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薄繭的手指滑過紙卡上沒有墨水痕跡的部分,手指很白皙,粗細正好,一如它的主人樣貌,只消一眼就令人印象深刻──優美。
滿頭銀髮中,前端一綹頭髮帶著突兀卻並不讓人覺得違和赤紅色的青年正是手指的主人,平時冷漠的讓人連不經意瞥見都感覺像要被凍結的精緻臉孔此刻柔和的幾乎能讓認識他的人合理懷疑青年中邪,或者生病、被人假冒什麼的。
青年那雙火焰一樣的亮紅色眼睛也正如同熊熊燃燒的火焰,炯炯有神的看著手中的紙卡──大多數人也稱其為明信片──而他的一根手指正平緩的在那張有些粗糙紙面空處滑動......活像是在愛撫他的戀人。
正確來說,被大多數人尊稱為冰與炎的殿下但與之相識甚至包括他唯一承認的搭檔兼友人的青年,冰炎──真名為「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確實是對著一張明信片抱著滿滿的眷慕;別因此發出「果然人無完人,身為一個高富帥果然也是有常人不會有的一些怪癖──比如戀物癖」這樣的忌妒感慨,他不過是思戀著這張來自地球某處的明信片的未曾謀面過的寄信人而已。
冰炎自己也不是很懂為什麼理智到連父母因意外雙雙逝世都能冷靜地將他們的葬禮操辦得毫無錯漏,順帶改變規劃好生活計劃的他竟會對這樣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執著如斯──愛的這樣深沉、這樣謙卑。
僅僅因為明信片上這一手不算特別好看卻也堪稱清秀的字跡。
深深吐了一口氣,冰炎煩躁的隨手將不算特別堅硬的紙卡丟回辦公桌上,仰頭重重倒回辦公椅,有著滾輪的椅子因著這股外力向後滑了一小段距離後就停了下來,一隻手放到額眼上的冰炎好半晌才才把自己半躺靠在椅子上的身體的坐正,一坐起來,就不由自主地看貼在另一面牆上的照片。
那就是一面被照片貼得滿滿的牆壁,其程度絲毫不會讓人懷疑牆壁主人不是照片中人的狂熱粉絲;可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怎麼會喜歡上一個普通到丟到人群裡就找不著的少年呢?
褚冥漾。
他是冰炎最熟悉的陌生人,唯一一個。
※當時年少※
做著送信這份餓不死穿不暖的工作,冰炎實在說不上自己對它有多大的喜愛──當然,對於能有這份讓自己暫時免於流落街頭、三餐不繼的悲慘狀況的工作,他還是有一定程度上的感激的──不過在這其中唯一的例外...
俐落並且不怎麼溫柔分派信件寄送區域的手在目光觸及一張明信片時頓住,然後以之前上百封信件都未曾享有過的小心翼翼拾起──
這邊天氣好好~大家人也都好好~好開心\^o^/
「嘖!老是一些流水帳......」嘴裡不屑的吐嘲著明信片內容,絲毫沒有一點反省自己偷窺他人信件的不道德行為意思的冰炎渾然不覺自己的嘴角勾起了絕對會令認識他的人集體把自己送眼科檢查的弧度──鑑於他們沒那個膽子或能力送冰炎去做腦部檢查──然後把明信片翻到背面,「盧森堡阿......」
再看了兩眼完全一眼就能看完內容的明信片,笑罵了幾聲「笨蛋」,冰炎才把這封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明信片單獨放到邊上,復而繼續先前枯燥的工作,再最後才把被他單獨放置的明信片放入它相應的送信地區。
冰炎自己也說不上為何獨獨對這個人寫的明信片另眼相待,總之在他經手的數不清也沒在數的信件裡,他偏偏就對那勘勘一行毫無重點的鋼筆鐫刻出的字入魔。
這簡直比他一向嗤之以鼻的一見鍾情更可笑──未見其人,卻已墜入那人涓細水流般的樸素字跡勾勒出的漩渦。
自此之後的日日夜夜,冰炎從未停止過對那人的真實面貌的想像,也未曾停止過對那人的關注──
褚冥漾。
※此去經年※
然後直到冰炎離開郵局,把自己和朋友合開的公司經營的有聲有色,冰炎都沒有放下對褚冥漾的關注,甚至他都有能力弄了一整面明顯是跟拍褚冥漾的照片、攔截褚冥漾寄回國的明信片做好備份再若無其事地讓明信片繼續跑流程,在心血來潮時專門跑去褚冥漾待的城市,滿懷期待的坐在離褚冥漾最近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一次次的親眼看著對方噗紅著一張臉或者和人聊著天、或者獨自踩著輕快的步履,不經意的和自己錯過。
冰炎也說不上自己到底對於對方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這件事是失落還是鬆了一口氣。
偶而,冰炎也會計算著褚冥漾的行旅路線甚至精細到一個轉角處,於是,偶而的偶而,他們就會在有意無意間真的有所交集──
「欸!」因為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緣故,褚冥漾慣性的後退幾步,「......對不起」然後帶著紅紅的耳根很不好意思的道歉。
幾次下來,冰炎之於褚冥漾這個人依舊只是個常常「不期而撞」的陌生人──頂多就是覺得好像有些眼熟,但他們之間一向只有褚冥漾開口不好意思地為這個蓄意而為的單方向意外道歉,作為主謀的冰炎總是冷豔高貴的因為矜持而冷淡的頷首示意,然後......冰炎就眼睜睜的目送對方慌張地逃離案發現場。
冰炎其實也習慣這種單方面注視著褚冥漾的生活,也習慣褚冥漾一個人踏遍大大小小或繁華或靜謐的城市鄉村,和每個暫時停駐之地的過客有說有笑......所以,當他抽身去忙了好一段時間,照片中的陌生男人實在刺眼的可以。
不知道打哪天起,照片上的男人和褚冥漾有了交集,那個男人多數時間是沉默且嚴肅的,並且全身上下裹著厚厚一成黑布、木乃伊似的,獨留一雙藍瞳;偏偏就是那雙眼睛裡透著的柔和光芒芿冰炎怵目驚心──那光芒只在對著褚冥漾時綻放,可遲鈍如褚冥漾怎麼可能發現?
褚冥漾不會發現那名沉默的男人對他的情感──正如同他也不會發現冰炎對他的情感──可是男人沉默卻正大光明的守護足夠為他贏來可怕的習慣,然後將之發展為愛戀......甚至他還來不及做些什麼阻止,男人就已經成功了!
照片中的一開始,褚冥漾的確不適應那名沉默的男人,但他的溫柔注定他不懂得拒絕男人莫名的同行;久而久之,照片中的褚冥漾對男人形影日趨親暱,不論前往哪個地方,褚冥漾的身邊總是伴著那名沉默的男人,寄回來的明信片除了繪上了風景地標,更添上了男人身形。
冰炎也曾呆坐他們附近,看他們一起出現在街道上,親密相擁,看褚冥漾露出不同於以往的燦爛笑容,看褚冥漾將眼底的溫柔投注於男人身上,看褚冥漾羞澀的親吻男人的臉頰然後被男人反扣住吻得暈頭轉向,看褚冥漾牽著男人的手離開,看褚冥漾和男人進同一家民宿睡同一個房間......
不管親眼目睹了幾次褚冥漾身邊有人了的事實,牆上的照片除了褚冥漾也不可避免地有了男人的身影,冰炎還是近乎自虐的堅持著「收集」著褚冥漾的生活點滴──褚冥漾已經成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離了他,生活將不再完整。
※
雨果說過:「生活,就是理智。」
冰炎是誰?
他的友人曾戲謔道:「冰炎這個人理智地簡直都要沒朋友了。」
冰炎如果不理智,那他和友人合開的公司絕不可能發展成如今的商業帝國......但這並不代表他的生活除了理智就別無其他──比如說除了理智,他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褚冥漾了。
有一天,冰炎突然再也無法拿到關於褚冥漾的任何資料──他的照片,明信片,生活點滴,行蹤......等等,試問一個人的生活若只剩下了理智,當如何?
只剩下理智的生活不是生活,也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受地了這樣的生活。
無疑,冰炎直接就暴躁到連他的友人都必須避其鋒芒而不是像平常一樣能怎麼撩撥就怎麼撩撥。
冰炎甚至連殺上褚冥漾明信片上的收信地址這種昏招都用上了,最後不過得到了一抹令他不明所以的了悟笑容和一句無可奉告。
然後他就收到了一封不論筆力或者內容都相當銳利的明信片──乍一看,冰炎立刻就知道了這是出自何人之手......甚至包括之前種種。
不要覬覦不屬於你的。
把明信片翻了一面,上面用一種冰炎熟悉的想哭的筆觸繪著一幅過於美麗以至於刺痛他雙眼的畫面──
褚冥漾和男人寓居於一處的生活照。
ns216.73.216.192da2