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这不是一篇童话。
所以当人鱼黑子救了身为王子的赤司后，并没有想到“天了噜这位王子好帅我想要变成人类永远陪在他身边”，而是在赤司快醒来时轻轻放下他游回了海里。
虽然这位王子的确俊美无比，但是于他而言，自己救了一个人，与今天把干涸在沙滩上的鱼送回水里，又或者是吃到了一颗美味的珍珠一样，是一件无比稀松平常的，完全不值得惊讶的事情。
赤司原本只是在游轮上看风景罢了，莫名就被推了下去。
是谁做的，其实他也清楚。
能为了皇位而不惜残害自己兄弟姐妹的，也就只有他那几个可亲可敬的哥哥姐姐们了。
是自己一时大意，疏忽了才至于中招。因为在甲板上的时候，好像看见了奇怪的蓝色生物，所以才楞了一下——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自己没有死，真是运气。
狭长的眸微眯，他躺在休息室，安安静静地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思考着。
绝对看到了吧，人鱼什么的——
有个蓝发的少年救了自己，把自己推回岸上。
对方有一条鱼的尾巴，上身则是清秀的少年模样。
他记得那人伏在自己身上弯下腰时，嘴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
这样想着，赤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虽然知道不太现实。
但是……还是有点想见一次面呐。
那个没什么反应和表情的，淡漠却又温柔的蓝发少年。
随着父亲的逐渐衰老，王室血脉间的王位竞争也更加激烈，每个人都想要成为独一无二的继承人。
赤司当然也是。
他并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与世无争的人，只不过他要求自己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而已。以自己现在的能力还不能够立刻结束现在的纷争，于是他悄悄地去拜谒别国的君主。
对方听到他希望得到帮助的请求后，沉思了一会，然后说：“我可以帮你。”
赤司表情淡淡的，他知道对方不会平白无故地帮他，自己早过了天真的年纪，所以他在等对方开条件。
果然，对方这样说：“听说人鱼的眼泪可以让人类长生不老，”
“我想要得到它。”
长生不老又有什么用呢，赤司暗自在心里嘲笑对方的愚钝。这样的世界活那么久有意思吗？自己可是老早就厌倦了。
虽说厌倦了——想要的东西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听说人鱼喜欢吃珍珠，他搜集了世界上最美丽的珍珠，来到自己曾经差点溺死过的海域，大片大片地丢向水里。
那些漂亮的珠子落水的时候，几乎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就静默地沉向海底。
开始当然不会有人鱼来——
但是没过多久，就有一抹蓝色的身影开始天天守在这里。
赤司弯起嘴角，上钩了。
他每天故作无意地在附近绕圈，直到有一天少年终于忍不住了，游到暗礁附近仰头问他：
“……是你每天往海里丢珍珠吗？”
“啊，没错，”赤司笑着伸出手来，“我是赤司征十郎，请多多指教。”
对方歪头看了他的手好长一会儿——也许是在想自己和他这其中的差别——不过在赤司看来，是非常可爱的表情。
然后他伸出带着蹼的纤细的手掌来，放在他掌心。
“我叫黑子哲也，是一只人鱼。”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家伙呐。
每天带珍珠过来的时候，赤司都会这么想。
太容易骗了可不好。
——黑子以前就听前辈们说过，珍珠是非常美丽的东西，也是非常美味的食物。
他们与蚌族还是十分友好的，所以不会主动找它们要那些被它们视作生命的东西。
……但是如果有人每天送的话，偷偷尝一点还是没有关系的吧？
对方是个有着一头鲜艳赤发的少年，跟他说话，总觉得非常开心。
虽然自己的开心对方大概是看不出来的，因为自己一直被大家说成是没有多少感情的冷淡的人。
他当然也不想这样。不过，如果亲眼看见自己最喜欢的姐姐在面前化作泡沫，任谁都无法再开心起来吧？
为什么会甘愿为了那个人类而变成泡沫呢，他完全无法理解。
赤司君问他除了珍珠外还喜欢什么东西，于是黑子又说了一些自己喜欢的植物。
隔天那些美味的藻类就会整整齐齐地铺在岩石边上了。
嗯……也许这样做真的不对，但是就是抗拒不了诱惑啊。
不过赤司君每次都会笑着说没关系的，既然他都这样说了——
所以真的是没关系的吧？
于是自己就还是一如既往地享受了。
不过可能连赤司君本人都不会知道吧，他之所以每天会过来，最重要的并不是为了食物——
事实上，每次能看到赤司君，是非常开心的一件事。对方会说起一些生活在大海里的自己所不知道的各种见闻，引得自己相当向往。
糟糕，有些想变成人类了。
明明初衷只是为了吃的，现在却是为了送吃的的人。
总觉得如果能跟对方一起去陆地的话……那会是多么美丽的一件事，也许比那些在阳光折射下的珍珠更美丽。
而且——对方在和自己聊天的时候，也总是笑着的。
所以他姑且可以认为，赤司君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也是非常开心的吧？
但是有一天，赤司君没有来。
黑子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寻找有没有发光的或者赤红色的东西。
然后那张大网就落下来了。
“……”黑子有些怔忡地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个人。
“还好那臭小子得到了这家伙的信任，不然怎么可能抓得到。”“话说回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手，难道他舍不得了？”“怎么可能啊，那种残酷冷血的家伙——他只是在琢磨怎么才能得到人鱼的眼泪，暂时不敢打草惊蛇吧。”
眼泪？他们在说什么呢。
赤司君，不是因为自己而来找自己的吗？
是为了……他的眼泪吗？
赤司这几天有些心烦意乱。
前几天跟自己说好了的那个君主，突然间又改变了主意。
他不要眼泪了，想要那只人鱼。
如果仅仅是前者，他还会有办法，争取不要伤害到那个单纯的家伙。
但是现在要哲也本身……
果然，还是做不到吧。
而且等自己终于从别国回来时，已经看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了，无论自己丢下再多的珍珠。
难道是发现了他存的龌龊心思，而逃走了吗？
也是啊，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像他这样可怕的人……怎么能奢望会有人真心因为他自己而亲近他呢。
果然一旦没有可以诱惑的东西，就会离开他吧。
而现在他心中牵挂的那只人鱼，身上全是鞭痕，被束缚在王宫最深处的地下城中心。
“你！快给我哭啊！！”“该死的家伙，难道不知道什么叫痛吗？！”
有蓝色的液体从伤口处流出来，但是却不是眼泪。
不能哭的，姐姐告诉过自己，绝对不可以哭的。
怎么可能会不痛呢？
但是比起痛来，他更怕……
蓝发少年沉默着，身上的鳞片全都枯萎了。
而那些怀着欲望的人依然无休无止地折磨着他，又气急败坏的回去。
赤司坐在房间里，有侍卫走到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你确定？”他几乎从椅子上一下站起身来。
“没有错，听人报告，二皇子和三皇子前一段时间无视殿下的命令，去了那片海域……”
——等赤司再见到黑子的时候，对方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身上遍布着可怖的伤痕，蓝色的血液已经差不多都快干涸了，耳朵边的鳞翼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随时会死去一样。
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了那些需要丢回海底的鱼呢？黑子昏昏沉沉地想。
他抬起头来，然后看到了拥有一头夺目的赤发的人。
“……有没有人告诉过赤司君，你的头发像珍珠一样好看？”糊里糊涂地，自己居然脱口而出这句话。
赤司摇了摇头：“哲也是第一个哦。”
“啊，是吗……”黑子垂下头去。
他沉默了半晌，又问：“赤司君……是因为想要我的眼泪才接近我的吗？”
赤司看了他很长一会儿，看他破损的身体，看他毁坏的鳞片，看他满身的伤痕，然后说：“是，”
“……哲也呢？也是因为想要珍珠才接近我的吗？”
黑子抬起头来，对方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复杂的感情他不懂，也不想知道。
“是啊，”“你知道，我很贪吃的。”
“……是吗。”
赤司突然开始解他身上的锁链，一旦松开束缚，黑子就倒在了地上。赤司动作轻柔地把他抱起来，然后往海的方向走过去。
“你可以回去了，”他对他说，把他小心翼翼地浸在水里，浅色的血在水波里一缕缕漾开，融入了海的颜色里。
“还有……对不起。”
黑子睁着眼睛看他，问：“赤司君不想要我的眼泪了吗？”
“现在觉得那些都无所谓了。”赤司摇摇头，手在身后暗暗握成了拳。
“是吗……”
虽然这样说着，黑子的身体却逐渐开始变透明，有五彩斑斓的泡沫从他身后飘起来，被风吹向天空。
“……哲也！！”赤司又惊又怒地吼道。
黑子抬起头，冲他笑了笑：“可是我现在想把眼泪给赤司君了。”
“我没有告诉过赤司君吧，人鱼的眼泪，只能有一次，”
“因为一旦哭了，就会死掉啊。”
最后还能看到赤司君那样惊惧的表情，怎么也觉得比任何一次见面都要觉得开心。
因为这样看起来的话，就好像对方也非常在乎自己一样。
黑子没看过童话，他也不知道人鱼爱上了王子，最后她变成了泡沫。
他不想做那只爱上人类的人鱼，但是最终还是消融于斑斓的泡沫中。
未出口的话淹没在眼泪里。
……我喜欢你。
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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