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先生,你可以收留我嗎?」
猶記得那是在四月初,暮春時節的一個雨天。
赤司征十郎,從國外知名大學研究所取得學位後歸國,於自家企業的其中一間公司從基層社員做起,至今邁入社會人的第二年。四月的工作量總是特別多,那天赤司照例留下來加班,工作暫告段落後他與幾個同部門也被迫加班的同事久違地一同用了餐,在即將散會時原本就陰雲密布的天空開始飄起了雨,雨勢不大卻一時半會沒有止息的跡象。與其他人道別後,赤司撐起出門時就帶上的傘,一人走在返回獨居公寓的路上。
事後赤司回想起來,當時他除了謹慎地避免踏到路面積起的水灘之外,實在沒有多想什麼,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在彎過一個熟悉的街口,不經意往巷子裡一瞥,便遇見了那名少年。
當時少年並沒有撐傘,甚至沒有找到足以避雨的屋簷,蹲在巷子邊角任由雨水打淋的他全身早已無一處不濕透,略為開襟的藏青色上衣浸成更深的色階,連淺藍的長褲都是可以直接擰出水的程度,可見在雨中待了很久。赤司一反常態地停下了腳步,視線直直地落在少年身上,雖是難得怔住,他仍是眼尖地注意到對方不光是衣服、肌膚,那頭如晴空般的髮也淋成一束一束,臉頰與同樣空藍色的眼裡暈染著水氣,加上顯而易見的瘦削體格,看上去就像一隻被遺棄的小貓。
正當他腦子一閃而過這個想法時,少年已經先一步開了口,說的正是這一句懇求,偏低的乾淨音質就如同少年給人的印象,一時間竟讓赤司懵了,也不知怎地真的就把這隻棄貓給撿了回家。
*
赤司的獨居公寓位在享有觀景視野的高樓層,內部也很寬敞,雖然是單一臥房,但一廳一衛,附有廚房陽台,連浴室都是乾溼分離加上浴缸的設計,就算要容納兩人一同居住也全然不是問題。再從整體色調與傢俱擺設來看,可以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高級,這部份自然是得厚於他富裕的家庭背景。
不過話雖如此,住處再如何舒適寬廣,也不見得就能接受其他人和自己共同使用,甚至生活在一起,而赤司恰好就是習慣一個人的那種。
此刻的他手上拎著一疊東西,包括浴巾、剛才臨時從便利商店購得的男用內褲,還有一套自己新買還未穿過的家居服,走到浴室的外層隔間,將東西擱在一旁的衣物架上,聽著嘩啦嘩啦的淋浴聲不間斷地傳出,他忍不住想:居然真把來歷不明的人給帶回來了,換作平常他是絕不會這麼做的,今天的自己到底是哪裡不對勁?還是說,是因為這名少年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話說回來,把他帶回來以後,下一步該怎麼做?看剛才淋雨那樣子興許是沒地方可以去想吧,還是應該問一下或甚至私下調查清楚他的來歷?但自己既然都收留了他,事到如今又趕走他嗎?可是又不習慣和人一起住……
想著想著只覺得心緒越發複雜,當他回神過來,竟發覺自己雙眼直盯著裡頭模糊的人影瞧,即使在霧面玻璃紙的阻擋,他什麼也沒看見,還是不免對自己貌似偷窺的行為感到可恥與些許對少年的歉意。
這時,裡頭的水聲突地停滯下來,赤司便趁這個空檔開口:「替穿的衣物還有毛巾,先放在浴室架子上了,你洗好就換上吧。」他不露聲色地說。
人影稍稍晃了一晃,赤司聽見對方輕緩地應了聲好,隨後便快步退出那個讓他漸感燠熱的空間。
回到廚房,赤司一邊思考剛才的那些問題,一邊將已經提早從冰箱拿出來解凍的白飯,連同切好的豆腐,一起放進小鍋裡,並倒了些水進去淹沒鍋內的材料,接著開火加熱的同時放入調味料,直到煮成糊狀時把打散的蛋液澆淋上去,最後關火。煮好的豆腐與米飯適度地混合成一體,搭上半熟的散蛋,一起盛到土茶色的陶碗裡,接著將另外裝在小碗裡的青蔥末還有湯勺,用托盤一同端到餐桌時,少年已經洗好澡從浴室來到廚房入口。
赤司放下托盤時,眼角瞥見有人靠近,想也知道只會是那名少年,所以他沒抬頭就先說了:「過來這邊坐吧。冰箱裡剩的材料不多,就先隨便做了點吃的讓你暖暖身體,免得……」但當他視線一注意到對方,話就硬生生地中斷了。
眼前的確實是剛才被他帶回來的少年,空藍色的頭髮和眼眸有些濕潤、偏中性的年輕臉龐,還有淺淡透明的氣質在沐浴過後更加呈現出一種清秀的美感,赤司的衣服罩在他蒼瘦的身軀顯然有些過大,但那都不打緊,重要的是——少年只穿了上衣,下半身別說褲子,連內褲都沒穿。光裸的下體部位在寬鬆的衣服下擺若隱若現,特別煽情。
看見少年這幅模樣,赤司當下是有些怔愣卻也沒有太過困窘,俊俏的眉目挑了挑,「不是拿了整套衣褲給你,怎麼還穿這樣出來?」饒是聰明如他也不免有此一問,再說不論是不是情場或性事老手,有沒有心理準備還是有所差別的。
「咦?」暮春殘留的冷空氣讓少年裸露的肌膚更為蒼白,左右足趾畏冷而相互磨蹭著。那張秀氣的臉上對赤司的問句很是茫然,「我以為……這樣做愛比較方便,你不喜歡嗎?」他遲疑地說,似乎對他而言在別人家裡有沒有穿好衣服不是重點,而是對方中不中意。
事實上少年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當時會如此依賴這名男人,回想起來或許是因為對方如紅寶石般的眼睛吧,那樣鮮紅的、熱切的,並且完全只注視著自己的眼神,在冰冷的雨幕裡抓住了徬徨無措的自己,所以他開口懇求了,就像要溺斃的人想攀上眼前唯一的浮木。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竟然應允了,少年不明白男人這麼做的理由,他只是循著以往的經驗,以為對方想要的應該是自己的身體,但現在看來顯然不是如此,這反倒讓少年更加困惑了。
赤司細長的眼微微睜大了些,這人是傻了還是故意的?但他很快從剛才相遇的時間地點與少年的表現,猜到對方當時興許是為了錢或是單純尋樂之類的目的,才在那裡釣人,結果自己就陰錯陽差地成了他的「對象」。赤司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事實上他原本就不排斥和同性間的性愛,唯一的條件是必須由他作進入方而已,除此之外你情我願,男女不拘,而少年確實臉長得不錯,身材雖然瘦還算勻稱,是他中意的類型,加上那身打扮……要說不誘人絕對是假的,但一來今天他之所以將少年撿回來並非出於性愛的目的,二來考量到對方的身分來歷,恐怕不是適合出手的對象。
他恢復原本的冷靜,接著繞過餐桌走到少年面前,「在談論喜不喜歡,或方不方便之前,首先這裡是我家,你該要聽我的,既然拿了衣服給你,你不需要也不應該穿成這樣,再說,」他雙手拉住那件上衣衣擺,往下扯了扯,勉強遮住裸露在外的部份,「我帶你回來不是為了做愛。」
赤司剛鬆手,少年反而趁勢往前更靠近一步,雙手往上伸去,眼看就要勾到脖子了,赤司不慌不忙向後退了一步,卻在避開的同時看到那雙淺色的眼裡比剛才更多了些困惑,融合了一點點悲傷的神色倒讓赤司留下深刻的印象。
「……所以不做嗎?」少年再一次地問道,他有些困擾,因為除了肉體上的關係,他不了解男人想要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給些什麼。
「別再說這些莫名其妙的事了。快,去把褲子穿好,飯要冷了。」但赤司只是這麼說。
少年仍是呆站在原地好一下子,最後才被赤司催促著回到浴室,把褲子給穿上。
當少年重新來到廚房,赤司已經先坐在餐桌上,手裡則擺弄著手機,處理一些工作事務。一瞥見少年過來,赤司便放下手機,招呼他坐到自己對面的位子,告訴對方桌上那碗淋著金黃蛋汁,感覺軟綿綿又有著淡雅香氣的雜炊是煮給他的,至於青蔥末則看自己想不想加。
少年聽了心裡有些訝異,男人如果只是想跟他上床的話,何必這樣大費周章呢?但那張茫然的臉仍舊沒什麼變化,他順從地點了點頭,輕輕說聲我開動了,便直接執起湯勺舀了一些,熱呼呼的一看就知道才剛煮好,細細吹涼再放進嘴裡,吞下第一口之後他的手便頓住了。好好吃,還有好溫暖……為什麼?明明只是萍水相逢卻對自己這麼好?少年低下頭,越想越難過,肩頭輕輕一顫一顫,最終無聲地哭了起來。
而赤司本就一邊看著他吃,一邊想著該說些什麼,或是應該怎麼問才不會太過冒犯,他卻突然又哭了,看著那張臉因為哭泣而再次轉為濕潤,勁瘦的身軀也微微蜷起,很是無助的模樣,別說赤司,只要是人都不忍心放他不管。為了避免觸發少年難過的點,赤司當下並未多問,只是改坐到他旁邊,先是遲疑一下,接著張開雙手把人抱進懷裡,手一遍又一遍溫柔地順過背脊,耐心安撫著。即便這並不是他的個性會做的事,對少年卻不知怎地就直覺應該如此。
淚濕的藍眼驀的抬起,直直地望著赤司,「求你,抱我……」他說,話裡有著一絲顫抖,而在赤司怔愣著還沒回答,少年又更進一步地央求,「拜託……」空虛的內心若有一絲絲暖流滲入,自然會想去牢牢抓住源頭,這一晚他希望對方什麼都不要問,只管用那炙熱如火的溫柔擁抱、貫穿,然後填滿自己。
赤司聽了,越發為難起來,對這名棄貓般的少年他確實無法丟下不管,可以說異常地在意、關心,加上在看見對方下身裸露的誘惑模樣,更是難免有了反應。赤司不打算掩飾自己的想法,久經情場的他也看出對方有意要引誘自己,雖然不能明白為什麼一定要跟自己上床,幾番內心交戰過後,想來目前沒有會遭人算計或尋仇的麻煩問題,就算發生什麼也能應付。既然如此……
「你就不要後悔。」最後他牽起少年的手,落了個吻。
赤司隨後覆上少年薄軟的唇,舌侵略性地撬開無力阻擋的齒列,舔吮,然後啃噬,而少年在他的攻勢下只能用鼻音軟軟地哼聲。手在吻與吻之間滑入過大的上衣,指尖一尋到胸前的朱紅便惡意地揉捏起來,少年的身體因此敏感地扭動。
分明是如水般透明的一個人,赤司對他卻是有史以來第一次這麼躁急和失控,而少年也與剛才所說一樣,迎合著他的動作,急切地脫著彼此的衣褲,纏上赤司的身體,在那雙殷紅的視線下放蕩地呻吟、喘叫。兩人交纏著,誰也不想放開誰,從原本的餐桌壓倒到地上,再一路吻到臥房。赤司粗暴地扯開保險套戴上,扶著少年白皙的臀,將早已脹疼不已的肉根插進潤滑過的後穴,交合的瞬間讓彼此都感到頻率合致的充足感,接著便是一連串兇狠而且沒有停歇的突刺。
「咬得可真緊、前面也繃得、快射了,這麼舒服?」
「啊、啊、呀啊、好、嗯、舒服……啊、啊、要……」
赤司彷彿沒了節制,一下又一下盡情地操著少年的身體,而少年在不間斷地抽插、摩擦下放肆地喘吟,甚至藉著後穴的快感就直接射了出來。
「嗚、嗚……啊嗯、哈、啊啊……」
少年的眼角在肉根用力頂入的瞬間溢出幾許淚水。當時赤司不能確知少年哭泣是因為興奮還是其他,但他已無意多問,只是不斷將彼此推上慾望的高峰。直到他們都累得無法再射出一丁半點,外頭已是寂靜的深夜。
*
翌日清晨。刺眼的朝陽自窗簾隙縫鑽入,爬上房間裡的大床,雞婆地提醒還在熟睡的人一天的開始。
向來敏感易醒的赤司在一夜激情過後,難得睡得沉了些,這會在光線的刺激下眼皮微微顫了顫,接著才緩慢睜開了眼,雙瞳一時半刻還沒能好好地對焦,就發現一團亂糟糟的淺藍突然在他面前冒出,逆光的角度讓他瞬間無法分辨是什麼東西,但也因為光線被阻去大半而覺得眼睛舒適許多。
「早安。」那團淺藍動了動,接著對他道了聲早。
赤司這才想到原來是昨晚帶回來的少年,只見他頭髮翹成好笑的樣子,下巴擱在自己胸膛上,那雙同色系的藍眼對他不停地眨啊眨,簡直一隻活脫脫的小動物。
「早……」他忍著晨起低血壓所產生的暈眩,簡單作了回應,抬起手揉了揉眼前那團淺藍,同時緩慢地想著昨天的事,還有那些還沒解決的問題。但直到他感覺好些,卻又想昨夜不過是一段露水姻緣,問得太多恐怕就顯得自己不上道了,再說他從沒有對哪個人特別執著過,往往只是上過床就結束,原因不是對象有什麼不滿意,而是他自己沒有繼續下去的心情。
考慮到最終,赤司只對少年問道:「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還有住哪?我去上班順道送你回去。」他坐起身,本來趴在胸前的少年也跟著退開,裹著的被單順勢滑落下來,露出未著寸縷的身體,過白的膚色讓昨夜殘留的吻痕甚是顯眼。
「黑子……黑子哲也。我一個人住,但我不想回去……」但黑子並不這麼想,雖然在他聽來,對方言下之意要的不過是一個晚上的關係,他也不要如此短暫地結束,從初見的剎那到整夜的相擁,他已經捨不得放開男人的溫柔。黑子一面絞著腦汁,手裡拽著被單,一副要被丟掉而急得快哭的表情,突然念頭一閃而過,他啊的叫了一聲,「對了,我現在就讀誠凜高中,四月剛升二年級。」瞬間轉變的語氣輕快得如同在說今天天氣真好。
「黑子是嗎……高中?啊啊,結果還真的是未成年。抱歉,是我不好。」赤司的話與腦中思緒同步,飛快地轉著,一口氣從理解到訝異再轉為自責,最後恢復一臉正色,「這樣更不行了,你該回去,還有上學、」
沒想到黑子這下更焦急了,淺藍的眼似乎多了點濕氣,沒等赤司說完就直接插話,「拜託請不要趕走我,我還是會去學校的,而且你明明答應要收留我的……」接著話鋒一轉,興許也是豁出去了的心情,「再說,我們身體這麼合拍,你也捨不得吧……如果非要我走,我就說你強姦未成年喔!」
赤司一聽還真有些氣滯,人生頭一個敢這樣威脅他的居然是個高中生,但他很快又想其實整件事還是自己輕易上了對方造成的,真要說錯還是他這個成年人的問題大一點,最終他只得嘆了嘆氣,勉為其難地應允了對方。
而幾乎是他說好的瞬間,就看見黑子一反剛才的泫然欲泣,「那麼,請多指教。」他說,心情轉好而露出的微笑竟然莫名地可愛。
赤司想,啊啊,事情果然不是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