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從撥開的暖簾外迎面襲來,唐洛櫻炫目地瞇起眼,勉強從視線縫隙窺見店外的情景。滿身塵土狼狽倒地的中年男子,和圍住他猛踹施暴的壯漢,無須多餘說明她也知道誰是所謂的惡棍。
「這、這是……怎麼了?」
人來人往的大街,又是正午時刻,所有人應該都目睹事件的經過,然而奇怪的事,整條街依舊演繹著各自的日常,遲遲不見有人出面阻止或通報警察。旁觀路人冷漠的唐洛櫻咋舌,不敢置信這樣的野蠻光景,會在治安優良的『日本』街頭上演。
一邊是滿身塵土、狼狽倒地的中年男子,另一邊,則是名目張膽施暴的『惡棍們』。
「給我等一下──」
「……大老闆!」
宏亮急切的叫喊,穿透視若無睹的人群,截去她意欲上前阻止的步伐。
唐洛櫻抬眼,望見一名雜務衣打扮的少年,快步衝上前扶起遭惡人毆打的男子,雙目更是炯炯怒瞪那群惡人。
「您還好嗎,大老闆?」
「阿……阿助!」
推開少年的攙扶,鼻青臉腫的菱屋太兵衛搖頭,艱困地從舉起被折彎的手,緩緩地抹去嘴角的血絲。他的舉動似是激怒惡棍,才擦乾嘴角的血液,肚子便又遭到一記踢擊。
被踹中要害的他,痛苦地乾嘔起來,殷紅色的血噴在泥地上,恰好落在唐洛櫻腳邊。
「……」
「大膽!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妨礙芹澤老師!」教訓完菱屋太兵衛,輪到名喚阿助的少年。
「『老師』?我呸!」被對方一罵,積鬱許久的憤怒如燎原之火,一發不可收拾。反正都決定反抗,事到如今也沒有鞠躬哈腰的必要:「不過是一群據地為王的土匪,有什麼了不起的!」
「什麼──」
刻意提高音量,就是要說給所有人聽。被將一軍的惡人頓時語塞,只見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事實赤裸裸地攤在陽光下,再響亮的名稱也改不了土匪的本質。
晪著臉寄住在八木家,卻嫌棄房間過於狹窄,進而強佔附近民宅的芹澤鴨,其惡行令『壬生浪士組』在排外的京都人心中,風評更是低落難聽。阿助的話無非說中庶民的心聲,人潮中開始出現騷動,接著有人高喊:「就是連像樣的地盤也沒有,你們才是土匪啊!」
「給我閉嘴!」
惡評如潮水席捲而來,本想大庭廣眾下教訓阿助卻弄巧成拙,現在連圍觀者也膽敢反抗他們。武士氣得滿臉通紅,先是喝斥人群中的竊竊私語,然後才再度把矛頭指向他所認定的罪魁禍首身上:「臭小子!看看你作了什麼──」
「對於這種欠管教的小子,不需要廢話這麼多,新見。」
「……?」
芹澤鴨沉著慵懶的嗓音,冷不防截去『新見』的怒吼,周圍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他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心照不宣地噤聲。
至於唐洛櫻,這時才總算回神。
「現、現在是……?」
「……妳又是什麼人?」
待至意識到現況之時,才發現武士已經踱到面前,凶神惡煞地瞪著她。
「我……我是誰不重要吧!告訴你們,我已經報警了,不想被抓就乖乖還錢!」其實她根本找不到電話,也沒有手機,『報警』的說詞只是虛張聲勢。
──只要能嚇退惡人,足矣。
「啥?『報警』?小姑娘妳在說什麼?躺太久睡昏了嗎,哈哈哈!」
「唔!」
聽聞她的話,其中一人仰頭大笑,顯然不把威嚇放在眼裡。
他在五個人當中穿著最華麗,身形黝黑壯碩,下巴蓄起一搓鬍子,右手揣起一把鐵扇題有『精忠報國』字樣的鐵扇。
──這是『芹澤鴨』嗎,果然很討厭!
男人的聲音她在店裡聽得一清二楚,沒必要介紹都認得出來這傢伙是誰。
「給妳一個忠告,小姑娘,惹火『壬生浪士組』的局長對妳沒有好處。」
「啥……?」
「呵呵。」
大概是覺得唐洛櫻愣住的表情很滑稽,又或者,猜響名號能把她嚇得渾身發抖,芹澤鴨臉上的得意之情表露無遺。不過比起自我膨脹的虛榮心,他的視線卻集中在,她那被寬鬆睡衣若隱若現地描繪出來的身材上。她的身材上並不豐腴,臉蛋也顯得稚氣,不過卻意很合他的胃口。
最重要的是她的臉孔很罕見,與京都和故鄉常州的女人完全不同。
芹澤鴨上下打量眼前的少女,眉宇間難掩淫猥的神情。站在一旁的『新見』,注意到芹澤鴨的眼神,亦忍不住打量起唐洛櫻。
「『壬生浪士組』?」
另一方面,被兩個男人視作俎中肉還渾然不覺的她,則想著怎會有人取這麼奇怪的名稱,而且竟然不覺得丟臉?
但,對周圍的人來說卻像是瘟疫一樣,當男人報上名號的同時,路人紛紛走避,生怕自己遭受牽連般視若無睹,唯獨阿助攙扶舉步維艱的菱屋太兵衛,幫助他坐在店外的長凳上稍事休息。一切是那麼地稀鬆平常,自然得宛如浮世繪的光景,一幅在紙上躍然演出的畫面,亦是無法輕易被打破的定律。
有人當街被打,與自掃門前雪的路人。
究竟,人要逆來順受到何種程度,才會對切身相關之事不聞不問?
她不懂。她只知道,這不是她認知中的『日本』。
「不過,要是妳乖乖的,要芹澤老師立刻還錢也沒問題──」
「!?」
此話一出,不只是唐洛櫻,阿助和菱屋太兵衛同時征住。
然而和她認知得不同,他們兩人知道,全名『新見錦』的男人所指何事。
「……別碰我!」唐洛櫻滿臉嫌惡地拍掉臉頰的鹹豬手。
「臭女人不要仗著芹澤老師中意妳,就給我囂張起來──」
「嗚──」
眼見對方舉手,狀似就要打下去,其後半句話卻被斷然截去。教訓人不成,反遭到制止的男人,撇過頭就要破口大罵,然而在看清楚對方的臉之後,他旋即啞口無言。
溫度明顯下降好幾度,除了新見錦,其他人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至於等待許久,未見耳光招呼上來的她,這才緩緩地睜開眼。
「土、土方先生!?」
高挺的鼻樑,稜角分明的唇線,以及一雙銳利如鷹的丹鳳眼。
出手阻止暴行的男人,正是吊著眼睛質問她的面癱魔王,只是現在的他,身上的衣服除了劍道服之外,還有一套醒目的淺藍色外褂。
──這打扮,是不是……有點眼熟?
征征地凝睇擋下暴行的寬闊背影,對歷史不熟悉的她,猛地想起鍾靜筠曾滔滔不絕地提起過的知識。淺藍色的山形外褂,以及後背上顯眼的『誠』字……沒記錯的話是『新選組』吧?那、那這個男人該不會就是大名鼎鼎的……有這麼巧的事嗎?
再度陷入驚愕的她,慢慢意識到,自己目前的處境。
「土方……歲三!」
從新見錦口中吐出的話,毫無疑問地,證實了她的猜測。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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