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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相映红

颜锦安

May 4, 2014

60

10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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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一个桃花妖的故事吧。

秀坊有那么多茂盛的桃树，一定有一棵是可以变成桃花妖的品种吧。春天的时候，能看到小姑娘躲在桃树后对你笑呐。

有那么一个比桃花还明艳的姑娘，她笑起来，真美啊。

她扎根在冰雪不化的华山之巅，别说开花了，就连抽芽都做不到，每到立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山下的春暖花开，寂寞的抖动自己光秃秃落满积雪的枝叉，在心里把那只带着桃核飞来的肥鹤翻来覆去的不知道揍了多少遍。

但是有那么一年，她终于被带离了这里。却是山上的樵夫把她连根拔起捆在柴火摞里，一把亮晃晃的斧子就搁在她身上。在她捉急的都快化形的时候，笑颜明丽的女子买下了她。

“把桃枝当柴火，可有点太焚琴煮鹤啦。姐姐，不如我们把她带回去吧，纯阳宫过于苦寒啦花是如何也开不起来呐。”

她终于如愿扎根在一个湿润温暖的地方，江南水乡瘦西湖畔，那里有杨柳、有锦鲤、还有明媚的小桥流水。她轻轻抖了抖刚抽出的嫩枝，蹭了蹭背着双剑女子额头上淌下的汗，彻底成为这桃林的一部分。

等我开出最美的花，给你看吧。

这个愿望却也总不能实现，因为那个人总是外出，并不经常回来，而每次回来往往都错过了春桃的花期。她作为没有脚的修行尚浅的花妖丁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尽力的成长，一点点延长自己的花期。

我一定要长得，让你下次回来一眼就能看到我。她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在冬天的凛风里裹着叶子睡着啦。

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一阵钝痛，她有点愤怒的晃了晃枝干，只听得小小的一声闷响，她借着明亮的月光一看，嘿，一个粉裳的姑娘，表情呆愣的握着自己的一节枝桠——感情这是彻底掰下来了喂。

她怒从心头起，平地就莫名的起了狂风，卷起盐粒似未融的雪，幽幽的女声凄厉的回荡。“——还我的手———还我的手。”

姑娘紧抿着嘴，却不惧不慌，双剑出鞘剑气犹如龙吟，凌厉的剑势直截了当地破了打着旋的狂风，伴随着剑佩撞击的破裂声，四周骤然归于安静。

一个半透明的影子凭空出现，悠悠地、像片羽毛般轻巧的飘到了桃树最高的枝杈上。

林映火挑着眉盯着那个影子，却发现那影子也在盯着她，目光焦点还是她手里的枝杈。她无奈的笑笑，“我只是在挨个给桃树裹草衣，没有想到……唔，突然动了起来，我一时不察才伤了你。要不，我再给你绑回去？”

良久，有微凉的嗓音说。“……你就不怕我真的是厉鬼？”

“不怕。”林映火低头微微一笑，发间金玉梳隐隐发光。

“以花木为身的鬼，也一定是干净又漂亮的，哪会有什么肮脏的血污啊。”

她醒了，无所事事等着来年春天的时候就顺便在这附近溜达了起来。印象里只有简房一两间的地方，廊亭池榭、莲台乐坊已一应俱全。粉衫子的姑娘们来来往往，大多人比花艳，硬生生的把这苦冬熬出了几分生机。各路宾客每天坐着船来这里赏乐观歌舞，好不热闹。她觉得好笑，用枝桠戳戳坐在树下观鲤的林映火。

“喂，你怎么不跟那些姐妹一起去买点衣裳脂粉，成天伺弄花草观鱼望鸟的有什么意思？当真是比纯阳宫那些人还无趣。”

林映火面沉如水，“我为女子，如同这些花木，只有有坚骨可依，才能独活于世。”

双剑铿锵，白鹤掠起，盛世的歌舞升平隐隐传来。虽然现在的生活安稳富足，林映火却还忘不掉倒毙街头的寒骨，凝固的乌黑的血液和那些不怀好意的面庞。

忘不掉啊。

“白鸟展翅，四季更迭，生死轮辋……这本来，也是莫奈何的事啊。”

又是一年春，虽然她因为小心眼记恨那一节枝子的事总在挤兑林映火，但是拜林映火一整个冬天悉心照顾，她终于在自己长出新芽的时候成功化了形。

林映火看着眼前粉裙总角的小姑娘，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拿起了梳子。

“你不是新进的弟子，只能用我以前的衣物给你改一改了。说起来，你说过的那个要寻的人，听起来像是修习冰心诀的姐妹，奇怪的是我从未见过。开春内外坊会新排一出歌舞，那时姐妹最全，不如你去找找？”

“好吧……说起来，我是不是该有个名字？”她扯扯衣摆上的流苏，有点不耐烦。

“名字，你可得自己取啊。”

“听起来好麻烦的样子，我就叫陶夭好了。”

“……你还真懒呐。”

“喂，你说……你掰的那一下不会损了我无双的妙颜吧？”梳妆完，陶夭一个劲的捧着铜镜左右照着，林映火也不恼，推开了自己屋内半掩的那扇窗。

“冠压群芳。”窗外，一株无比巨大且茂盛的桃花绽着，几乎晃花了人的眼，压下了百花的芳华。

“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美的桃花。等秋日你结了果，一定很甜。”

“你这不正经的，哼，我才不给你呢。你得拿我钟意的东西来换，不然就只有桃核！”陶夭微红着脸，偏偏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叉着腰，得意的不得了。

风筝、花鼓、铃铛，每一年秋林映火都能拿到一大堆晒好的光溜溜的桃核，一点桃肉都没有，她叹气，却精心用布袋收好，四处带着。

古人云梅妻鹤子，对于林映火来说，这是桃子。

陶夭也在想，要不然下一季给她留点桃子？但是每一次这么想的时候，不是林映火不在秀坊，就是她不在秀坊，原来天天待在一起悠然观云赏月的日子，好像已经很久远了。

“反正时间还很长嘛，不着急。”

于是一北一南，一西一东。就此别过，同为天涯客。

一年，又一年。陶夭寻人的脚步从七秀终于踏到了蜀中，然后有一年，战乱忽的就爆发了，她被逃难的人群阻在了回程的路上。突然有一天，她心口一痛，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带着兜帽的女子把提篮里的最后两块梅花酥塞给了凑在身边的小和尚，要离开的时候被他轻轻地扯住了衣角。

“施主，女施主，你的故事……完了么？”

“已经结束了呀。”

“但是，但是七秀是哪里？那只桃花妖为什么突然就倒下去了呢？她是死了么？”

后来呀……

后来战事延绵，就连苏杭都没保住，秀坊也一把火被烧了个干净，坊中桃树无一幸存。她的本体被毁，神识自也无法逃脱，加上忧思劳累，经受重创形神俱散。

但是不知道多久后她于混沌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不知名的海岛，碧海拍岸白沙绿草，宛如仙境，天空一半星辰低垂一半旭日将升，她晃动自己的枝干依旧有朵朵桃花飘落。

……又是春天吗？

林映火当初四处游历，随身带了不少陶夭的桃核，偶然机缘巧合因风暴来到这座海岛上便顺手种下了，没想到这样一来反而这样救了她。

陶夭自有灵识以来，统已过了四百余年岁，她欠这人世一春华，一秋实。无处可还，无人可还。

她的时间，和她们是不一样的。

弹指刹那，李唐早已覆灭，故人白骨无处拾。

国虽破山河仍在，世事离乱悲分，岁岁年年花相似，人已不同。

陶夭扶了扶兜帽，双手合十冲那老和尚拜了拜，转身走了。

此时正是绍兴，战火又将重新点燃。而秀坊门口曾经鲜艳的红柱，早烂成了河堤的朽木，曾经的名动江湖，也抵不过如今一句，那是什么。

没啦。什么都没啦。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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