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在簷下的紅燈籠緩慢寂靜地自轉著,在夜幕籠罩的街道中只有這家居酒屋店門口灑落鵝黃色的燈光,幾縷歡聲笑語夾雜觥籌交錯的聲響自木造建築的縫隙流洩而出,隨著屋簷下此起彼落的男女們寒暄道別的話語,一道消融於春季的微寒夜色中,不禁讓人產生這間店正在偏低的氣溫裡散發暖意的錯覺。
而綠谷正處在這樣的屋簷底下,暖黃色的光線自他身後向前拉出一道漸淡的影子,泛著寒意的空氣中各式字句拋擲而過,皆是餐會後道別的訊息,尚且感受得到字裡行間酒後未褪去的熱意。事務所的同事們互道再見後逐一向店外移動腳步,或搭車或共乘,身影陸續隱沒在夜色之中。綠谷這廂才揮手目送完酒醉的同事被攙扶離去的背影,轉過身卻意料之外地對上新進後輩帶著疑惑的真誠眼神。
「綠谷前輩要怎麼回家呢?」清冷澄澈的聲音落在空氣裡,注視綠谷的年輕女性有頭銀白色的長髮,她身旁結伴同行的一男一女亦投來好奇的視線。
環顧四周的確不知不覺間同事們皆已結伴離去,只餘綠谷一個人仍自若地佇立屋簷之下。眼前的後輩三人大概是最後一組準備離去的人馬了,顯然是對於綠谷前輩雖笑著一一揮手回應他人、自己卻步伐分毫未邁的情形感到疑惑,本於職場倫理及禮貌於是開口詢問。
綠谷左手插在大衣口袋裡,攢在掌中的手機溫度還未消散,面對後輩的善意關懷,他似乎不太習慣地微笑起來。
「我有請朋友來載我了,等一下就到。」
「前輩一個人沒問題吧?有很醉嗎?」一旁看起來機敏伶俐的青年後輩忽然探出頭詢問。
綠谷苦笑地舉起右手揮動,「沒事沒事,我沒喝很多。你們先去搭車吧,我一個人沒問題。」
三人互相對視,地鐵的末班車確實發車在即,接著綠谷感覺到三道觀察的目光掃過周身,似乎確認了自己確實毫無醉酒的跡象後,對面三人才滿意地收回視線並露出微笑道別,一邊叮嚀著前輩注意安全,一邊向地鐵方向移動。而通過後輩們嚴密掃描的綠谷則困窘地跟隨他們步出屋簷下,來到人行道上揮手示意,直到三人身影不再回望後,他才緩緩放下右手,稍稍吐出肺部積存的氣體,臉上未褪盡的笑容混入一絲疲憊。
他斂起失去焦點的視線,側身看向仍然隱約傳出斷續人聲的居酒屋門口,自紙窗內漫溢的燈光已不能觸及人行道上的自己,店外冷清寧靜與店內酒酣耳熱僅只一道木門相隔,卻如同相異的世界。綠谷的視線不禁被屋簷下所懸吊著悠閒轉動的赤色燈籠吸引,大抵是因為周邊建築都已熄滅了燈火,只有這盞燈籠在夜色中默然散發著色彩相異的光芒的緣故。
每年春季聚餐的慣例是所有事務所成員皆要出席,據說最初僅只是年初同事間的交流,後來隨著事務所資歷累積及新人加入,遂逐漸成為了迎新酒會。回想前年自己還是會中的主角,忙於應付各項關心、期許及推來的杯盞,不知何時也成為了席間舉杯歡迎新進的一員,雖然綠谷投身職業英雄界的時間不過兩年,成為前輩更是僅只一年前的事情。兩載光陰尚只足夠綠谷勉強脫離不得要領的新人姿態,而英雄資歷將要邁入第三年,現在才甫於洪流中站穩步伐,若是不時刻兢兢業業而稍有懈怠的話,想必馬上就會遭到現今仍然洶湧的英雄社會浪潮給吞沒,畢竟這個世界最不缺乏的便是強力的個性及輩出的新血。
也許是人潮散盡後遺落的空虛太過突然,才會少見地令綠谷沉浸在至今短暫的英雄生涯回憶裡,連呼應著喧囂離去而冷卻的空氣也未能將他拉回現實。身後馬路間或有車輛行駛而過的聲響,綠谷在旁人眼裡就如同其英雄名「人偶」般動也不動地仰頭站在原地,直到他大衣左側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才像取回吊線控制權般有了動作。他低頭掏出手機,滑動螢幕切斷急促響起的鈴聲後,微微側頭將手機貼在左耳。
「喂?——嗯、你在哪裡?」綠谷邊聽著聽筒裡的聲音邊180度轉過身,在人行道邊緣靠近馬路旁四處張望,忽然視線膠著在右側方向,「嗯、我看到了,我走過去——好、掰掰。」
他收起手機後整整大衣,雙手埋入口袋裡小跑步通過了馬路,往道路一側緩步而去。
遠離店鋪彷彿帶有溫度的燈光所能籠罩的區域後,夜風撲面而來,更加體會到春季晝夜溫度的劇烈變化。綠谷在人行道上疾步行走了一會兒,直至十幾公尺外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旁,轎車在綠谷接近時發出中控鎖解鎖的輕微聲響,他毫不猶豫地將手伸向門把,車門應聲而開。
「抱歉,剛剛你開過去的時候我都沒看到。」綠谷探進車內時對坐在駕駛座的人苦笑道。
「我剛剛看到你在看著燈籠發呆。」車內轟焦凍雙手搭在方向盤最上方,斜側著頭看向綠谷,他的眼睛在幽暗的車內折射出微光。
「啊——都被你看到了啊。」綠谷尷尬地笑著坐進副駕駛座後關上車門,車輛輕微晃動,他轉頭拉下左手邊的安全帶,一回頭想要扣上時卻發現一旁的轟早已傾過身來,對於縮短的距離未及反應的綠谷,呆滯地任由轟接過手中的扣環,並看著對方低頭幫他繫好。
聽到扣上的喀嚓聲,綠谷看向已經牢牢繫好的安全帶,又抬頭看著已經退身回到駕駛座的青年,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嗯……謝謝。」他好半晌才吐出這句,接著又有些哭笑不得地說:「我還沒有醉啦。」
轟看著綠谷略顯遲緩的樣子倒是有些懷疑,「……是嗎。」
拋開對綠谷酒醉與否的探討,轟伸手發動車輛,排氣管瞬間發出聲響,他轉亮大燈,腳踩煞車將排檔桿排至D檔,打了方向燈後俐落轉動方向盤將車子向右切入車道。
轟的動作行雲流水,綠谷順著車輛移動慣性將全身重量陷入椅背中,他屈起左肘靠在窗邊,撐著臉頰打量夜晚街道的景致,但一路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所以過了幾個街口後就變成了綠谷半斜著身看著專注駕車的轟焦凍側臉的情形。
沉重的金屬車體平穩地滑行在柏油道路上,車外路燈光線流淌過轟的臉龐,簡直像是在墨藍色的湖底潛行一樣。轟也注意到綠谷的視線,異色的雙眼往綠谷瞅了幾次,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怎麼了嗎?」
綠谷露出一個在轟眼裡看來有點茫然的微笑,「沒有,想說你開車變得很熟練了。」
「我已經開這台車一年了喔。」轟微微偏頭漫不經心地說道,綠谷看他前額的髮稍堪堪擦過鼻樑。
「一年嗎……」他墨綠色的眼睛轉動,最後視線又落回擋風玻璃前延伸的柏油路上,「所以我們也同居一年了。」
駕駛座的轟眨了眨眼順手轉過一個彎道,「……嗯。」似乎在思忖什麼,他只回應了簡短的音節,難以想像當初提出同居提議的正是他本人。
即便沒有言明,事務所裡的任何一人應該都會預設:綠谷就如同大部分來到異地求職就學的青年學子一樣,在市郊租屋通勤。綠谷未曾反駁,比較特別的只是,少數同事有機會從言談中了解這個靦腆的青年尚有一位室友的存在,然而這也並非稀奇的事,任何聽者都會迅速聯想到分租所帶來的各項益處,最後這個話題會完美結束於詢問者的認同及綠谷禮貌的微笑中。
分租一事確是無誤,但目前——至少事務所裡還無人知道,綠谷和室友合租的,並不是類似公寓某層的家庭式套房,而是位於略遠的郊區,足堪一個小家庭入住、供兩人起居則綽綽有餘的,帶有一片小巧庭園的獨棟二樓和式木造建築。
而綠谷的室友、準確說來是同居人,是No.2英雄之子轟焦凍。
此處的同居人一詞應取狹義——因為共同生活的,是他的交往對象。
和轟焦凍發展至現在的關係是在畢業前夕,在學校時沒有張揚、但也不刻意掩飾,A班少部分同學也知情,但畢業後投身社會就截然不同了,有太多需要顧慮的事物,也不若身處雄英時,所有人皆善意以待。其實綠谷方面本不須擔心,失去現役雄英在學生身分後,他就和所有職業界先進們處於平等舞台,而職業界裡有太多耀眼的人物,就算綠谷擁有與前和平象徵相類的個性,也因尚待砥礪錘鍊而不具備足夠的話題性——這是以綠谷一人的情況而言,但如今另一位當事人是轟焦凍,繼承的No.2英雄之血、過於強悍驚人的個性,媒體早已從他入學至畢業撰寫過無數報導,直至現在這樣的身份仍然值得各家報社傳媒為他的任何一點小動作大書特書,又更何況是他的感情所向。而這個社會即使經歷了個性崛起後諸多世代的影響,仍不是足夠開放到職業英雄界新星和同性交往這樣的新聞都能一語帶過的程度,別說群眾口舌,光是應付安德瓦的火焰或許就足夠綠谷疲於奔命。
但前述其實是關係無論何時曝光都將面臨的問題,也並非最難處理的種類,綠谷和轟真正介意的,不是後續漣漪效應的規模,而是將石子拋入深潭的時機——不願意在未成為理想中的英雄以前,以這種機會曝光於媒體之上。這無關乎他們情感的對錯,只是對他人秘密的刨根問底幾乎是全人類難以抗拒的本能。而他們畢竟是擁有共同信仰的英雄志願者,為了這份志向奮鬥、掙扎甚至流淚的歲月遠比交往的時間要長上太多,在足夠強大到躍上螢幕、足夠成熟到能夠被民眾呼喚依賴以前,希望不要被任何無關乎英雄志業的事物所阻擋,即便是純粹真摯的感情亦同。
為此他們達成共識,並且在維持對外的同窗情誼上展現了高超的默契,然縱使他們非親暱相處的類型,但說在刻意維持的表面關係之下毫無動搖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他們尚處於熱戀期中。而檯面上謹守朋友往來的分際,檯面下卻未必能自由相處,因為兩人光是面對工作就已應接不暇,下班後能通上電話便已甚感欣慰,遑論更多時候其實兩人的工作時間並不相同,再多話語也未能及時傾訴。同樣的情況也反應在兩人的假日安排上,原本所剩無幾的相處時間更是被壓縮至臨界點,連心中那無處宣洩的情感與衝動亦同。
就這樣過了近一年明明交往卻聚少離多的初戀生活,加上初入職場的衝擊,兩人都有些躁動,急於尋求現狀的出口。所以前年底冬天準備迎來新年時,窩在綠谷堅持這樣才有過節氣氛所擺放的暖桌裡的轟,抬頭問綠谷要不要一起租房子的時候,綠谷毫不考慮地就答應了。轟似乎沒料到自己斟酌許久方出口的詢問如此迅速地得到回覆,竟一時語塞,綠谷只好笑著鑽進暖桌裡迎上對方盛滿吃驚的眼睛,解釋彼此如出一轍的想法。
與其小心翼翼地往來與掩飾,搬入同一間屋簷下,成為實質上的同居人、對外表示的室友,對他們而言更加方便,許多問題亦迎刃而解。就如現下,不只下班後名正言順擁有兩人獨處的時間,由身為室友的轟接送酒後的綠谷回家,也沒有令人質疑的餘地。若是當初各自租屋的時期,任何一點逾越友人界線的關切,都有讓他人疑惑滋長的空間,也許亦是他們同為男性,能被容留於其間的親密又更加稀薄。
忽然車子開始緩慢減速,微弱的慣性拉回綠谷飄遠的思緒,但力道不致使身體前傾,當車輛完全靜止後,轟只是踩著煞車而未打到P檔。綠谷盯著前方倒數時間略長的紅燈號誌,突然感覺到隨意擱在腿上的右手被別的溫度包覆了,他就著屈著左手的姿勢轉頭,這股暖意的源頭自然只可能是駕駛座的青年。轟焦凍單手扶著方向盤,左手越過排檔桿擅自牽起了綠谷的右手,而且已隱隱發動左半身的個性。綠谷不禁失笑,這是轟從交往開始就有的習慣,他的右手承受過太多傷勢,在這樣氣溫變化較大的季節裡,舊傷容易復發抽痛,因此轟總是一有空閒就捉著他的右手加溫,後來甚至左半身的溫度控制都鍛鍊得益發精細。
綠谷不知道自己看轟的眼神已經混入寵溺,亦不曉得是血液中的酒精還是對方釋出的暖意令他昏昏欲睡,開口的聲音有些沙啞:「要專心開車喔。」雖然幾乎每次他都會這樣說。
而剛剛還盯著紅燈倒數確認時間的轟聞聲轉過頭來,「嗯,我有。」他也每次都這樣回應,然後他低頭檢視綠谷疤痕滿布的右手,變換著牽手的方式。
綠谷的視線像是被牽引般移動到自己被慎重對待的右手上,轟的手心乾燥溫暖,掌面的皮膚因時刻燃起火焰而略微粗糙,但輕握的力道極盡溫柔細膩,綠谷的眼睛低垂,如同黑洞吸納了所有光線。
縱使如今一同進出或是互相接送,室友這層關係幾乎可以封殺任何問題,即便有些許的漏洞,分析能力已不可同日而語的綠谷隨時都能從腦海裡篩選出數個合宜的理由粉飾。
但是,綠谷看著相握的手想道,車內車外、屋裡屋外、人前人後——總是要維持著相異的相處模式,以友誼的紗帳覆蓋喜愛及戀慕的心情。演繹好友的劇碼並不困難,那也是在交往前佔據了他們泰半相識時光的角色,但否定對方身為戀人的存在才是這齣戲裡最令人難受的部分,縱使這是兩人審慎思考的結果,卻終究是迫於無奈之舉。
就像現在,若是開了車門,這雙手便不能相握了吧。
鮮紅色的號誌秒數歸零,綠燈瞬間亮起,轟的左手放鬆力道,抽離的時候手指在綠谷掌心滑過一道曖昧的觸感,令綠谷差點就要牽動手指挽留。暖意離去的掌心中剩下悵然若失的重量,綠谷不禁再度咀嚼起方才那些負面的情感,他右手輕握成拳,發現彷彿仍有殘存的溫度,所以最佳的解決途徑仍舊僅此一路。
綠谷偏頭看向車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隱約看得見車外景物流動,出口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覺得過於低沉,「真想早點成為獨當一面的英雄啊。」
「怎麼了?」轟用雙手操控著方向盤,視線並未看向綠谷,但聲音中沒有敷衍。
綠谷也沒有回頭,只是繼續從自己一側因外界昏暗而清晰反射的車窗上打量著青年專注駕駛的身影,「然後要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英雄焦凍從畢業開始就跟我交往了,請大家死心吧。」
沉默籠罩了一秒,然後他看見鏡像中的轟焦凍笑了,「……什麼啊。」難得明顯帶有情緒的聲音從右側傳來。
倒影中轟抽空朝綠谷看了一眼,異色的眼睛流動著被逗樂的笑意,「你喝醉了。」
綠谷抹了一把臉自嘲地笑了,「嗯,可能真的醉了。」
就快接近他們的家了,道路兩側盡是相類民宅的圍牆,自車窗反射映入綠谷眼底的轟焦凍嘴角抹上細微的笑意,看向車前道路的眼神專注而柔和,他的手不像自己一樣滿布傷痕,那雙手骨節分明,能夠召喚炎熱、驅遣冰寒。而現在那雙手以最規矩慎重的姿勢握著方向盤,皮膚下浮起的血管脈絡隱約可見,時而轉動、交錯,操控著噸重的車輛行駛在夜晚幾乎杳無人煙的道路上,只為了載送自己回到溫暖的所在。綠谷雖因為酒精的影響而感到意識飄然,卻沒有忽略在對方駕駛下的車輛於煞車、起步及轉彎時刻意放輕的力道,雖然轟平時駕車就足堪為安全駕駛的表率,但今夜操控卻更加精細,慣性的存在幾不可察、轉彎時流暢平穩得感受不到離心力,自動控制系統都無法達到如此人性化舒適的駕駛,只有轟焦凍那默不作聲的體貼及關懷能夠。
綠谷忍不住會去想,轟焦凍這個人,本來應該要坐在擦得光亮且一塵不染的高級全黑轎車裡,車窗貼上低透光的防爆隔熱紙,淡然冷漠地拒絕外界的任何視線。他會坐在後座,身著筆挺的西裝或是一絲不苟的英雄服,前座有專屬的司機或是誰替他執掌方向盤。他或許雙手抱胸閉目養神,黑暗的車內偶有夜晚都市的燈紅酒綠投射進來,在他的皮膚、臉頰上流動而過,車內寂靜而低溫——而不是像現在,腳下踩著輕便的帆布鞋,套上剪裁合宜的深色休閒褲及淺色連帽外套後,在深夜時分因為一通電話便揀起鑰匙親自驅車出門。他紅白相間的頭髮因為剛清洗吹整完畢而柔軟蓬鬆,在許多交鋒時刻呼風喚雨的雙手穩重而謹慎地掌握方向盤,偶爾撥動方向燈及排檔桿,手腕起落的角度及右腳踩踏油門煞車的力道都投注太多細緻的情感,而這一切全只為一個人。
遠遠看到他們家的圍牆,思緒持續延伸的綠谷不禁瞇起眼,他近年來右手的舊傷已不再於氣溫變化時疼痛,因為只要有轟在的地方,周遭的溫度似乎總是維持在最舒適的範圍。綠谷發現這是轟控制的結果後,雖曾要他無須如此費心,對方卻只是移開視線淡漠地說這也只是個性操控訓練的一環而已,那時綠谷靜默地盯著轟逃避眼神相交的動作,最後無法抑制地笑著將轟拉過來親吻,交換氣息的間隙他看見對方臉紅得不可思議,而他現在的心情和當時相差無幾。
車輛開過門口進入庭院,轟讓車頭轉了一個角度後靜止,打入R檔時車尾倒車燈的白光漫射,駕駛座的青年熟練地藉由前座及車外後照鏡平順將車輛滑入車庫中。手煞車拉起後檔位指示燈依序變換到P,轟低頭轉動開關將車子熄火,同時輕聲呼喚副駕駛座目光似乎有些渙散的同居人,「到囉。」
「喔、嗯,謝謝。」綠谷聞聲坐正身子,漫不經心地低頭解開安全帶,以致於他並未注意到身旁停妥車輛的青年並未有任何要下車的舉動。
直至他左手搭上門把,那個靜默的人才忽然開口。
「我也想早點達到那個目標。」
「什麼?」綠谷一時沒有意會到他在繼續那個話題,轉過頭來的表情中帶著訝異與困惑,而重拾話題的人靠在駕駛座椅子裡,望著車庫外、他們居所的方向,不知是月光或屋內玄關刻意開著的微弱燈光,黯淡卻清晰地描亮了轟焦凍側臉的輪廓,然後他也轉過頭來迎上綠谷終於頓悟的目光。
「被採訪的時候我也可以那樣說嗎?」他的聲音低微慵懶,嘴角勾起的弧度多有開玩笑的意味存在,但是綠谷卻從那雙不同色調的眼睛裡讀到同樣喧囂盛大的情感。
他總是飛速運轉的思考忽然停滯在高中時代,想起初見時的轟焦凍分明冷漠如冰,相識後才明瞭他也衝動如火,也曾為了懷抱的堅持而義憤直言;想起他學生時代嘗試處理人際關係時生澀的模樣,現在卻連開車接送酒後的自己都過於體貼入微。他逐漸蛻變,稜角磨盡後那個柔軟的內在終於顯現,而現在他就存在於綠谷身側——他曾在認知自己無個性的殘酷現實後仍想像某一天能夠覺醒強大的個性,卻從未想像過能和這樣的人並肩而行。
綠谷出久竟一時無語,任由沉默降臨晦暗的車內,轟焦凍的視線依然真誠無霾,胸腔內瞬時湧起的暖流幾乎要灼傷綠谷的心臟,最後他終是順從欲望將那個動搖他至深的人攬過來親吻,吐息間便無暇回應那句以調侃包裝的告白。
既然彼此尚未成熟到足以承受社會的檢視,那就讓他繼續揣懷著這個過分幸福的秘密一陣子也無妨。
直到能自由存在的那天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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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話
「不過如果你要說『請大家死心』的話……」轟拉上玄關拉門後轉回身,看著單手扶著鞋櫃脫完鞋的綠谷轉過來對他笑道:「好像有點怪,我不像你有那麼多……呃、崇拜者。」
他頓了一下,斟酌用字。轟知道他說的是自己每次出動時,周遭必定會出現的狂熱攝影人潮,以年輕女性居多。
但轟仍然忍不住別過頭咕噥:「你怎麼知道沒有。」刻意壓低的音量沒讓綠谷聽清楚。
「什麼?」
「……沒事。」他也趨前脫鞋,逕自忽略對方投來的疑惑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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