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rever you lay your eyes upon.
I
『黑子,你是不是喜歡黃瀨?』
第一圖書室內不甚寬廣的空間夾帶著書香以及雨水的氣息,潮溼的水滴隨著微風吹進屋裡,帶來一點輕爽卻又有些寒冷的滋味。
擁有翠色瞳孔的少年毫不避諱地向他面前的淡藍發問,用的還是九成肯定的問句,他並不曉得說這話的自己究竟算是怎麼回事。是在自殺吧,他這麼想。
『......請問我哪裡看起來像是喜歡黃瀨君的模樣?』經過一陣短暫的沉默,卻長得能讓對方發現自己隱晦的猶疑。黑子哲也喬裝鎮定地翻開書本的下一頁對著文字內容目不轉睛地問道,卻無法抑止自己劇烈加速的心跳,以及因為心虛而微微顫抖的指尖。
放學已久的圖書室內空無一人,尤其是在這段考後的第一天,學生們早就外出尋找樂子去了,老實說就連綠間真太郎也不是會在這種時刻留在圖書室的人,可他現在卻在這裡。
這片特別靜謐的空間反而讓綠間一向縝密的思緒飄得有些遠了,他想起少年與那個金髮模特相處的一點一滴,又想起黑子平時是怎樣吐嘈黃瀨的,平時兩人的互動總是一方積極一方冷漠,的確怎麼都看不出來黑子竟然喜歡黃瀨。儘管如此,他還是知道他喜歡他。
因為他就是知道。
『反正你喜歡黃瀨。』似乎就連給對方辯解的機會都沒有,綠間真太郎便如此為黑子哲也的感情判下定論,但是心裡那種說不清又道不明的滋味使他感到難受、非常難受,大概難受到想要揪起這弱不經風的少年在空中轉上兩圈逼他坦白從寬的地步吧。
無比的煩躁。
『......就算是,請問又如何?』黑子放下手中的書本抬起頭,晶亮透徹的海藍色眼瞳望向對面的人夾帶著堅毅,反正這不願曝光的暗戀被人知曉了,他也只好見招拆招。『綠間君想找碴嗎。』略微不悅的語氣,黑子哲也警戒地蹙起雙眉。
問這問題的要換做是其他的誰,恐怕黑子的態度不會如此差勁吧。想到這的綠間真太郎不自覺笑地諷刺,卻引來少年一陣疑惑。
『有喜歡的人很好啊。』這是綠間和黑子相識以來第一次對他說出這麼溫馨和諧的話語,明明以往都是針鋒相對的。對於喜歡的人的態度,他其實就和某人一樣,只是誰都沒有發現。
沒有人發現。
因為人的目光,都只落在自己鍾情的地方。
II
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又凝視著這片天藍發呆了好一陣子。
綠間真太郎按下手機的Lock鍵,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後又不自覺地再次按下Home鍵開啟,有別於Home Screen上的天空桌布,Lock Screen的海水似乎因為少了那些白雲,而顯得純淨許多。男人看著看著不曉得是第幾千次覺得自己真的是病了,但這長年的習慣無論如何也難以根除。
看看螢幕上的時間,差不多到他輪班的時候了。
綠間認命地將手機放進衣袍內那寬敞的口袋裡,就讓螢幕的亮度隨著時間的演進而逐漸淡化消失。
『啊、綠間醫生,該你值班囉。』
這位染著黃褐色頭髮的年輕醫師走進休息室內並隨手將值班簽單交給了綠間,而後心情愉快地收拾著東西準備下班走人。
綠間真太郎沉默地接下那塊版子,和同事打了聲招呼後走出門外。因為急診室的人力短缺,目前的工作狀況簡直是在壓榨他們這些新進醫師,這個工作不僅要不眠不休而且還得隨傳隨到,一星期裡頭不一定還能放到一天假,除了薪水高又具有社會地位之外,其餘甚至比一般服務業還不如。
醫界裡最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崗位就是急診室了,想當然這種邊疆地帶也只會有菜鳥被外派進去。綠間光想想就覺得無奈,但也只能強迫自己忍過這段時間。
人生其實就是這麼無聊的事情。進食為了生存,睡眠是為了要有生活的體力,讀書為了考試、為了升學,上了大學之後把握自己習得的專業然後工作、努力工作、升遷。
人類活著實在是無聊至極,綠間不曉得他現在所追求生活上的安定到底有什麼意義。對現在的他而言,其實從好多年前開始,早就失去了想守護的重要東西,所以就算活著,也只是一種形式上的存在而已吧。
了無生趣。
『綠間醫生。』
同樣在醫護站輪值的櫻井良看見男人便開口呼喚著,他上前將患者名單遞給了綠間,那雙褐色的大眼直勾勾地望著對方,每每都讓綠間回想起曾幾何時,他也常被這種又大又可愛的眼睛直視著。
毫不避諱。
『謝謝。』不做無謂的贅述以及招呼,綠間言簡意該地向這位從高中時期便相識至今的同學道了聲謝,而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開始探問起急診室內的每一位病患。他與櫻井良是在半年前被調到這間醫院後才巧遇的,誰也不會想到昔日的對手卻變成現在的工作伙伴,櫻井良儘管個性上唯唯諾諾又動不動愛四處道歉,但在重要時刻卻是個得力的助手,這點無論是在籃球或者工作上都一樣吧。
綠間真太郎按慣例從一號床逐一開始詢問每位病患的身體狀況,即便是如此百般聊賴的工作男人也能完美且毫無疏漏地完成──所以他才感到特別無聊。
首先到來的是一號床的病患,他發生了車禍,剛動完手術正在呼呼大睡著。二號床是工作中不小心割傷手腕的餐廳員工。三號則是一位因為經痛就跑來掛急診的小姐,現在沒事了,正躺在床上等著點滴打完。但是四號──
『黑子...』
綠間真太郎望著床上的病人感覺太不真切了,他從未想過再次見面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但是幸好外表看起來並無任何大礙,比起一號的車禍還好多了。男人不敢置信地拿起床尾垂掛的病例。黑子哲也,因過勞且營養不良而陷入昏迷被送進醫院,已經施打過營養針,目前吊著葡萄糖補充體力,半小時前清醒過,現在則再次進入睡眠。
綠間看著床上的人兒卻是有些恍神了,手不由自主地撫上那人即便是在睡夢中也緊緊蹙著的眉頭,細細地端詳起這個人,天藍色的髮絲依舊柔順、闔上的雙眼底下一定還是那雙漂亮的眼睛,端正的臉蛋上的肌膚仍然白皙,只是不難發現眼皮底下的那塊淺灰色。
目光持續向下,看著他退去稚氣而削尖的下巴,他才發現自己真的已有好多年沒有好好看看這個人了。他那白淨的鎖骨──男人輕輕笑了一聲,不曉得該不該算是不出意料,綠間用著指頭從黑子頸間勾出一條藏在衣物下的銀色長鏈,而那上面掛著的是,一枚銀色的指環。
III
綠間真太郎永遠都會記得那個畫面。
上課途中,當時因為班上有同學忽然流了鼻血而擾得全班大亂,明明身為保健委員的綠間其實頗有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意思,畢竟只是流鼻血又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新來的菜鳥老師卻非得要他到保健室取來冰塊讓同學冰敷才行。也只好照做了。
綠間一直認為等他將冰塊取回教室,那同學的鼻血早就不流了吧,於是他便慢慢渡步走向保健室,而後拉開門。
意料中保健老師並不在他的工作崗位,綠間只好獨自準備需要用到的東西,只是在他伸手打開冰箱之前,卻看見隔壁病床上坐著一位少年。
是那抹令他熟悉的淺藍色。
綠間悄悄撥開白色薄簾,他見床上的少年在明亮的窗邊抬起自己左手,纖細的手指上閃爍著銀色光輝,黑子幾近癡迷地凝視著,那總是一號的表情現在卻有著淡淡的微笑。
有點幸福,卻又涵蓋大片苦澀的笑容。
午後的豔陽灑進屋內,落在他淺色的髮絲與皮膚上讓少年全身亮白得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一樣,他的身上似乎隨時可能生出翅膀,能夠突然遠離這番塵囂世俗。
『身體不舒服嗎。』
原本在少年身後看著的綠間真太郎仍無法抑止自己想干擾這一切的衝動,他冷不防地開口,同時嚇得對方顫了好大一下。
黑子先是回頭看清來者何人後不禁笑得莞爾,隨著又冉冉開口:
『這是黃瀨君送我的。』黑子哲也答非所問地道,目光依舊停留在他高高舉起的無名指上,而綠間這時才清楚看見,那枚戒指上還鑲著一圈的小碎鑽,難怪少年需要透過陽光的折射才能好好端詳這個指環。『他說這是代言廠商送的產品。』
自從前陣子兩人在圖書室的談話之後,黑子對於這類話題倒是不太避諱了,或許對於少年而言,要一個人守住這錐心的暗戀實在太過艱難,現在有了能夠分享的對象,並非是壞事。而這對這兩人而言,也算是一種另類的親近。
綠間望著黑子唇邊淡淡的微笑頓時覺得黃瀨涼太真是罪孽深重,無論那人送出戒指的緣由與契機是什麼,這都將緊緊束縛住這個少年許久、許久。
而事實證明,的確是很久、很久,久得讓人要忘了如何呼吸。
IV
自從某天他撞見了那一幕開始,綠間真太郎便斷了所有他和黑子哲也的聯繫。除了每年除夕唯一一通電話,那是他在漫長的三百六十五天裡唯一能和黑子有的接觸,卻成了比起迎接新年,還更讓他期待的事。儘管後來因為一些事,讓原本的通話改為短訊,卻仍不妨礙男人想關心的意思。
他一直認為兩個人既然決定要在一起,一定要將彼此照顧得好好的。黑子對黃瀨其實不用說,而黃瀨──只希望那傢伙可以好好地照顧黑子,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替他找回失去的安全感,為他建立一個讓他感到溫暖的環境。
綠間真太郎知道自己之於黑子哲也,只是一個半路跑出來的擬制旁系血親,甚至對那個人而言還沒這麼親密,或許就是一個初中同學、昔日的隊友、高中社團的對手。
他清楚那個人的目光,永遠都在他難以觸及的地方。
V
Where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