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選組浪漫譚：櫻吹雪》（上卷：京都夜話） - 章之壹暗潮洶湧〈上〉

風雨欲來前的天空，似是被人蓄意打翻了顏料桶，從西邊隘口的延伸而來的藏藍色夜空，由一抹詭譎的橘紅劈開。褪色的夕陽趁著降下夜幕前的空檔，依依不捨地收納最後的餘光。山麓下的現在進形式如火如荼，沒有因為天色黯淡而掩旗息鼓，反倒因為戰況一面倒而乘勝追擊。

從御香宮飛來的砲彈猶如人造豪雨，胡亂擊發短兵相接的戰場，伴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的，是漫天飛揚的塵埃和濃煙，煙硝味蠻橫地竄進口鼻，嗆得人咳嗽不止。位在最後方的本陣在槍林彈雨中，被盲目的炮火擊中，火舌貪婪地吞噬木造長屋，黑煙從斷垣殘壁中竄入天聽，上天卻漠視死者的悔恨，以及傷者的哀鳴，戲謔地降下傾盆大雨。

雨勢模糊視線，模糊迎面而來的子彈軌跡，更妨礙裝備沉重的武士。即便幸運沒被擊中，被雨水泥濘打濕的褲腳和草鞋，根本招架不了對方的機動性。改良過的槍砲甚至不受雨水影響，滂沱大雨中不到一小時陣形已潰散。

佇立在戰場中央的唐洛櫻，征征地看著這一幕。

子彈從身旁呼嘯而過，一聲令下咬牙奮力往前衝的武士，接二連三地倒下。

迎面而來的熱風刮得雙頰發燙，身體的警鐘尖聲大作，危機意識咆哮著快點逃跑，然而被眼前如地獄繪卷般怵目驚心的場景震懾，她的腳似是陷進泥淖裡動彈不得。

鐵砲聲幾乎蓋過臨終前的哀號，被迫目睹戰鬥的她，完全無法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

西式軍隊，和持刀戰鬥的武士，孰強孰弱，從軍備即能知曉。

她最不能理解的，是古裝打扮的人奮不顧身往前衝的理由，眼見大多數同伴被子彈所傷而倒地，他們依然不減鬥志。

唐洛櫻瞅著這一幕，無法理解自己看到『這一切』原因。

「嗚，不……」

但是她害怕極了，恐懼如脫韁野馬四處逃竄，心跳的巨響蓋過本能的呼喊，全身血液直往腦門衝刺，雙腿卻倏地一沉，再撐不起全身的重量。

「快……快逃……藤村──」

「……！？」

細細的呻吟，穿透排山倒海的恐懼，從腳邊傳進耳裡。

下意識地她垂首，映入眼簾的是一名滿臉是血、眼神渙散的男人。恰好倒在自己腳邊的他，口裡喊的名字不是『唐洛櫻』，而是『藤村。」

『藤村』……是在說她嗎？還是──

「危險！」

從頭頂傳來的怒號，如風馳電掣振碎她的沉思，她抬頭，刀光劍影中擦出的零星火花刺痛她的雙眼，不絕於耳的金屬相碰清響，與一抹修長的背影同時闖進她的世界，前方的火海越過那道身影的肩頭，她定睛一看，這才注意到逆光下斗大的『誠』字。

胸口沒來由一緊，她攥緊令她呼吸困難的衣襟，顫抖著嗓音開口：

「你、你是──」

──『誰』……？

聽聞她的疑問，那抹身影的主人回頭，五官被火光照亮，再無法看清楚。

她只記得，那是個男人，而『他』似乎說了什麼，然後她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

嘶嚕嚕 ──

唐洛櫻悠悠地，從開水沸騰的聲響中轉醒，一束白光迎面襲來，下意識地瞇起些許刺痛的雙眼，直到半晌才慢慢適應光線，進而看清楚和室的天井。榻榻米的香氣從鼻息處傳來，一陣冷風從紙門的縫隙鑽進來，冷得她不禁打起哆嗦。

「這、這裡是……？」

藺草的氣味、炕上的溫度，以及沸水滾起的聲響……格局普通的日式宅邸，此刻看來格外陌生，因為在這之前，她記得自己正和鍾靜筠參觀清水寺，怎料會在這裡醒過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靜筠呢？

她暗忖，同時試圖挪動沉如千斤頂的身軀，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竟然只穿襯衣……姑且不論服裝儀容，自己如何來到這裡更令人在意。反覆推敲思索現況，她只能得出一個可能性，那即是綁架。

──除此之外也不會有別的選項！

懊惱地扭動被草繩緊捆的手腳，沒蓋棉被躺了一夜，渾身凍得發疼。

放她一個人躺在這裡的歹徒，到底打著什麼主意，希望不會是這樣凍死她啊……不，不要緊的，靜筠一定報過警了！現在只要乖乖的，不激怒對方，肯定會有人來救她！

雖然毫無根據，但唐洛櫻打從心底相信，自己不會有事。

「呃！？」

紙門刷地滑開，唐洛櫻的目光，被霎時現身的『歹徒』給攫住。然而令她屏息的，不是歹徒的出現，而是『他』與腦海裡既定印象的『歹徒』相去甚遠的外貌。

那是名外表俊美的青年，一頭墨黑色長髮高高豎起，幾縷細髮順著微微欠身的肩膀，從後背滑落下來，上揚的眉宇間流露出戲謔的性格。

「那、那個……」話一出口即打住，她猛然想起這是日本，「你是誰？」

「我？」

青年的嘴角微微抽動，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是杏仁狀的眼瞳，在聽到她的問句時縮成細線狀。

明顯感覺到氣溫微微下降數度，唐洛櫻不禁吞下一口唾液，直覺自己似乎說錯話。

「還輪不到妳發問呢，不過，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這、這是什麼意思──」

一句話還來不及問出口，手臂即一把被青年提起。

四肢仍遭到綑綁，控制權全落在青年手中，而他似乎也沒有要替她解開束縛的意思，只是一個勁兒地拖著她往前走。被迫維持怪異姿勢拖行一陣子，彎過兩個轉角後，終於停在一扇闔上的紙門前。

「土方老師，我帶人過來了──」

「我、說、過、很、多、次、了，近藤先生！」

還來不及向裡頭的人報告，青年的話便被如雷的怒吼蓋過，隔著一道門直竄而出的咆哮，其分貝之大足以震撼整座房間。相較起唐洛櫻略顯蒼白的臉色，青年則鎮定地滑開房門，把他口中的『人』給帶進去。

「你這是作什麼，總司？」

「不是您叫我帶人過來的嗎，土方老師，難道您忘了？」被『土方』稱作『總司』青年，蠻不在乎地回答。

「你沒看到我和近藤先生講話，等一下再過來──」

「……」

儘管語調比方才平緩，但字行間仍藏著難掩的怒火。

幾乎是被對方扔進房間裡的唐洛櫻，渾身正因不慎碰撞而發疼，在榻榻米上躺一夜的背脊更是痠痛不已。狼狽垂首的她，此刻猶豫著是否該對這些人提出抗議。

問題是，她需要的是時機。

「別這樣，阿歲，還有總司，」『近藤先生』開口，「怎能對姑娘家這麼粗魯呢？真是的！不好意思啊，我先幫妳鬆綁──」

「謝、謝謝！」

眼見一雙厚實溫暖的手掌，解開整晚的束縛，唐洛櫻感動得快哭了。

自從懷疑被綁架開始，第一次有人如此溫柔對待她……儘管第一眼稍微被對方的粗曠相貌嚇到。過於突出的顴骨，在他擠出聊表善意的微笑時，將一雙細長的眸子壓進厚重的眼瞼中。直覺聯想到某靈長類動物的唐洛櫻，對釋出的善意感到些許慚愧，進而轉開視線，移向『近藤先生』旁邊的『阿歲』身上。

這一轉，唐洛櫻旋即噤聲。

沉默的理由，不是因為方才的怒吼，或是始終毫無善意可言的語調；沉默，僅因為她在不久前──在清水寺的階梯上，被這個人幫過一把。

雖然打扮和髮型不一樣，無疑地就是他沒錯，不過，為什麼要穿劍道裝呢？

唐洛櫻暗忖，卻沒敢在這種場合中問出口。

「……我們只是想請教幾個問題──啊，我是近藤勇，這是阿歲……嗯，土方歲三，以及沖田總司──」

「近藤先生！沒必要對這種人透露這些吧？」

「說、說得也是，自然而然──」

從兩人的對話，唐洛櫻很快就發現，近藤勇的地位應該是三人當中最高的，但，奇怪的是這樣的他，卻頻頻對著雙臂交疊、滿臉不耐的土方歲三道歉。

唐洛櫻完全忘記自己被綁架，反而開始觀察他們的相處方式，以至於沒有注意到，所有人的視線，早已不知不覺投到自己身上。

「喂，我在問妳話，妳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幫助那些傢伙？」

「呃……啊！什、什麼？」扼腕，究竟何時遭受質問，她一點概念也沒有。

然而此刻擋在前方的巨大身影，其背後一寸一寸高漲的怒火，顯然容不下除此之外的回答。她就像是不小心打瞌睡，結果被點名的學生般不知所措，不同的是課堂上頂多罰站；但若現在回答不出來，有可能會遭到不測。

不過，就算聽懂男人的問題，也未必能回答出來。

他口中的『那些傢伙』，她完全不曉得是什麼；唯一能記得的，僅剩下片段記憶。

──在來到『這裡』前，自己……好像被誰打了？

不，不行！想不起來！

用力甩頭，試圖挽回喪失的記憶，對現在的她而言很吃力。

不僅是頭部重擊的後遺症，還有部分因素是餓了整晚，實在沒有心思考慮其他事，包括土方歲三想知道的答案。

但，對方沒有耐性等她，相反地，遲遲不回答的在他看來，無非是挑釁的舉動。

「聽好了，我可不像近藤先生這麼好講話，最好在數到三之前把妳知道的情報吐出來！」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CGq8HzgPR
「情、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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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洛櫻愣住了。

什麼情報不情報的，這年頭被綁架還要被當犯人，到底有多倒楣？雖然想這樣反駁，不過依照眼前這個，吊著眼睛瞪人的面癱大魔王的性格，肯定不會好好聽人講話。

「一！」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odqjD32Tc
「那、那個......我什麼也──」詞窮的她拼命搖頭，只企盼魔王高抬貴手，起碼別讓她餓著肚子腦筋急轉彎。

「二！」

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Lh4y2h6Lg
倒數毫不留情地進行，實話賣不出好價錢，僅能宣佈審判的結果。

挨餓一整夜的委屈、被冤枉的屈辱，在狗急跳牆的情況下，將故事帶向誰也想不到的發展──

「那個......我肚子餓了.......可以先讓我吃飯嗎？」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RA6WEJm6d
「妳──」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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