司最后一丝理智被这一声喊唤回了神智，回过神来的两个赤司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黑子，在融化。

那拥有过高热度和破坏性的火焰直面撞上黑子，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一瞬间黑子脖子上的魔法阵崩溃银链直接融成了液态的银，那块堪称黑子护身符的冰石也化为了袅袅水雾。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赤司，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不敢靠近，只得竭尽全力给黑子那边扔冰魔法。

“诺沐尔芙！”

不止诺沐尔芙，愣在一旁和刚进门的魔法师们也才回过神，拼命的往黑子身上叠加水魔法冰冻魔法。但是黑子融化的越来越快，用无法逆转的崩坏速度化到了腰部。

所有人都呆愣着看着黑子很狼狈的双手撑着身体趴伏在地上，身体上出现了一直蔓延到脖颈脸颊的长裂痕，即使他不动，也有细微的咔嚓声传来，冰屑不断在往下掉，化成一滩藏着星河的水。

赤司在很久以前见过那么一个因为魔力暴走伤害、杀死了很多人的少女。被通缉的她哭着返回家乡，杀掉了要活活烧死自己妹妹的一整队圣骑和牧师，然后让妹妹亲手杀死了自己。

那段话，他到现在还记得。

“如果真的有这种能凌驾于神之上的能力，那么我恳求，请保护这个孩子，请消除一切对她不利的事物……哪怕，哪怕是我……”

赤司终于明白了，那样绝望的感情。

他缓缓跪倒在地。

明明只是被你无可比拟纯透的外表吸引，最后却难以自拔的爱上了你的灵魂，最终难道要这样……向你羸弱的躯体妥协吗？

我很悲伤，但是无法流泪

……哭不出来。

会永远不变的爱着一个人，但是绝不会为爱改变自己。如果……

如果真的能这样……

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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