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到这世上,低头望着,月白色的发从树叶的阴影里漏出来,成为冬雪赠给树的新梢。』
水来自河流,土来自大地,木来自森林,金来自石矿。
而火可以沸腾起水,燃烧起木,烤制出土,锻造出金。这种不安定的热由雷电产生,由地心喷涌——不管是哪种,都来自灾难。
它本就不是世间自有的东西,据说是神明从天上盗来偷渡给人间的。所以在需要火带来温暖驱寒的冬季,人们会专门供奉火焰,献上祭品,载歌载舞,感谢神的恩赐上天的馈赠,已经有很多年了。
赤司就是从火焰中诞生出来的强大妖怪,赤红色的外焰和金色的内焰赋予他两种截然不同的的能力和性格。可以保持室内的温暖加热食物,生气的时候就会内外焰切换烧毁一切。因此每年每年,人们都会变着法的诚心献上祭品,不让赤司生气,听起来简直就跟定时给魔王进贡一样。
今年,最繁华强大的TAIKOU国的都城里,艺术家们搞出来的特别节目是冰雕展。
城里到处都是湖里新采出来的巨大而整块的冰,艺术家们在忙忙碌碌的准备自己的作品,而小孩子们则嘻嘻哈哈端着盛有碎冰块和冰末的水盆在嬉闹,个别缺损的还在往雪球里填冰碴,此时与热闹氛围有点格格不入的一个穿着灰扑扑斗篷的人架着马车在广场前停了下来。只是前来城里采购的艺术家在剔透的化身为迷宫般的冰之城里,看着投射在地上如同虚幻的五彩般的光,突然来了灵感,他索性放下还没采购完的清单匆匆忙忙的驾着马车就出了城。
他住在非常偏远的地方,基本没有人烟而且总是在搬迁,不会有谁来打扰他创作。每一次他的作品都能毫无悬念的夺得各种比赛的桂冠,就连不是人类的也从未败北,他相信这次也一样。
艺术家迫不及待的从结着厚厚湖冰的封冻的湖里锯出一大块完整的冰,拿起冰刀决心创作一个能用任何完美词汇修饰都不夸张的冰雕出来。
精心修饰过的五官,服帖的短发。以曾经见过的森林里的风精灵和大雾中出没于海边的海妖为蓝本,用从树梢捡来的仙鹤羽毛和象留下的骨瓷为装饰。采来兰草和迷迭香作为染料,用红珊瑚碾碎的粉末涂唇,佛手柑点缀关节。
等到前往城里路过此地的赤司被这边莫名过于寒冷的温度吸引过来的时候,一拨开树丛就看到立在高台上微眯着眼睛伸出手像是在亲吻手指的冰美人,而冻的哆哆嗦嗦执意不肯生火的艺术家正跪在地上用白贝和淮草的纹路装饰冰美人身上的长袍。
他恍惚抬起酸累的脖颈,一下子重心不稳跌趴在地上,阳光透过冰美人的脸庞照出晶莹的投影,光线从后方进入通过衣袍的褶皱在冰美人身后折射出阳光拼接出的翅膀,如同教堂里装饰在穹顶上的天使一样。
“……是天使么,天使来接我去天国了?”
隐藏在森林里的赤司也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翅膀?长出翅膀来了?”
带有灵魂的艺术品,看到他的那一刻就能让人一见钟情。
艺术家狂笑着刺破了自己的指头把心头血点在了冰美人的眼睛上,“我给你形体,我给你血液,活过来吧!活过来吧!”
有些癫狂了的艺术家从地上爬起来拎起桶就往湖边跑,他要给冰美人用冰凿一顶无上的王冠出来,用封存着珍贵星火的王冠给他一生中堪称是顶峰之作的天使加冕。
赤司等到艺术家离开后才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有点恍惚的仰头看着工作台上的冰美人。
略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自己唇前的冰美人,脸上没有笑意但是表情却平和又圣洁,像是祈祷一般。拥有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不会因性别被区分的美。
连自己都不记得去过多少次祭典,每年的祭典即使有很多新鲜的东西,自己也逐渐提不起兴致了。可是今年的祭典,他突然就期待了起来。
“这是……给我的祭品吧?”
赤司有些着迷的伸出手,摸了摸冰美人垂在眉间的额发。一滴水沾上他的指尖,赤司一惊,立刻松手退开。
会融化的……
赤司一挥手带走了最起码方圆五里的温暖,火和热汇集到他的手上被极致的压缩起来,跳跃着,从灼红变成了耀金。
“我会在明天的祭典上等着你的。”火焰彻底消失在了赤司的手中,他重新戴上兜帽快速地离开了。
非常期待你被彻底完成的样子。
几天没吃东西太虚弱的艺术家在湖上采冰的时候因为脚滑眼花摔进了冰面的窟窿里,好悬没去了半条命,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他回去的第一件事却是先去雕琢王冠。没了太阳的傍晚气温急剧下降,艺术家发梢和衣服上挂着冰屑冰碴,冰凉的几乎麻木的手拿出了多年前占星师赠送给他的从高空摘下来的星火。
一直作为压箱底的宝贝被装在云朵制成的罐子里的星火被小心的注入王冠,艺术家双手捧着把王冠放在了冰美人的头上。
“……真完美啊,我的哲也。”喃喃自语的艺术家的体温已经下降到人体的极限了,这回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寒冷。他哆哆嗦嗦的走进屋子来到壁炉边想要生火,但是打火石擦不出一点火星,炉子里的木柴也是潮湿的。饥寒交迫的艺术家就这么攥着打火石,坐在屋里的壁炉前,以抱着煤油灯的姿势休克了过去。
夜深了,今晚的月亮特别的明亮,天上看不到一颗星星。随着月亮越爬越高,月光像潮水一样慢慢漫上山坡,一点点的拍击到艺术家这栋森林里的小屋前——照在放在屋外的冰美人身上。月白染上了他的头发,点缀了他的眼睛,寒冷的霜白则晕染了他的皮肤。
星火闪烁跳跃着的王冠在月光的照耀下越来越亮,而艺术家涂在冰美人眼皮上的已经干涸的血液莫名的又变回了液体,顺着冰美人里侧的眼角缓缓地、缓缓地滑到了他的的嘴唇上。
星光冲天。
黑子哲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木质的台子上,周围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他拢了拢身上的白袍跳了下来,咣当哐当连着几声,戴在自己头上的圆环状的东西掉了下来。黑子非常好奇的走过去捡起那个圆环,发现是一顶精美的银质王冠。类似于两根藤蔓交错编成的花冠,上面还点缀着碎钻和浅浅的镂纹。
“这也是我的东西吗?”黑子不明所以的把王冠又带回到头上,他想找个人问问情况。于是他走到半掩着门的屋子前很有礼貌的敲敲门进去了,然后发现了靠在椅子上已经死去的艺术家。
黑子静静的蹲下看了艺术家青白的脸庞好一会,伸出手合上了他半睁着的眼睛,蹭了蹭自己鼻梁两侧的血痕,疑惑地喃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亲切又熟悉呢,明明应该是没有见过的……万能的神明啊,请赦免他在世时的过失,求你派遣天使保护引导他,不为魔鬼所害,让他安息在你的怀抱。”
就这样,黑子埋葬了他遇见的第一个人,在太阳升高到九点钟的时候才把艺术家抬进了他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坑里埋了。因为赤司临走前的举手之劳,这方圆五里的活物跑的一干二净,在林子里走了半天连只鸟都没发现的黑子理所应当的迷路了。
当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的黑子理所应当的不知道今天在城堡里热热闹闹举行的祭典,特地留在在广场上游荡的赤司也就没有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冰美人雕塑——一直到晚上冰雕都评了奖分了一二三出来也没看到。
“什么啊”赤司非常不满的看着荣获第一的惟妙惟肖的帆船雕塑“这样子的都能拿第一?”那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人不会不准备把雕塑弄来参赛吧?
但是来不及找了,时间差不多了。赤司被紧跟着自己的国王侍从轻声提醒,决定先跟着人潮去湖边把祭典的事情搞定了再去找。
再看这边,虽然说是迷路,在林子里一边走一边玩的黑子却也不怎么担心。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就不赶时间,他踩着林间没被污染过、留下过脚印的积雪,路过不少动物冬眠的洞穴,和出来翻找食物的花栗鼠共用了坚果大餐,他一个人蹲在冰冻的溪水边看下面游动缓慢的小鱼都能着迷的看好久,更不要提那些出没于雪林间各异的动物们,真的是看的目不暇接、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眨。
夜幕再次降临让黑子从心底觉得有点寒冷,在盘算着要不要找个洞穴过一夜避避风的黑子突然被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惊的呆住了。他愣了一下后,迅速提起拖地的长袍往火光的方向跑,一直跑就跑出了密林,来到了湖边。
被冰封冻的湖面刚被赤司放了一把火,火焰在冰面上蔓延开来快速啃食掉厚达近两米的冰层。水雾伴随着兹兹的声音升起,悬空飞在空中的赤司漫不经心地看着下面的人大呼小叫兴高采烈地把蜡烛或者河灯放进冰罩里,纷纷把点着火光的冰罩放进湖里。一时间,湖面上起起伏伏的飘了数以千计的冰灯,如同从地底开出的会发光的雪莲花。
黑子一个人站在黑暗的湖这边看的出了神,他下意识的想要走进去捞一盏马上就要飘到眼前的灯。等到他抱着灯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飘在了湖面上,湖水堪堪只淹没到自己的脚踝,而且还带着淡淡的温度。
他有点惊喜的继续往前走,就像踩在有一定厚度的积雪里一样轻巧而奇妙,一直一直走到了湖中心。水是温暖的,无数的冰灯飘过来,蹭着他的脚,被照亮了一定深度的湖底隐隐有鳞片的光芒闪动,被冰阻挡的水生的水草也因为刚才的温暖伸出头来,亮出了自己的小白花。
简直,就像幻境一样……
在对岸的赤司和人群一样瞠目结舌的看着湖中心出现的那个人影。
赤司和人类不一样的是他的视力完全能够看清远处黑子的脸。
月白色的短发服帖的被压在银冠下,同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粼粼的水光和星芒。那个自己一见钟情的冰美人此时正抱着一盏冰灯站在河面上,起起伏伏冰灯里的灯火围绕着他,纤细的足踝被遮盖在华丽而蓬松的长袍下遮挡在水里。
“……那是,你的鱼尾么?”
赤司怔怔的浮在空中,看着一步步在逐渐靠近这边的黑子。黑子仰着头,滚圆的眼睛望着天,给赤司一种黑子是在看他的错觉。
就像触摸不到的蜃景一样,你在灯火最辉煌的地方,美的那么不真实……
赤司向黑子遥遥的伸出手,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你能活过来……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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